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的不行就來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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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老太太在祠堂裏坐定,讓孫輩給周家供桌擺上“三牲”——整雞、整魚、大塊豬肉,紅綢布裹著,在香燭煙氣裏泛著油光。這是佛山宗族裏最鄭重的“問罪禮”,擺出來就意味著沒轉圜的餘地。
    “周老大,”老太太用拐杖撥了撥供桌上的銅燭台,燭火晃得她滿臉溝壑更顯深沉,“光緒年間你太爺爺和我家老爺子‘斬雞頭’為誓,說兩家若生男女,必結秦晉之好。那隻雞頭現在還埋在祠堂門檻下,你敢說這誓不算數?”
    周硯爹額角冒汗,不住地用袖子擦“嬸子,時代不同了……”
    “時代不同,祖宗的規矩就不同了?”老太太冷笑,“去年清明祭祖,你家阿硯還在我家老爺子牌位前磕了頭,接過了‘利是’——我們廣東人,接了長輩的‘利是’,就是認了這份情分,你當是小孩子過家家?”
    旁邊的陳家三叔公接口“就是!佩珊十六歲那年‘出花園’,穿的紅木屐還是你家送的,紅布包著‘蔥、蒜、芹菜’,寓意聰明、會算、勤勞,這些都是明媒正娶的講究,難道是白做的?”
    周硯站在一旁,指尖掐得發疼。他記得“出花園”那天,陳阿妹穿著一身紅衣,像朵新開的石榴花,給他遞過“糖塔”,說吃了能甜甜蜜蜜。那時隻當是長輩的心意,如今卻成了捆住他的繩索。
    僵持到後半夜,老太太鬆了口,卻撂下狠話“三日之內,讓阿硯去陳家‘回門’,給佩珊賠個不是。按老規矩,帶上‘豬腳薑’和‘紅雞蛋’,當著我家祖宗的麵說清楚——要麽認親,要麽就別怪我們陳家‘開祠堂’,把這事捅到族老會去!”
    “開祠堂”三個字像炸雷,在周硯耳邊響。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一旦族老會判定周家“背信棄義”,不僅武館的地皮會被收回,連爺爺的牌位都得從祠堂挪出去,這是比殺了他還難受的事。
    第二天一早,周硯拎著沉甸甸的“豬腳薑”去了陳家。瓦罐裏的薑塊浸在濃汁裏,裹著紅糖和醋的酸香,是佛山人賠罪時最體麵的禮。陳阿妹在客廳裏等他,穿了件新做的香雲紗旗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見他進來,眼睛亮了亮。
    “阿硯哥,嚐嚐我做的‘盲公丸’。”她把一碗魚丸推過來,湯裏飄著紫菜,“我學了好久,知道你練拳耗體力,特意多放了鯪魚肉。”
    周硯沒動筷子,把瓦罐放在桌上“佩珊,我是來……”
    “我知道。”她打斷他,拿起湯匙舀了個魚丸,“但你先聽我說。我奶奶說了,隻要你肯按規矩來,‘過大禮’的時候,我家陪嫁十箱綢緞、二十畝地,還幫你把武館重新翻修,鋪上‘花階磚’,比現在氣派十倍。”
    她眼裏閃著光,數著那些她以為他會在意的東西“將來生了孩子,男孩跟你學拳,女孩我教她做陶瓷,祠堂裏的‘燈酒’我們年年都辦最熱鬧的,讓所有人都知道周家有後……”
    “佩珊,”周硯的聲音澀得像吞了沙,“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麽?”她猛地放下湯匙,湯濺出來,“那個北方姑娘能給你什麽?她知道‘冬至’要做‘蘿卜糕’嗎?知道‘年三十’要貼‘揮春’、守歲到天亮嗎?她連‘白話’都不會說,怎麽跟祠堂的長輩打交道?”
    這話戳中了周硯最隱秘的怕。他確實擔心過,梁盼娣第一次吃“禾蟲”時皺起的眉頭,聽他說“食在廣州,味在佛山”時茫然的眼神,那些地域的隔閡,像層薄霧,總在他心頭飄。
    可他更記得,她看他練拳時專注的樣子,記得她偷偷學寫“纏”字時歪歪扭扭的筆畫,記得她把他教的“問路斬”拆開來,改成更適合女子的劍法——她在用自己的方式,靠近他的世界。
    “她可以學。”周硯抬起頭,目光堅定,“就像我也可以學她那邊的規矩,學包‘餃子’,學聽‘評劇’。但感情學不來,佩珊,你明白嗎?”
