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讓人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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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毛在醫院躺了半個月,胸口那道刀傷深可見骨,醫生說再偏半寸就得開膛破肚。他醒來第一眼看見的不是兄弟,是個穿黑西裝的陌生男人,把一個沉甸甸的牛皮袋扔在床頭櫃上。
    “王老板讓我送的,”男人語氣平淡,“拿著錢,滾出xx市,永遠別回來。”
    黃毛掙紮著拉開袋子,裏麵是碼得整整齊齊的現金,至少五十萬。他眼睛都直了,忘了疼,也忘了恨——王虎這是拿錢封口?還是覺得欠了他的?
    “李老板那邊……”他試探著問。
    男人冷笑一聲:“他自身難保,顧不上你。”
    黃毛看著那袋錢,心裏的算盤打得劈啪響。他混社會圖啥?不就圖個錢嗎?現在命撿回來了,還白得一筆巨款,跟王虎死磕?犯不著。他當天就辦了出院,揣著錢連夜買了去南方的火車票,連個招呼都沒跟剩下的兄弟打。
    而李老板就沒這麽“幸運”了。
    他被從火場裏拖出來時,一條腿已經被砸斷,左手腕的骨頭裂了,躺在醫院裏,每天都有人來“探望”——有周會長派來的人,盯著他簽轉讓協議,把酒吧和名下的產業全低價轉給了商會;有高利貸團夥的人,催著他還那筆早就被他揮霍一空的“投資款”;還有些以前被他欺負過的小混混,趁著他落難,偷偷在病房門口潑油漆、扔死老鼠。
    “王虎!我操你祖宗!”李老板對著空蕩蕩的病房吼,吼到嗓子出血,也沒人理他。
    他想不通,自己在xx市混了十幾年,從街頭小混混做到酒吧老板,靠的就是夠狠、夠滑,什麽時候吃過這麽大的虧?酒吧被燒,手下被廢,產業被吞,連條腿都保不住——這要是傳出去,他以後還怎麽在道上立足?
    一個來看他的老兄弟歎著氣說:“李三,你認栽吧。王虎他爹動用人脈了,周會長、張局都出麵了,你鬥不過。”
    “王瘸子?”李老板眼睛紅了,“他不是早就金盆洗手了嗎?為了個女人,值得他動用那些老關係?”
    “那不是普通女人。”老兄弟壓低聲音,“聽說……是王虎的舊相好,還帶著個孩子,跟王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李老板愣住了,隨即狠狠捶了下床板——他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踢到的是王虎的命根子!早知道那姐妹倆跟王虎有關係,借他個膽子也不敢動啊!
    更讓他絕望的是,沒過兩天,當年他放高利貸逼死過人、暗地裏走私違禁品的證據,不知被誰捅到了公安局。張局親自帶隊來病房提人,手銬“哢噠”一聲鎖在他手腕上時,李老板徹底癱了。
    “我認……我全認……”他看著天花板,眼裏的狠勁全變成了灰敗。
    他終於明白,王虎他爹那通電話,不是來“評事”的,是來送他上路的。老江湖出手,從來不會敲鑼打鼓,而是悄無聲息地布好局,讓你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
    病房門關上的瞬間,李老板聽見外麵兩個警察在聊天:
    “這李三也算條地頭蛇,怎麽說栽就栽了?”
