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是耐心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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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別的那天,練功房的木窗全開著,初夏的風卷著梔子花香湧進來,卻吹不散滿室的離愁。
    社團的女生們擠在器械架旁,眼圈紅了一片。白若溪抱著個包裝精致的禮盒,裏麵是她托人從香港帶的進口護腰,說話時聲音哽咽“周師兄,到了佛山要記得……要記得發照片給我們看武館的樣子。”藝術係的女生早哭出了聲,手裏攥著本相冊,裏麵全是偷拍的周硯練拳照,頁腳都被眼淚洇皺了。
    周硯穿著那件米白色衛衣,站在場地中央,手裏抱著堆禮物——繡著名字的護腕、刻著“武”字的玉佩、甚至還有女生親手織的圍巾,花色鮮豔得像團火。他挨個兒道謝,聲音比平時低了些,眼裏的光也淡了,像被風吹過的燭火。
    梁盼娣站在最外圍,靠著那柄青鋼劍。劍穗上的紅綢被風吹得掃過手背,有點癢。她沒準備禮物,隻揣著那本線裝的《纏絲拳精要》,書角被她摩挲得發暖。
    有人哭著問“師兄,你還會回來嗎?”
    周硯的目光掠過人群,在梁盼娣身上停了半秒,才移開“會的。等武館理順了,就回來看看。”
    那半秒的停頓,像根細針,輕輕紮在梁盼娣心上。她看見他喉結動了動,像有話想說,最終卻隻是拿起最上麵的那盒護腰,遞給白若溪“謝謝你,護具我用得上。”
    女生們的哭聲更響了,有人撲上去抱他,被旁邊的人拉住,說“別讓師兄為難”。梁盼娣看著那片混亂的紅眼眶,忽然覺得自己的眼睛很幹——不是不難過,是那股澀意沉得太深,像纏絲拳的勁,全憋在了丹田。
    她想起麵館裏那句“我喜歡你”,想起他說“按規矩要定親”時的無奈,想起自己強裝的那句“我挺高興的”。原來有些淚,是舍不得在人前掉的,怕碎了那點僅存的體麵,也怕戳破他強撐的鎮定。
    周硯開始收拾東西。他的帆布包很舊,裝下幾件換洗衣物、那對練了三年的木刀,就滿了。最後,他拿起角落裏那件深靛藍的練功服——是他特意留給她的,上次說“料子耐造,適合日常練”。
    他拎著衣服走過來時,風剛好掀起她淺藍襯衫的衣角。
    “這個忘給你了。”他把衣服遞過來,指尖擦過她的手背,像早訓時糾正動作那樣輕,“佛山潮濕,練拳時穿這個,不容易著涼。”
    梁盼娣接過衣服,布料粗糲的紋理蹭著掌心,帶著他殘留的溫度。她抬頭看他,他的睫毛很長,在眼下投出片淺影,裏麵藏著她讀不懂的情緒——是不舍?是愧疚?還是別的什麽?
    “我會好好練的。”她聽見自己說,聲音穩得像練了千百遍的起勢。
    周硯點點頭,沒再說什麽,轉身往外走。女生們跟在後麵,哭聲、叮囑聲混在一起,像首嘈雜的送別曲。
    梁盼娣沒跟上去。她靠在劍架旁,看著周硯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米白色的衛衣在人群裏晃了晃,最終被湧來的光影吞沒。
    風還在吹,梔子花香更濃了,濃得有些發膩。她低頭展開那件靛藍練功服,領口內側,那個小小的“韌”字在光線下格外清晰——是他托老師傅繡的,當時隻說是“配你的性子”。
    眼淚終於掉了下來,砸在“韌”字上,暈開個小小的濕痕。
    原來不是不流淚,是要等人群散盡,等風停了,等隻剩下自己和這滿室的回憶,才敢讓那點藏在心裏的澀,慢慢漫上來。
    她把臉埋進練功服裏,布料上有淡淡的皂角香,是他身上的味道。哭了很久,直到窗外的梔子花落了滿地,才慢慢抬起頭。
    練功房空蕩蕩的,隻有木刀在風裏輕輕晃,發出細微的聲響。她疊好練功服,塞進背包,拿起那柄青鋼劍,走到場地中央。
    起勢,沉肩,墜肘。
    纏絲拳的勁,順著胳膊纏上去,繞著脊椎沉下去。眼淚的澀意還在,卻奇異地融進了拳裏——每一招,都帶著點說不出的韌。
    她知道,周硯走了,帶著那句沒說完的喜歡,帶著那些沒打破的規矩。而她,要留在這裏,守著這間練功房,守著那本拳譜,守著心裏那點沒說出口的回應。
    淚落進心裏,會生根的。她想。
    像纏絲拳的根,紮在土裏,慢慢長,總會有一天,能長得足夠高,足夠壯,能經得起任何風雨。
    到那時,或許就能笑著,把這些藏在淚裏的話,當麵告訴他了。
    風穿過練功房,卷起地上的幾片梔子花瓣,像誰在輕輕點頭。
    練功房的窗欞把陽光切成細條,落在梁盼娣的劍穗上。她剛練完一遍“野馬分鬃”,收勢時劍穗掃過地麵,帶起些微塵,像心裏那點沒散的澀。
    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很輕,卻讓她的劍“當啷”一聲磕在青磚上。
    她猛地回頭,看見周硯站在門口,米白色衛衣的帽子歪在一邊,額角沁著汗,背包帶子斜挎著,顯然是跑回來的。
    “你怎麽……”梁盼娣的聲音卡在喉嚨裏,手裏的劍差點沒握住。火車是下午三點的,現在已經兩點一刻,從這裏到火車站,最快也要四十分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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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硯沒回答,隻是喘著氣往她這邊走,目光掃過她微紅的眼角,又落在地上那幾滴沒擦幹淨的濕痕上——是她剛才埋在練功服裏哭時蹭掉的。
    “火車……”梁盼娣急了,往前走了兩步想推他,“你快走吧,再晚就趕不上了!”