    陳阿妹的臉一點點白了,突然抓起桌上的“豬腳薑”就往地上砸。瓦罐碎裂的聲音刺耳,濃汁濺在花階磚上,像一灘化不開的血。
    “我不明白!”她尖叫著,眼淚洶湧而出,“我從小就按規矩活!‘清明’拜山,‘端午’裹粽,‘中秋’賞月,哪樣錯了?憑什麽她可以不守規矩,就能得到你?”
    她衝到裏屋,抱出個紅木匣子,摔在周硯麵前。裏麵是從小到大攢的“利是”,紅封套疊得整整齊齊,還有他送的木劍、畫的拳譜,甚至有顆他掉的乳牙,用紅布包著。
    “這些年,我攢的每樣東西都跟你有關,”她指著匣子,聲音抖得厲害,“這就是我的規矩!你憑什麽說破就破?”
    周硯看著那些舊物,喉嚨像被堵住。他想起小時候換牙,陳阿妹非要把那顆牙埋在荔枝樹下,說這樣他就能長得像樹一樣高。那時的情誼純粹得像塊水晶,可現在,卻成了最傷人的利器。
    “對不起。”他彎腰撿起碎片,指尖被劃破,血珠滴在濃汁裏,“這些,我會一件件賠給你。但婚事,我絕不可能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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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轉身往外走,身後傳來陳阿妹的哭喊“周硯!你會後悔的!沒有我們陳家,你連武館的門都進不去!你以為你那個北方姑娘會跟你喝稀粥嗎?”
    走到巷口,周硯摸出手機,給梁盼娣打電話。那邊很快接了,背景裏有劍穗掃過空氣的輕響。
    “在練劍?”他問,聲音啞得厲害。
    “嗯,剛練完‘玉女穿梭’。”她頓了頓,“你那邊……是不是出事了?”
    周硯看著地上的碎瓦罐,忽然笑了,笑得眼眶發酸“沒事。就是突然想吃你做的麵了,不放蔥,多放辣椒。”
    “好啊,”她的聲音軟下來,“等你回來,我天天做給你吃。”
    掛了電話,他蹲下身,慢慢撿著那些碎片。佛山的陽光辣得刺眼,照在他流血的指尖上,疼得格外清醒。他知道前路難走,那些“斬雞頭”的誓言、“出花園”的紅屐、“開祠堂”的威脅,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正一點點收緊。
    但他不能退。
    因為他答應過她,要把那些枷鎖,一拳一拳打碎了給她看。
    因為在廣東這片講究“規矩”的土地上,他想給她一個例外——一個不用學“白話”、不用懂“燈酒”,隻要站在他身邊,就被當成寶貝的例外。
    陳家老太太的動作比誰都快。
    第二天一早,周家武館的大門就被人用鐵鏈鎖了。鐵鎖上掛著塊木牌,用紅漆寫著“背信棄義,暫閉整頓”,旁邊還貼了張泛黃的紅紙,上麵是光緒年間周陳兩家“斬雞頭”立誓的原文,字跡被雨水泡得發皺,卻字字像針,紮在來往街坊的眼裏。
    周硯趕到時,幾個徒弟正急得團團轉。大師兄搓著手“阿硯,是陳家的人幹的,說要等你‘認了錯’才開鎖。”
    他伸手去摸那把大鎖,冰冷的鐵硌得手心發疼。武館的門楣上還掛著爺爺親手寫的“武德為先”,此刻被那塊木牌襯得格外諷刺。
    “師父呢?”周硯問。
    “師父被三伯公叫去祠堂了,”小徒弟低聲說,“聽說陳家把族老會的人都請來了,說要‘議一議’周家不守規矩的事。”
    周硯咬了咬牙,轉身往祠堂跑。剛到巷口,就看見幾個挑著擔子的貨郎,擔子上插著寫有“周武館背信棄義”的小旗,一邊走一邊喊,聲音在青石板路上蕩得老遠。這是佛山最狠的“貼街罵”,用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人。
    祠堂裏更是熱鬧。族老會的長輩們坐在上首,煙袋鍋子敲得劈啪響。陳家老太太坐在主位,手裏的龍頭拐杖在地上一頓“周老大,現在人證物證都在,你倒是說說,這樁事該怎麽了?”
