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轟隆著駛離站台時，梁平聽見窗外傳來老大他們的起哄聲，隔著玻璃都擋不住那股子熱鬧。
    他扒著窗戶往後看，老大正叉著腰笑，嗓門大得能穿透鐵軌的震動：“梁平！你小子行啊！抱了又抱，回了又抱，當我們哥幾個是空氣呢？”
    老二在旁邊附和，手裏還舉著個手機，估計是拍了不少“證據”：“我們早就來了！揣著早飯在候車廳蹲了半小時，就看你倆在那兒演‘難舍難分’，愣是沒敢上前！”
    老四最起勁，蹦著高喊：“你抱著曉冉妹子轉那圈的時候，我數了，整整十五秒！火車都等急了，喇叭催了三遍！”
    曉冉站在他們中間，被說得臉紅到耳根，抬手去捂老大的嘴，卻被他笑著躲開。她抬頭往車窗這邊望，眼神裏帶著點羞赧，又藏著點擋不住的甜。
    梁平看著他們鬧作一團，忽然覺得鼻子有點酸。剛才站台的風還刮得人發冷，這會兒心裏卻像揣了個暖爐，烘得整個人都軟乎乎的。
    老大還在喊：“下次回來別光抱了！趕緊把事兒辦了！再磨嘰，我們可不等你，直接把曉冉妹子拐走當弟妹了！”
    曉冉又氣又笑，往老大胳膊上打了一下，轉身時，給車窗裏的梁平揮了揮手，動作輕得像片羽毛。
    火車越開越快，站台的影子縮成一個小點，老大他們的笑聲和喊聲被甩在身後，漸漸聽不清了。梁平坐回座位，摸了摸口袋裏曉冉塞的紙巾，上麵好像還帶著她的溫度。
    他想起老大剛才那句“抱了又抱”，忍不住笑了。是啊，明明是來送別的，卻因為那幾個笨拙的擁抱，把離別的傷感都衝淡了，隻剩下滿心裏的甜。
    手機震了震，是老大發來的消息，附了張照片：曉冉站在站台，低著頭笑，耳根紅得像熟透的櫻桃。配文：“兄弟，加油。回來要是還沒表白，哥幾個幫你綁著說。”
    梁平看著照片，指尖在屏幕上輕輕敲了敲，回了個“好”。
    窗外的風景往後退，他忽然覺得，這趟火車載著的，不隻是行李和期待，還有一整個宿舍的惦念，和一份終於敢說出口的喜歡。
    真好。
    火車徹底消失在鐵軌盡頭，老大才轉過身，胳膊往曉冉肩上一搭，笑得一臉促狹：“我說小冉，當初還是我把梁平那書呆子介紹給你認識的吧？現在好了，人家抱著你不肯撒手，連火車都敢耽誤——你跟我說說，被那麽個悶葫蘆抱著，到底是啥感覺？”
    曉冉拍掉他的胳膊，臉頰還紅著：“哪有……就是普通告別。”
    “普通告別能抱三次？”老四湊過來，眼睛瞪得溜圓，“我剛才看得真真的，梁平抱你那下，恨不得把你揣進懷裏帶走！他平時跟我們勾肩搭背都嫌肉麻，對你倒是挺主動。”
    老二也跟著起哄：“就是，我們哥幾個跟他住了三年，就沒見他對誰這麽上心過。上次林薇約他看風水，他愣是找借口推脫了，換成是你，估計讓他上刀山下火海都樂意。”
    老大忽然搓了搓手，一臉壞笑地湊近曉冉：“說真的，那擁抱到底啥滋味？能不能……讓我也抱一下試試？就一下，感受感受梁平那小子的‘福氣’。”
    “去你的！”曉冉笑著推了他一把，差點把他推個趔趄，“沒個正形！”
    老大站穩了，哈哈大笑：“看看看，這就護上了？還說沒感覺呢。放心，我們跟梁平那小子是過命的兄弟，肯定幫你盯著他，保證他在那邊不敢跟林薇瞎摻和。”
    “就是，”老四拍著胸脯，“他要是敢變心，我們就把他珍藏的《焦氏易林》給燒了！”
    “別胡說。”曉冉嘴上嗔怪，心裏卻暖烘烘的。她抬頭看了看火車消失的方向，陽光正好落在鐵軌上，閃著細碎的光。
    老大看著她嘴角那藏不住的笑，忽然歎了口氣：“說實話，梁平這小子能遇到你，是他的福氣。以前他總悶在書堆裏，跟個老古董似的，現在總算有點活人樣了。”
    曉冉低下頭，踢了踢腳邊的小石子，聲音輕輕的：“他……他挺好的。”
    “知道他好就行。”老大拍了拍她的後背，“走，哥幾個請你吃早飯，就當是……提前慶祝你們‘抱得美人歸’？”
