人是被逼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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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虎接到父親電話時,正在碼頭新落成的冷鏈倉庫前驗工。海風卷著鹹腥味撲在臉上,他抬手鬆了鬆領帶,露出手腕上塊褪色的舊疤——那是年輕時幫家裏搶地盤留下的,也是他和招弟初遇時,被她盯著看了半晌的地方。
那年他剛帶著人“平”了鄰市的貨運線,身上還帶著傷,卻鬼使神差溜進了附近的大學。圖書館前的香樟樹下,招弟抱著本《建築史》在記筆記,陽光透過葉隙落在她睫毛上,像落了層碎金。他這輩子見慣了刀光劍影,卻在那瞬間,覺得心裏那片長滿野草的荒地,忽然開出了朵花。
為了能和她說上話,他扔了砍刀,撿起了高中課本。身邊的兄弟笑他瘋了,混社會的糙漢還想考大學?他卻咬著牙硬啃,把夜夜笙歌的日子過成了三點一線,憑著股不要命的狠勁,竟真考上了招弟所在的學校。
追她的四年,比打十個碼頭硬仗還難。她怕他身上的江湖氣,躲著他;他就每天幫她占座、帶早飯,在她被混混騷擾時,不動聲色地擋在前麵,事後隻說“碰巧路過”。直到畢業那天,她紅著臉遞給他顆大白兔奶糖:“王虎,要不……試試?”
他們在一起的五年,是他這輩子最幹淨的日子。他把家族的碼頭生意往正道上拽,逼著兄弟們戒煙戒酒,學看合同;她在設計院畫圖,晚上會帶著熱湯去碼頭等他,看他指揮工人裝貨時,眼裏有藏不住的溫柔。
變故是在第七年冬天來的。仇家火拚,一把火燒了他大半個倉庫,還把刀架到了招弟父母麵前。那天他回到家,看見招弟坐在沙發上,麵前擺著張簽好的分手協議。
“王虎,我們不是一路人。”她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我爸媽不能再受驚嚇了,我也……耗不起了。”
他看著她眼底的紅血絲,看著她悄悄護著小腹的手,忽然什麽都懂了。那時碼頭資金鏈斷裂,仇家步步緊逼,他自身難保,根本護不住她,更護不住她肚子裏的孩子。他沒撕協議,隻啞著嗓子問:“以後……還能見麵嗎?”
她沒回答,轉身走了,背影在樓道燈光裏,單薄得像片隨時會掉的葉子。
後來的事,他記不太清了。隻知道自己把剩下的產業拆了、賣了,跟過去的兄弟恩斷義絕,硬生生把沾滿血腥的碼頭,變成了規規矩矩的物流園區。他按家裏的意思結了婚,妻子是個知書達理的女人,給他生了個兒子,日子過得體麵又平靜。
可隻有他自己知道,心裏那點空,誰也填不上。他會下意識避開招弟老家的方向,會在看到和她相似的身影時愣住,會把她當年送的那隻搪瓷杯,偷偷藏在辦公室抽屜最深處。
“虎子,招弟在xx市被人扣了,電話打不通……”父親的聲音還在聽筒裏顫。
王虎猛地回神,手裏的驗工單被攥得發皺。他沒多說,隻道:“地址發我。”
掛了電話,他對身邊的副總說:“接下來的事你全權負責,出了問題我擔著。”
“可是王總,下午的跨國並購會議……”
“推了。”他拉開越野車車門,動作裏帶著久違的利落,“告訴對方,我老婆孩子出事了,天大的生意也得往後排。”
引擎轟鳴著衝上公路,王虎調大油門,車窗外的風景飛速倒退。他摸出煙盒,又想起招弟不喜歡煙味,煩躁地扔到副駕。手機彈出老鬼發來的消息,附帶著黃毛一夥拖走招弟的監控截圖。
他盯著屏幕裏招弟被拽著頭發的樣子,指節捏得發白,眼底那片沉寂了十幾年的戾氣,終於破了閘。
當年他沒能護住她,讓她帶著孩子孤零零走了;這次,就算掀翻了這天,他也得把人完好無損地帶回來。
至於什麽體麵,什麽家業,什麽現有的生活——在她可能受委屈的那一刻,全成了狗屁。