    周硯卻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汗沾在她手背上,燙得像他教拳時按在她腰側的溫度。“我怕有個女孩在這偷偷哭。”他的聲音還帶著跑後的喘,卻字字清晰,“怕她哭完了,把那些拳譜、那些招式,連同我這個人,都藏進心裏,再也不肯露出來。”
    梁盼娣的手腕被他攥著,掙了兩下沒掙開。她看著他額前被汗打濕的碎發,看著他眼裏那點“明知趕不上火車也要回來”的執拗,眼眶又熱了。
    “誰哭了……”她別過臉,聲音硬邦邦的,卻沒再推他,“我在練拳,汗蹭的。”
    周硯低低地笑了,笑聲裏帶著點無奈的疼。他鬆開她的手腕,從口袋裏摸出個東西,塞進她手裏——是枚小小的玉佩,雕著簡化的“纏”字,玉質不算頂好,卻被摩挲得格外溫潤。
    “這是我爺爺給我的,說‘纏’字能定心。”他的指尖碰了碰她的掌心,“等我。”
    就兩個字,說得又輕又重。輕得像風拂過劍穗,重得像“鐵山靠”撞在沙袋上,震得她心口發麻。
    “等什麽?”梁盼娣捏著玉佩,玉的涼透過皮膚滲進來,壓下了那點燙,“等你……”
    “等我把該做的事做完。”周硯打斷她,目光直直撞進她眼裏,那裏麵的掙紮還在,卻多了點破釜沉舟的亮,“武館要接,但規矩不是死的。娃娃親的事,我會跟家裏談,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耗著。我爸疼我,爺爺最疼他的拳譜,總有辦法的。”
    他抬手,想像早訓時那樣幫她理額前的碎發,手伸到半空又停住,最終隻是輕輕碰了碰她的肩膀“別偷偷哭,不值當。要是想練拳了,就想想我教你的‘心穩’,要是想我了……”他頓了頓,從背包裏翻出個小本子,“這是我在佛山的地址和電話,打不通就寫信,我每天都看信箱。”
    梁盼娣接過本子,指尖抖得厲害。紙頁上的字跡還是那麽幹淨,地址後麵畫了個小小的武館簡筆畫,像他當年畫的“理想工作室”。
    “快走吧!”她把本子塞進練功服口袋,推了他一把,聲音裏帶著點哭腔,卻強裝鎮定,“再不走真趕不上了!”
    周硯最後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把沒出鞘的劍,藏著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句“好好練拳,等我回來切磋。”
    他轉身跑出去,腳步聲在走廊裏越來越遠,很快就聽不見了。
    練功房又靜了下來,隻有梁盼娣的心跳聲,和手裏那枚玉佩的溫潤。她低頭看著“纏”字玉佩,忽然捂住臉,這次沒忍住,眼淚從指縫裏湧出來,卻帶著點甜。
    原來他都知道。知道她會偷偷哭,知道她把那些話藏在心裏,知道她需要一個“等”字來定心。
    窗外的梔子花落得更急了,像在催著什麽。梁盼娣擦幹眼淚,握緊玉佩,走到場地中央,重新拿起那柄青鋼劍。
    起勢時,氣沉得格外穩。
    她想,等就等。
    等他理順武館的事,等他打破那些陳規,等他回來。在那之前,她會好好練拳,把纏絲拳練得更精,把心裏的喜歡藏得更牢,像那枚“纏”字玉佩,溫潤,卻有韌。
    火車的汽笛聲隱隱約約從遠處傳來,梁盼娣的劍穗在陽光下劃出漂亮的弧。她知道,有些告別不是終點,是為了更篤定的重逢。
    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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