    “誰要跟他……”曉冉的話沒說完，就被老大他們拉著往出站口走。笑聲順著鐵軌飄出去，像一串甜甜的音符。
    曉冉回頭望了一眼空蕩蕩的站台，心裏忽然盼著，那趟載著梁平的火車，能快點再開回來。
    梁平拖著行李箱走出出站口，還沒看清帝都車站的穹頂，就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喊住了。
    “梁平！”
    林薇站在不遠處，穿著件駝色大衣，頭發束成利落的馬尾，臉上帶著點嗔怪的焦急：“你這火車可真牛，晚點晚了快倆小時！我爸還說讓我來接站，結果我在這兒站了快倆小時——聽說你為了抱人，愣是從這趟跑到下一趟？”
    梁平的臉有點紅，剛想解釋，林薇卻忽然張開雙臂，往前邁了一步：“別愣著了，歡迎來到帝都。”她挑眉笑了笑，語氣帶著點不容拒絕的坦蕩，“你可不能把我晾這兒，我就是來給你個歡迎擁抱，這是儀式，跟別的沒關係。”
    周圍人來人往，拖著行李箱的旅客匆匆走過，沒人注意這短暫的對峙。梁平看著她伸開的雙臂，想起曉冉在站台上泛紅的眼眶，心裏忽然有點不是滋味。
    “林薇，我……”
    “就一下。”林薇打斷他，笑容裏少了點之前的尖銳，多了點釋然，“你看，我爸的車就在那邊等著，接完你我就得回學校交課題報告，想耍花樣都沒機會。”
    她指了指不遠處的黑色轎車，車窗降下，隱約能看見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正溫和地往這邊看——想必就是林院長。
    梁平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輕輕抱了抱她，動作快得像碰了一下就分開：“謝謝你來接我。”
    林薇笑了，眼裏的那點執拗徹底散了：“這還差不多。走吧，我爸都等急了，他說要跟你聊聊《營造法式》裏的鬥拱結構，估計能跟你聊到半夜。”
    她轉身往轎車走去，腳步輕快得像卸下了什麽重擔。梁平跟在後麵，看著她的背影，忽然覺得，或許這樣也挺好。
    有些事，說開了，就釋然了。
    車門打開時，林院長笑著朝他招手：“小梁是吧？久仰大名，上車聊。”
    梁平彎腰坐進車裏，窗外的帝都街景一閃而過。他掏出手機，給曉冉發了條消息：“到了，一切安好。”
    很快收到回複，是個笑臉表情，後麵跟著句：“好好研討，別總熬夜。”
    梁平看著那行字，嘴角忍不住往上揚。剛才那個“儀式性”的擁抱早已被風吹散，心裏隻剩下曉冉那句帶著嗔怪的關心，甜得像揣了顆糖。
    帝都的風有點冷，但他知道，有些溫暖，隔著千裏，也能把心烘得暖暖的。
    林院長書房的台燈亮得像顆小太陽，梁平揉了揉發酸的太陽穴，偷偷瞥了眼牆上的掛鍾——淩晨一點半。
    從傍晚六點到現在，整整七個半小時，林院長就沒停下過。從《營造法式》裏的“材分製”聊到宋代木構的抗震原理，從《焦氏易林》的卦象對應聊到古代選址的“天人感應”，茶杯裏的茶續了八遍，涼了又熱，熱了又涼，老頭越說越精神，眼睛亮得像藏著星星。
    梁平打了個哈欠，強撐著接話：“您說的對，唐代建築的‘舉折’確實比宋代更陡，這裏麵既有審美差異，也有防雨的實際需求……”
    話沒說完，林院長忽然一拍大腿：“對了！我書房裏有本民國手抄的《木經》，裏麵記著洛陽橋的營造細節，跟你論文裏提的那個‘筏型基礎’能對上！”他說著就要起身去找，被梁平趕緊攔住。
    “院長，太晚了，明天再看也行。”梁平哭笑不得，“您都聊了快八個小時了。”
    “八個小時？”林院長愣了愣，抬頭看鍾，才恍然大悟，“哎喲！你看我這記性，一聊起這些就忘了時間！”他摸了摸後腦勺，像個犯錯的小孩，隨即又興奮起來，“光顧著說話了，都沒問你晚飯吃沒吃。這樣，今天你就在家裏睡，客房早就收拾好了，離我書房近，明天一早咱接著聊！”