    周硯爹臉色灰敗,對著長輩們作揖“各位叔伯,是我教兒無方……”
    “不是教兒無方,是根本沒把祖宗規矩放在眼裏!”陳家老爺子突然開口,他是族老會的頭麵人物,說話擲地有聲,“想當年,你爹跟我爹在佛山碼頭打走了地痞,靠的就是‘信’字!現在你家小子要毀約,是想讓我們這些老家夥都跟著丟臉?”
    周硯猛地推開門“這事跟我爹無關!”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陳家老太太抬眼看他,眼神像淬了冰“阿硯,你總算來了。我問你,佩珊哪裏不好?論家世,陳家在佛山跺跺腳,三條街都要抖一抖;論品行,她十五歲就跟著你嬸子去‘善堂’施粥,哪個不誇?”
    她頓了頓,聲音放緩,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壓力“你覺得那個北方姑娘好?好在哪裏?會陪你拜祖宗嗎?知道‘行通濟’要帶生菜嗎?懂什麽叫‘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規矩嗎?愛情這東西,風吹吹就散了,隻有門當戶對、守著規矩過日子,才能傳宗接代,才能讓武館活下去,你懂不懂?”
    “我懂!”周硯往前一步,胸口起伏,“我懂規矩,但我更懂人心!爺爺教我‘練拳先練心’,要是連自己的心都騙,練再硬的拳也隻是個空架子!”
    “放肆!”陳家老爺子一拍桌子,茶杯裏的水濺出來,“人心能當飯吃?能保住武館的牌匾?能讓你爹在宗族裏抬得起頭?”
    這時,有人匆匆跑進來,在陳家老太太耳邊說了句什麽。老太太眼睛一亮,拐杖往地上一頓“正好,讓你看看,不守規矩的下場。”
    話音剛落,祠堂外就傳來鑼鼓聲。周硯探頭一看,隻見陳家的醒獅隊正舉著“百年好合”的幡子,從巷口走過來,領頭的獅子嘴裏叼著塊紅布,上麵寫著“陳佩珊周硯訂婚吉”,一路敲鑼打鼓,把消息往家家戶戶送。
    這是佛山最絕的一招——“逼婚鑼”。一旦鑼鼓聲傳遍街巷,這樁婚事就成了板上釘釘的事,誰想反悔,就得被全佛山的人戳脊梁骨。
    陳阿妹跟在醒獅隊後麵,穿著一身紅,臉上帶著淚痕,卻倔強地揚著頭。她看見周硯,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說話。
    周硯隻覺得一股血氣往頭上衝。他轉身就往外跑,想攔住醒獅隊,卻被陳家叔伯死死拉住。“讓開!”他紅著眼嘶吼,像頭被激怒的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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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硯,認了吧。”大師兄從後麵抱住他,聲音哽咽,“陳家這是鐵了心了,我們鬥不過的……”
    “鬥不過也要鬥!”周硯掙紮著,襯衫被扯得歪斜,“我爺爺教我們‘鐵山靠’,不是讓我們遇到事就縮脖子的!”