城郊廢棄倉庫的鐵門被王虎一腳踹開時,鐵鏽摩擦的刺耳聲響驚飛了簷下的麻雀。
倉庫裏彌漫著黴味和血腥味。招弟蜷縮在角落,胳膊上的燙傷已經化膿,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看見門口的人影,她恍惚了一下,以為是幻覺。盼娣被捆在鐵架上,嘴角破了,眼神卻依舊倔強,隻是在看清來人時,突然紅了眼。
黃毛正叼著煙,拿著那份簽好的設計方案在獰笑:“還是張工有辦法,這倆娘們……”
話音沒落地,王虎已經像頭暴怒的野獸衝了過來。沒人看清他是怎麽從後腰摸出開山砍的,隻聽見“噗嗤”一聲,刀刃劃破皮肉的聲音在空曠的倉庫裏格外清晰。黃毛手裏的方案散落一地,他低頭看著自己胸口的血窟窿,眼睛瞪得滾圓,沒來得及哼一聲就倒了下去。
“虎子……”招弟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
這一聲徹底點燃了王虎眼底的瘋狂。他沒說話,握著開山砍的手穩得可怕,轉身走向那群嚇傻的混混。有個壯漢反應過來,抄起鋼管就砸,王虎側身躲過,反手一刀劈在對方胳膊上,骨頭斷裂的脆響混著慘叫炸開。
他混社會時打架不要命,卻有自己的規矩——不碰女人,不殺無辜。可此刻看著招弟化膿的傷口,看著盼娣被血浸透的襯衫,那點規矩被碾得粉碎。刀刀見血,招招致命,他像台被仇恨驅動的機器,眼裏隻有一片猩紅。
倉庫裏很快堆滿了哀嚎的人。張工躲在貨箱後麵瑟瑟發抖,被王虎一腳踹出來時,嚇得尿了褲子:“王總……我有眼不識泰山……”
王虎沒聽,刀刃抵住他的脖子,招弟突然爬過來抱住他的腿:“別殺他……會坐牢的……”
她的手觸到他褲腿的瞬間,王虎渾身一震,像被冰水澆透。砍刃在張工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卻遲遲沒再落下。他看著招弟胳膊上的傷,看著她眼裏的恐懼,那股瘋勁像退潮般往下落,隻剩下蝕骨的疼。
“滾。”他聲音嘶啞,一腳把張工踹開。
張工連滾帶爬地跑了,剩下沒死的混混也拖著傷逃得沒影。倉庫裏終於安靜下來,隻剩下王虎粗重的喘息聲。
他扔掉開山砍,蹲下身解開招弟身上的繩子,指尖觸到她化膿的傷口時,手抖得厲害。“我來了……”他聲音發顫,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對不起,我來晚了……”
招弟搖搖頭,眼淚卻洶湧而出,砸在他手背上,滾燙。盼娣靠在鐵架上,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看著他眼底翻湧的疼惜,突然明白——姐姐當年藏在心底的那個人,原來是他。
王虎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裹在招弟身上,又去解盼娣的繩子。陽光從破窗照進來,落在他沾血的手上,落在姐妹倆狼狽的身影上,也落在那把扔在地上的開山砍上,刀刃的寒光裏,映出他從未有過的狠戾。
他知道,從砍出第一刀開始,有些東西就回不去了。但他不後悔。
懷裏的招弟輕輕動了動,虛弱地說:“念安……”
“孩子在我爹媽那,很安全。”王虎抱緊了她,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堅定,“從今往後,我護著你們,誰也別想再動一根手指頭。”
他抱起招弟,又扶著盼娣往外走。身後的倉庫裏,血腥味還在彌漫,但對王虎來說,那不是罪惡的證明,是他重新奪回守護權的勳章。
至於那些跑掉的人,他沒回頭。有些賬,不急在這一時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