    “你不知道?上麵有人打過招呼,要‘從嚴處理’。聽說動了不該動的人,觸了某位老爺子的逆鱗。”
    李老板閉上眼,嘴角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混了一輩子,爭了一輩子,最後栽在一個女人和一個他從沒放在眼裏的“過氣”老爺子手裏,真是天大的笑話。
    而此時的王虎,正守在招弟的病床前,看著她胳膊上的燙傷一點點消腫。周會長的電話打進來時,他隻“嗯”了一聲。
    “李三那邊搞定了,進去至少十年。”周會長在那頭說,“你爹讓我給你帶句話,‘事了了,回家’。”
    王虎掛了電話,握住招弟沒受傷的手,指尖輕輕摩挲著她手背上的薄繭。窗外陽光正好,落在他臉上,驅散了最後一點戾氣。
    他知道,這場風波徹底過去了。爹用他一輩子的人脈,為他擋了最後一次刀。以後,該換他來守護了。
    周會長的車停在醫院樓下,他叼著煙站在病房門口,看著裏麵守了三天三夜的王虎,終究還是敲了敲門。
    “王老板,沒事吧?”他倚著門框,看著眼圈發黑、下巴冒出胡茬的王虎,“李三那邊判了,十年起步,高利貸和走私的案子都坐實了,翻不了天。你爹讓我來接你,差不多就回去吧,這邊有護士盯著。”
    王虎沒回頭,視線還落在病床上的招弟身上。她剛睡著,臉色還有點蒼白,胳膊上纏著厚厚的紗布,呼吸輕得像羽毛。這三天,他寸步不離,喂水、擦身、盯著輸液瓶,笨拙卻仔細,仿佛要把這些年欠的陪伴,一口氣補回來。
    “知道了。”他聲音沙啞,沒動。
    周會長歎了口氣,走近幾步,壓低聲音:“你家裏那邊……你媳婦打了好幾個電話來,我幫你擋了,但總不是辦法。還有公司的事,副總快扛不住了。”
    王虎捏了捏眉心,指尖的疲憊幾乎要溢出來。他不是沒想過這些,隻是腳像釘在了原地,挪不開。
    這時,病床上的招弟輕輕動了動,睫毛顫了顫,醒了。她看見周會長,又看向王虎,眼神裏有些複雜,還有些沒說出口的局促。
    “醒了?”王虎立刻起身,倒了杯溫水遞過去,動作自然得仿佛做過千百遍。
    招弟沒接,隻是別過臉,望著窗外的梧桐樹。陽光透過葉隙落在她臉上,能看見她眼角悄悄滑下的淚,沒出聲,卻像砸在王虎心上。
    周會長識趣地退到門口:“我在樓下等你。”
    病房裏隻剩他們倆,空氣安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謝謝你。”招弟先開了口,聲音很輕,帶著濃重的鼻音。
    王虎沒說話,隻是看著她的側臉,看著那滴淚落在枕頭上,洇出個小濕點。
    “我……”招弟想再說點什麽,比如“我們以後不要再聯係了”,比如“給你添麻煩了”,可話到嘴邊,卻被喉嚨裏的哽咽堵住。這幾天的委屈、恐懼,在看到他守在床邊的那一刻,突然化成了忍不住的淚。
    她不是鐵石心腸。他揮著開山砍衝進來的樣子,他抱著她往外跑時顫抖的手,他這三天笨拙卻細心的照顧,她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可他們之間隔著太多——他的家庭,她的孩子,當年的誤會,這些年的空白……
    王虎忽然伸手,想幫她擦淚,指尖快觸到臉頰時,又猛地縮了回去,插進褲袋裏,攥得死緊。
    “等你好點,我送你回家。”他聲音很低,“叔叔阿姨和念安都在等你。”
    招弟的淚落得更凶了。他總是這樣,從不多說,卻總能精準地戳中她的軟肋。
    “王虎,”她終於轉過身,眼睛紅腫得像兔子,“我們……”
    “先養好傷。”他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卻沒什麽力道,“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他怕聽到那句“我們不合適”,怕她再次從他生命裏消失。他知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她受了太多苦,需要時間平複。
    招弟看著他眼底的紅血絲,看著他手背上還沒消的淤青——那是那天踹倉庫鐵門時弄的,心裏像被什麽東西揪著疼。她點點頭,沒再說話,重新別過臉,眼淚卻怎麽也止不住。
    有些債,用謝謝還不清;有些情,用“以後再說”也藏不住。
    王虎站了一會兒,幫她掖了掖被角,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時,他停了停,沒回頭:“我在外麵守著,有事叫我。”
    病房門輕輕關上,隔絕了兩個世界。
    招弟望著天花板,眼淚順著鬢角往下流。她知道,這次的事,徹底把他們重新纏在了一起。而未來會怎樣,她不知道,也不敢想。她隻知道,心裏某個塵封已久的角落,在他守在床邊的那一刻,悄悄鬆動了。
    樓下,周會長看著王虎走出來,遞給他一根煙。
    “她心裏有數。”周會長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坎,得慢慢過。”
    王虎點了煙,吸了一口,煙霧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緒。
    是啊,得慢慢過。但這一次,他不會再放手了。
    盼娣拆了紗布,胳膊上的傷口已經結痂,走路也利索多了。她端著護士剛給的藥盤,推開招弟病房的門時,正看見王虎蹲在床邊,小心翼翼地給招弟削蘋果,果皮連成一整條,沒斷。
    “嘖嘖,夠賢惠啊。”盼娣把藥盤往桌上一放,語氣裏帶著點調侃,眼神卻在王虎身上打了個轉——這男人看著沉穩,削蘋果時的專注勁,倒跟當年校園裏那個跟在姐姐身後的愣頭青重合了。
    招弟臉一紅,別過身:“你咋來了?”