    祠堂裏的爭吵驚動了街坊,越來越多的人圍過來看熱鬧。有人歎氣,有人議論,更多的是看笑話的眼神。
    “年輕人不懂事啊,放著陳家的好姑娘不要……”
    “就是,陳家是什麽人家?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親事……”
    “不守規矩,遲早要吃虧的……”
    那些話像針一樣紮進周硯耳朵裏。他看著醒獅隊的鑼鼓越敲越遠,看著陳阿妹通紅的眼睛,看著父親佝僂的背影,突然覺得那股支撐著他的力氣,正在一點點被抽幹。
    陳家老太太走到他麵前,聲音平靜卻帶著碾壓一切的威嚴“阿硯,我知道你覺得愛情金貴。但我活了八十多年,見過太多海誓山盟,最後都敗給了柴米油鹽。佩珊是個好姑娘,對你是真心的,日子過久了,什麽感情都能處出來。”
    她抬手,顫巍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聽奶奶一句勸,認了這門親。陳家不會虧待你,武館能保住,你爹臉上有光,將來生兒育女,承繼你爺爺的拳譜,這才是正途。”
    周硯看著老太太布滿皺紋的手,那隻手曾無數次給陳阿妹遞過糖,也曾在族老會上一錘定音。他知道,她說的是大多數人走的路,安穩,妥帖,符合所有人眼裏的“規矩”。
    可他一閉上眼,就是梁盼娣在練功房裏的樣子。陽光落在她的劍穗上,她練“野馬分鬃”時認真的側臉,她捏著“纏”字玉佩時,指尖微微的顫抖。
    那些畫麵,比祠堂的規矩燙,比武館的牌匾重,比所有人的議論都更清晰。
    他猛地推開大師兄,掙脫陳家叔伯的拉扯,朝著醒獅隊消失的方向跑去。鞋跑掉了一隻,腳踩在滾燙的青石板上,疼得鑽心,卻比不上心裏的疼。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攔住,不知道能不能鬥過陳家的勢力,甚至不知道這樣堅持下去,最後會落得什麽下場。
    但他知道,他不能認。
    因為他答應過梁盼娣,要回去的。
    因為有些東西,比規矩重,比臉麵重,比命還重。
    比如,心裏那點不肯熄滅的光。
    比如,那個站在練功房裏,等著他回去切磋的姑娘。
    周硯光著一隻腳,在巷口追上了醒獅隊。鑼鼓聲戛然而止,舉幡子的人愣在原地,看著他通紅的眼睛,手裏的“百年好合”幡子晃了晃。
    “都停下!”周硯吼了一聲,聲音在巷子裏蕩開,驚飛了簷角的麻雀。圍觀看熱鬧的人瞬間安靜下來,連敲鑼的師傅都停了手。
    陳阿妹站在醒獅隊後麵,看著他沾著泥土的腳,眼圈又紅了。
    周硯深吸一口氣,轉身麵對圍觀的街坊,胸口還在劇烈起伏。他掃過一張張熟悉或陌生的臉,那些眼神裏的好奇、嘲諷、同情,像潮水一樣湧過來,卻奇異地讓他冷靜了下來。
    “大夥聽我說!”他扯著嗓子喊,聲音啞得厲害,卻字字清晰,“我知道,陳家和周家的婚事,在你們眼裏就像祠堂的柱子一樣,天經地義。‘斬雞頭’的誓、‘出花園’的禮、‘過大禮’的規矩,我都懂!”
    他指了指巷口那張貼著的誓約紅紙“光緒年間的規矩,管得了光緒年間的人,管不了現在的我!現在是什麽時候了?是自由戀愛的年代!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能捆一輩子的!”
    人群裏起了騷動,有人忍不住插嘴“阿硯,話不能這麽說!規矩就是規矩……”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周硯打斷他,目光灼灼,“我跟佩珊是從小定了親,可那是長輩們的想法,不是我們的!我從小把她當妹妹,給她買糖吃,教她紮馬步,是因為她是我師妹,不是因為她是我將來的媳婦!”
    他看向陳阿妹,眼神裏有愧疚,卻更堅定“佩珊,我知道你委屈。你是陳家的掌上明珠,值得一個滿心滿眼都是你的人,而不是一個心裏裝著別人的我。如果硬是跟你結婚,對你公平嗎?你要的是一個完整的人,不是一個空有‘周家女婿’名頭的軀殼!”
    陳阿妹的嘴唇哆嗦著,眼淚掉了下來“我不要別人,我隻要你……”
    “那我問你,”周硯的聲音放低了些,卻像錘子敲在人心上,“你要的是那個陪你吃雙皮奶、看醒獅的阿硯哥,還是那個心裏想著別人、夜裏睡不安穩的周硯?這樣的婚姻,你要嗎?”
