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能纏住兩個人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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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功房的香灰積了厚厚一層。
    梁盼娣握著劍的手總在抖,一套“玉女穿梭”練得七零八落,劍穗掃過地麵,帶起的灰塵迷了眼。她最近總這樣,練著練著就走神,目光落在窗欞切出的陽光條上,想起佛山巷口的木屐聲,想起那雙總在她練拳時遞水的手。
    有人說她丟了魂,她扯著嘴角笑,轉身卻把臉埋進練功服裏。北方的風硬,吹得眼眶生疼,卻吹不散心裏那股黏糊糊的鈍痛——像陳阿妹做的“薑撞奶”,甜裏裹著辣,咽下去,燒心。
    這天傍晚,她正對著銅鏡發呆,鏡裏的人眼窩深陷,眼下的烏青像化不開的墨。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很輕,卻讓她手裏的劍穗“唰”地垂了下來。
    還沒回頭,就被一個帶著風塵氣的懷抱緊緊箍住。
    熟悉的汗味混著嶺南的潮濕氣息,撞得她心口一縮。她僵在原地,指尖掐進掌心,疼得清醒——是周硯。
    “我……”他的聲音貼在她頸窩,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我借著還有很多畢業的手續沒辦完為由,請了假。”
    梁盼娣的肩膀開始抖,卻沒掙開。
    “就想看看你。”他收緊手臂,把臉埋在她發間,“想鄭重地向你道個別。”
    道別?這兩個字像冰錐,紮得她眼眶發熱。她猛地推開他,轉身時,眼淚已經掉了下來。
    “周硯,你什麽意思?”她的聲音硬邦邦的,卻帶著哭腔,“現在來道別?你早幹什麽去了?”
    他看著她通紅的眼睛,看著她攥得發白的指節,忽然覺得所有解釋都成了廢話。他確實處理好了武館的事——陳家老太太最終鬆了口,說“隨年輕人去吧”;父親雖然仍在賭氣,卻沒再提“開祠堂”;甚至陳阿妹,也紅著眼說“我認輸,但你們要好好的”。
    可這些,都太晚了。
    “對不起。”他伸出手,想替她擦眼淚,卻被她偏頭躲開。
    “對不起有什麽用?”梁盼娣別過臉,看著窗外飄落的枯葉,“你的武館保住了,你的規矩守住了,你的陳阿妹……也放過你了。現在你來跟我道別,是想告訴我,你終於自由了,而我,隻是你這段日子裏的一個麻煩?”
    “不是的!”周硯急了,上前一步,幾乎是懇求,“盼娣,我從沒把你當麻煩。我……”
    “你後悔嗎?”梁盼娣突然轉頭,眼神像淬了冰的劍,直直撞進他眼裏,“如果當初,你沒在練功房裏說那些話,沒把那枚玉佩給我,沒說讓我等你,是不是就不會有這些事?是不是我就不會這麽痛苦?”
    周硯的喉嚨像被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無數次後悔過。後悔當初在祠堂裏的猶豫,後悔沒能早點看穿陳家的算計,後悔讓她一個人在佛山受了那麽多委屈。可最讓他悔得肝疼的,是他明明可以更早一點掙脫那一切,卻因為懦弱,讓她攢夠了失望,親手斬斷了那根線。
    “我無數次後悔過。”他終於說,聲音裏帶著哽咽,“後悔沒能早點找到你,後悔讓你等了那麽久,後悔……讓你哭了那麽多次。”
    梁盼娣看著他泛紅的眼眶,看著他額前被風吹亂的碎發,看著他眼裏那片翻湧的痛,心裏那道緊繃的弦,忽然斷了。
    她想起練功房裏的初遇,想起他教她“心穩”時按在她腰側的手,想起他跑回來時那句“我怕有個女孩在這偷偷哭”,想起那枚被她留在客棧的玉佩……原來那些心動和委屈,都刻得那麽深。
    她忽然笑了,笑著笑著,眼淚掉得更凶。
    “周硯,”她吸了吸鼻子,聲音輕得像歎息,“我們……算了吧。”
    周硯的臉瞬間白了。
    “我累了。”她別過臉,不敢看他的眼睛,“佛山的規矩太多,我學不會。北方的冬天太冷,我怕你不習慣。我們……就到這兒吧。”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盼娣,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已經……”
    “別了。”梁盼娣輕輕掙開他的手,指尖劃過他的掌心,像最後一次觸碰,“你說得對,愛情這東西,靠不住。我守著我的劍,你守著你的拳,這樣挺好。”
    她轉身想走,卻被他一把拉了回來。
    周硯的吻落下來時,帶著不容抗拒的急切和絕望。他的嘴唇很燙,帶著嶺南陽光的溫度,吻得又重又狠,像是要把這些日子的思念、愧疚、痛苦,全揉進這個吻裏。
    梁盼娣的身體僵住了,隨即狠狠地推開他,抬手想打他,卻被他抓住手腕,按在牆上。
    他的吻再次落下來,這次卻帶著小心翼翼的疼惜,輕輕啄著她的唇角,她的眼淚,鹹澀的味道漫進彼此的口腔,像一場遲來的告別。
    她終究沒再推他。
    閉上眼睛,任由眼淚掉在他的肩上,濕透了他的襯衫。這個吻裏,有太多沒說出口的話,太多來不及彌補的遺憾,太多明明相愛卻不得不放手的痛。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鬆開她,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呼吸急促,眼裏的紅血絲像蛛網。
    “盼娣……”他想說什麽,卻被她用手指按住嘴唇。
    “別說了。”她看著他,眼神裏有淚,卻帶著一種釋然的溫柔,“周硯,好好練拳。”
    這一次,她沒再回頭。
    練功房的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兩個世界。周硯站在原地,看著她消失的方向,手裏還殘留著她的溫度,像握著一團很快就要熄滅的火。
    窗外的枯葉還在落,打著旋兒,像在替他們哭。
    他知道,這個吻,是他們最後的交集。
    從此,嶺南的陽光裏,少了一個惦記北方劍穗的人。
    從此,北方的寒風裏,多了一個藏著嶺南溫度的回憶。
    而那枚刻著“纏”字的玉佩,終究沒能纏得住兩個人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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