    “醫生說我恢複得好,能下床溜達了。”盼娣拖了把椅子坐下,直勾勾盯著王虎,“我說這位大哥,謝就不說了,不過你下手是真狠,那天倉庫裏……”她咂咂嘴,沒往下說,但眼裏的忌憚藏不住。
    王虎削蘋果的手頓了頓,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插上牙簽遞到招弟麵前,才對盼娣說:“以後沒人敢欺負你們了。”
    “那是,你這架勢,道上混的見了都得哆嗦。”盼娣笑了,忽然湊近招弟,壓低聲音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說,“姐,這不是當年追你的那個王虎嗎?我就說看著眼熟,沒想到真是他。”
    招弟的臉更紅了,伸手掐了她一把:“別胡說。”
    “我哪胡說了?”盼娣躲開,聲音反而拔高了,“當年在學校,他天天往你畫室跑,送早餐占座位,被你拒了八回還死皮賴臉的,我可都記著呢。”她看向王虎,挑了挑眉,“沒想到多年不見,成大老板了,還這麽能打。”
    王虎沒接話,隻是把水杯往招弟手邊推了推,眼神裏帶著點無奈的笑意。
    “不過說真的,”盼娣收起玩笑,語氣認真了些,“這次多虧了你。要不是你來得及時,我跟我姐……”她沒說下去,眼眶有點紅。她這幾天想了很多,當年姐姐突然跟王虎分手,家裏人隻說是“不合適”,現在看來,這裏麵藏著不少委屈。
    招弟看著妹妹,又看了看王虎,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堵著,說不出話。
    盼娣是個藏不住話的性子,見姐姐不吭聲,幹脆直接問王虎:“你跟我姐當年到底咋回事?好好的咋分了?”
    王虎削蘋果的手停了,指尖在刀刃上頓了頓,才緩緩道:“當年家裏出了點事,仇家找上門,我護不住她,她才……”
    “才不是!”招弟突然開口,聲音有點發顫,“是我爸媽……”
    “都過去了。”王虎打斷她,眼神裏帶著安撫,“不說這個了。”
    盼娣看在眼裏,心裏大概明白了七八分。她這姐姐看著柔弱,骨子裏強得很,當年肯定是怕拖累對方才走的。而王虎這態度,分明還惦記著姐姐。
    “行吧,過去的事不提了。”盼娣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我去看看念念,聽說那小家夥在王伯伯家玩得樂不思蜀。姐,你也趕緊好起來,總躺著不利於傷口恢複。”
    她走到門口,又回頭衝招弟擠了擠眼:“人家好歹救了咱倆,你態度好點,別老拉著臉。”
    門關上後,病房裏又安靜下來。
    招弟拿起一塊蘋果,慢慢嚼著,沒看王虎,卻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溫和得像午後的陽光。
    “我妹說話沒輕沒重,你別往心裏去。”她低聲說。
    “沒事。”王虎笑了,“她說得對,當年我確實死皮賴臉。”
    招弟的臉又熱了,剛想再說點什麽,王虎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下,走到窗邊接起:“嗯,知道了……我這邊還得幾天……你照顧好兒子……好。”
    掛了電話,他轉身時,臉上的溫和淡了些。
    招弟看在眼裏,心裏像被針紮了一下,低聲道:“你要是忙,就先回去吧,這裏有護士呢。”
    王虎看著她,沉默了幾秒,才說:“不忙。”
    他沒說,電話是妻子打來的,語氣裏帶著委屈和質問。他也沒說,自己現在的處境有多棘手——一邊是需要他守護的過往,一邊是早已成型的現在。
    但他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守著眼前這個剛從苦難裏走出來的人。其他的事,等她好了再說。
    招弟別過臉,看著窗外,眼眶悄悄紅了。有些話不用說,彼此都懂。隻是這遲來的重逢,夾雜了太多牽絆,未來的路,注定不會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