    陳阿妹被問住了,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她想要的,從來都是那個會對她笑、會護著她的阿硯哥,可她從未想過,那個阿硯哥心裏,早就裝不下她了。
    周硯轉過頭,再次麵對人群“悔婚的規矩,我比誰都清楚!‘開祠堂’、‘罰香火錢’、‘祖宗牌位挪出祠堂’,這些我都認!陳家的恩情,我周硯記著,武館的地皮,我砸鍋賣鐵也會贖回來,絕不會讓周家欠著陳家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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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突然對著圍觀的長輩們深深鞠了一躬“各位叔伯嬸子,我知道我今天這事,不合規矩,讓大家看了笑話,讓周家丟了臉。但我爺爺教我,練拳要‘心正’,做人要‘真誠’。我騙不了佩珊,騙不了我自己,更騙不了祖宗——因為心不正,做什麽都是錯的!”
    “愛情靠不住?”他笑了笑,笑得有點澀,卻帶著股韌勁,“陳家奶奶說愛情靠不住,可規矩就靠得住嗎?光緒年間的規矩,能保證光緒年間的人不吵架、不鬧別扭嗎?人心要是不在一起,再厚的‘豬腳薑’、再重的‘聘禮’,也捂不熱一顆冰冷的心!”
    他的目光掃過人群,落在那些年輕的麵孔上“你們當中,有多少人是自己選的媳婦、自己挑的老公?難道你們忘了,當初跟家裏爭取的時候,心裏有多難嗎?難道你們願意看著我們重走一遍你們當年反抗過的路?”
    這話像塊石頭投進水裏,人群裏炸開了鍋。幾個年輕媳婦低下頭,想起自己當年跟家裏鬧的別扭;有幾個小夥子偷偷點頭,眼裏閃過一絲認同。
    陳家的叔伯們氣得臉通紅,指著周硯“你這小子,簡直反了天了!”
    “反了天,我也認!”周硯挺直脊背,像棵被狂風暴雨打過的竹子,彎了腰,卻沒斷,“我周硯今天把話放這婚,我肯定不結。陳家的規矩,我認罰。但我心裏的人,我也絕不會放!”
    他最後看了一眼陳阿妹,聲音軟了些“佩珊,對不起。但我希望你能找到真正屬於你的幸福,不是活在規矩裏,而是活在真心實意裏。”
    說完,他轉身就走,沒再看那些議論的目光,也沒管掉在地上的鞋。陽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條通往遠方的路。
    身後,陳阿妹突然蹲在地上,捂著臉哭了起來。這次的哭聲裏,沒有了之前的執拗,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鬆了口氣?
    醒獅隊的鑼鼓再也沒響起來。那麵“百年好合”的幡子被風吹得晃來晃去,最終被人默默地收了起來。
    周硯一步步往武館走,腳踩在青石板上,疼得很清醒。他知道,這隻是開始,“開祠堂”的懲罰、宗族的壓力、武館的困境,還在後麵等著他。
    但他不怕了。
    因為他終於把心裏的話說了出來,像練完一套“纏絲拳”,把鬱結在胸口的氣,一點點吐了出去。
    他摸出手機,給梁盼娣發了條短信,還是那四個字“等我回來。”
    這次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來時,他仿佛能看到她在練功房裏收到短信的樣子,嘴角或許會偷偷彎一下,然後握緊那枚“纏”字玉佩,繼續練她的劍。
    風從巷口吹過來,帶著佛山特有的潮濕氣息,卻吹不散他心裏那點越來越亮的光。
    規矩再重,重不過一顆真心。
    阻力再大,大不過想奔向她的腳步。
    陳家祠堂的後門被輕輕推開,陳家老太太拄著拐杖,帶著幾個族老悄聲走了進來。祠堂裏隻點了兩盞油燈,昏黃的光落在供桌的牌位上,映得幾位老人的臉忽明忽暗。
    “那小子,倒是有幾分他爺爺的強勁。”陳家老爺子磕了磕煙鬥,火星子在黑暗裏亮了亮,“硬的怕是行不通了,剛才在巷口那番話,倒讓幾個年輕後生動了心。”
    老太太沒說話,指尖摩挲著拐杖上的龍頭,半晌才哼了一聲“強有什麽用?還能強得過日子?”