    梁平剛想推辭，林薇端著牛奶走進來，笑著說：“爸，您就別折騰梁平了，他坐了一天火車，早累壞了。客房確實收拾好了，梁平你就住下吧，我家離研究所近，明天我開車送你過去。”
    她把牛奶遞給梁平：“喝了睡個好覺，我爸就這樣，碰到投緣的人，能聊到天亮。你別見怪，他不是瘋子，就是太愛這些老東西了。”
    林院長在旁邊嘿嘿笑：“還是我閨女懂我。小梁啊，別客氣，就當自己家。”
    梁平看著眼前這對父女，忽然想起自己的大姐——每次搞科研入了迷，也是這副不管不顧的樣子。他心裏的那點拘謹慢慢散了，點了點頭：“那……就麻煩您了。”
    “不麻煩不麻煩！”林院長拉著他往客房走，“我跟你說，我那本《木經》……”
    林薇在後麵無奈地搖搖頭，衝梁平做了個“抱歉”的鬼臉。
    客房收拾得幹淨整潔，書桌上還擺著幾本古建築畫冊。梁平洗漱完躺到床上，渾身的骨頭都在叫囂著疲憊，可腦子裏卻像過電影似的——林院長聊到“榫卯結構”時眼裏的光，林薇遞牛奶時坦然的笑，還有曉冉在站台上紅著的眼眶。
    他掏出手機，給曉冉發了條消息：“剛安頓好，林院長很有趣，聊得忘了時間。”
    過了一會兒，曉冉回複：“看來你找到知音了。早點睡，別熬夜。”後麵跟了個晚安的表情。
    梁平看著那個表情，嘴角彎了彎。窗外的帝都還亮著零星的燈火，他打了個哈欠，把手機放在枕邊。
    或許，這趟研討之旅，會比想象中更有意思。
    梁平站在重點大學的圖書館門口，看著進進出出的學生，心裏忽然有點觸動。
    清晨七點，這裏已經坐滿了人，走廊裏有人捧著書低聲背誦，研討室的門虛掩著，能聽見裏麵討論課題的聲音，連走路的腳步都透著股急匆匆的認真。他們眼裏有光，那光裏裝著對知識的渴望，對未來的規劃，像海綿一樣拚命吸取著能滋養生命的智慧和精華。
    林薇走過來時，手裏拿著兩杯熱咖啡：“看什麽呢？我爸已經在辦公室等你了。”
    “沒什麽，”梁平接過咖啡，指尖傳來暖意，“就是覺得……這裏的學生好像格外拚。”
    “畢竟競爭激烈。”林薇笑了笑，“但也不全是，照樣有混日子的。不過能沉下心做學問的，確實比別處多些。”
    梁平想起老大他們——這個點，估計還在宿舍睡大覺，中午起來啃個麵包，下午要麽打球要麽打遊戲，考試前才臨時抱佛腳。他忽然有點感慨：“我那幾個過命的兄弟，要是能有這股勁就好了。”
    林薇挑眉：“就是總起哄的那幾個？上次在火車站喊得最歡的？”
    “嗯。”梁平點頭，“他們人不壞，就是太懶了，總覺得大學混個畢業證就行。”
    “其實起點都一樣。”林薇望著圖書館裏的燈光，語氣忽然認真起來，“剛上大學時，誰不是揣著點野心？想考研的，想搞科研的，想創業的……隻不過走著走著，有人堅持不下去，選了輕鬆的路；有人咬著牙往前衝，把‘起點’走成了‘差距’。”
    她轉頭看向梁平：“你就屬於後者啊。不然林院長怎麽會看中你的論文？”
    梁平愣了愣，隨即笑了：“我就是運氣好，剛好對了他的胃口。”
    “運氣也是給有準備的人的。”林薇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別讓我爸等急了。說不定今天他能跟你聊到天亮，你可得留點力氣。”
    走進圖書館時，梁平回頭望了一眼。晨光正透過玻璃照進來，落在那些低頭苦讀的身影上，像鍍了層金邊。
    他忽然掏出手機，給老大發了條消息：“別總睡懶覺，多看看書。”
    沒過幾秒，老大回複了個“？”，後麵跟著句“你被林院長洗腦了？”
    梁平笑著收起手機。或許改變不了什麽，但有些話，總得說出口。
    畢竟，誰也不想看著自己的兄弟，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爛。而那些堅持努力的人，終究會在時光裏，開出屬於自己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