    旁邊一直沒開口的二姑丈突然笑了,他是族裏出了名的“智多星”,年輕時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硬的不行,就來軟的。”他往油燈裏添了點油,火苗跳了跳,“對付這小子,得用‘纏絲勁’,柔中帶剛,慢慢繞。”
    “怎麽繞?”陳家三叔公急了,“醒獅隊都被他攪黃了,難道真眼睜睜看著佩珊……”
    “急什麽。”二姑丈擺了擺手,壓低聲音,“第一,把武館的鎖打開。他不是要保武館嗎?咱們就給他保,但得讓他知道,這鎖是佩珊求著老太太開的——‘看在阿硯哥練拳辛苦的份上,先讓他把武館開起來’,這話傳出去,街坊隻會說佩珊懂事,反襯得他周硯不近人情。”
    他頓了頓,眼裏閃過一絲精明“第二,讓佩珊別再哭鬧,天天往武館跑。不是去逼婚,是去‘幫忙’。他練拳,她就端茶送水;他教徒弟,她就幫忙記拳譜;他忙到深夜,她就提著‘及第粥’在門口等。佛山人最講‘情分’,日子久了,誰不說佩珊賢惠?到時候不用我們逼,街坊的唾沫星子也能把他淹死。”
    老太太的眉頭鬆動了些“這第三呢?”
    “第三,”二姑丈笑得更深了,“找個由頭,請梁盼娣來佛山。就說‘阿硯在這邊受了委屈,做妹妹的該來看看’,把人請到咱們的地盤上。讓她親眼看看佩珊對阿硯的好,看看武館離了陳家行不行,看看這佛山的規矩有多深。北方姑娘大多好強,見了這陣仗,不用咱們開口,她自己就會打退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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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祠堂裏靜了下來,隻有油燈燃燒的劈啪聲。過了好一會兒,陳家老爺子才緩緩點頭“這法子……陰是陰了點,但對付這種強脾氣,就得用軟刀子割肉。”
    老太太卻沒說話,拐杖在地上輕輕敲了敲,目光落在供桌前的陳阿妹身上——不知何時,她竟悄悄站在祠堂門口,把剛才的話全聽了去,臉上沒有淚痕,眼裏卻亮得嚇人。
    “奶奶,”陳阿妹往前走了兩步,聲音還有點啞,卻異常堅定,“我去開武館的鎖。我去給阿硯哥送粥。我去請那位梁姑娘來佛山。”
    二姑丈愣了愣,隨即笑了“佩珊懂事了。”
    “但我有個條件。”陳阿妹抬起頭,看著幾位長輩,“要是最後……他還是不選我,你們不能再為難他,也不能為難梁姑娘。”
    老太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歎了口氣,用拐杖點了點二姑丈“你這餿主意,怕是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二姑丈摸著胡子笑“老太太怎麽說?”
    “照你說的辦。”老太太站起身,往祠堂外走,“但我把話撂在這——咱們佩珊要是輸了,也是輸給‘心甘情願’,不是輸給那些硬邦邦的規矩。”
    走出祠堂時,月光正好落在青石板上,像鋪了層霜。陳阿妹望著武館的方向,手裏緊緊攥著塊手帕,上麵繡著朵沒繡完的纏枝蓮——那是她打算做嫁妝用的。
    她知道長輩們的心思,也懂二姑丈的算計。可她更清楚,自己不是在幫長輩逼婚,是想給自己一個交代。
    她要讓周硯看看,她陳佩珊不是隻會哭鬧的嬌小姐;要讓梁盼娣看看,她對周硯的情分,不是一時興起,是十八年的朝夕相處、點滴積累;更要讓自己看看,這段從五歲就開始的期盼,到底值不值得她賭上最後一把。
    巷口的風帶著荔枝花的甜香,吹得她鬢角的碎發飄了起來。她往武館的方向走,腳步輕快,卻帶著股破釜沉舟的勇。
    祠堂裏,二姑丈看著她的背影,忽然對老太太笑道“您看,我說什麽來著?您這孫女,是徹底愛上那小子了,要不然我這餿主意,她也不會接得這麽痛快。”
    老太太沒回頭,隻是望著供桌上的牌位,輕輕歎了口氣。這佛山的規矩啊,捆了幾代人,不知道這次,能不能捆住兩個年輕人的心。
    而此刻的武館裏,周硯剛把散落的拳譜撿起來,指尖劃過“纏絲勁”那頁,忽然想起梁盼娣練這招時總說“手腕轉得疼”,嘴角不自覺地彎了彎。
    他不知道,一場更溫柔、也更磨人的“規矩”,正朝著他和遠方的她,悄悄鋪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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