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雨水慢慢的滲入泥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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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十二點的老房子,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梁盼娣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上的橫梁,數到第三百六十七根木紋時,還是沒睡著。起身摸黑走到院子裏,抓起牆角的青鋼劍,月光下,劍穗劃出的弧像道銀亮的閃電。
    “野馬分鬃”“玉女穿梭”“白蛇吐信”……一招一式,練得比白天更狠,汗水順著下頜線往下滴,砸在青磚地上,洇出小小的濕痕。收勢時,劍“當啷”插回劍鞘,她扶著膝蓋喘氣,胸腔裏的悶火卻沒泄掉半分。
    不知怎的,腳像有自己的主意,帶著她走出院門,拐進了不遠處的超市倉庫。
    淩晨的倉庫,冷氣順著卷閘門的縫隙鑽進來,帶著股紙箱和清潔劑的混合味。角落裏堆著剛到的年貨,成箱的糖果、餅幹、堅果,像座小山。她看著那堆貨,忽然想把它們歸置整齊——就像心裏那團亂麻,理清楚了,或許就能睡著。
    她搬開最上麵的紙箱,露出下麵的餅幹箱,指尖剛觸到膠帶,頭頂忽然傳來“嘩啦”一聲響。
    堆在最頂層的幾箱白酒沒放穩,帶著勢大力沉的重量砸下來。梁盼娣下意識地往旁邊躲,卻還是被一個側麵滑落的紙箱砸中了右腿,“砰”地壓在地上。
    劇痛瞬間竄遍全身,她悶哼一聲,想推開箱子,可那箱子裏裝著整箱的玻璃瓶裝醬油,死沉死沉,任憑她怎麽使勁,紋絲不動。
    右腿被壓在下麵,動一下就像骨頭要裂開,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倉庫裏沒開燈,隻有窗外透進來的月光,照著滿地散落的紙箱和她發白的臉。
    她摸出手機,屏幕亮了亮,卻沒信號——倉庫位置偏,信號總時有時無。喊人?這個點,周圍的街坊早就睡熟了。
    一種熟悉的無力感湧上來,像當年在設計院被冤枉時,像在佛山看著那些規矩卻無能為力時。她靠在冰冷的貨架上,看著那隻被壓住的腿,忽然就笑了,笑著笑著,眼淚掉了下來。
    原來再倔強又怎麽樣?開了五家連鎖超市又怎麽樣?到頭來,還是會被一個醬油箱困住,在這深更半夜的倉庫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她想起白天店員的話,想起那些關於“喜歡誰”的猜測,忽然覺得有點可笑。連自己都護不住,還談什麽喜歡不喜歡,愛不愛呢?
    月光移過貨架,照在她攥緊的拳頭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掌心的繭子被磨得生疼。她試著再次發力,箱子依舊沒動,右腿的疼卻更清晰了,像有無數根針在紮。
    梁平的手剛觸到二姐微涼的指尖,口袋裏的龜甲突然猛地一跳,像被燙了似的硌著掌心。他心裏咯噔一下,這跳不是之前的溫熱悸動,而是帶著股尖銳的急——像爺爺當年卜卦時,龜甲預示凶兆的震顫。
    “快!”他沒顧上細想,拔腿就往倉庫深處衝。林薇和曉冉舉著手電筒緊隨其後,光柱刺破瓢潑雨幕,在搖晃中掃過堆如山的貨箱,最終定格在倉庫最裏側那扇鏽跡斑斑的鐵門上。
    門從裏麵反鎖了,暗紅色的鐵鏽順著門縫往下淌,像凝固的血。門縫裏透出點微弱的光,混著外麵的雨聲,隱約傳來二姐帶著哭腔的聲音,氣若遊絲“……別推……那箱子……壓著我的腳了……動不了……”
    “二姐!”梁平頭皮一炸,撲到門前。這扇鐵門比剛才的木門厚實得多,鏽死的鎖孔裏插著半截斷鑰匙。他沒時間找工具,猛地想起周硯教過的“寸勁”,沉腰立馬,將氣運在肩頭,對著門鎖旁邊最薄弱的鐵皮,狠狠撞了過去!
    “哐當——”一聲巨響,鐵皮被撞得凹陷,卻沒破。二姐的哭聲更急了“平平……別撞了……疼……”
    “姐你忍著點!”梁平額角青筋暴起,摸出後腰別著的折疊刀,對著凹陷處的縫隙猛撬。林薇和曉冉也上前幫忙,三人合力又拽又踹,終於在鐵皮上撕開道口子。梁平伸手進去,摸到裏麵的門閂,使勁一掰,“哢啦”一聲脆響,門開了。
    倉庫裏彌漫著潮濕的黴味,手電筒的光柱掃過,隻見梁盼娣半靠在貨箱上,右腿被個印著“醬油”字樣的紙箱死死壓住,裙擺早已被血浸透,臉色白得像紙。旁邊散落著摔碎的玻璃瓶,深色的液體混著雨水,在地上積成一灘。
    “姐!”梁平衝過去,小心翼翼地想挪開箱子,卻被二姐按住手。
    “別碰!”梁盼娣疼得吸氣,“下麵……好像有碎玻璃……”
    林薇已經摸出手機打了1101novel.com,報地址時聲音都在抖,卻沒忘了加句“麻煩帶點處理玻璃劃傷的工具”。曉冉則從背包裏翻出急救包,蹲下來輕輕掀開梁盼娣的褲腳,倒抽一口冷氣——傷口深可見骨,還嵌著幾片碎玻璃渣。
    “忍忍,二姐。”梁平的聲音發緊,從曉冉手裏拿過酒精棉,想先消毒,卻被梁盼娣攥住手腕。她看著弟弟通紅的眼睛,忽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傻小子……哭什麽……姐當年練劍時……比這狠的傷都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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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沒說完,眼淚先掉了下來。不是因為疼,是因為看到弟弟撲進門時的樣子,像極了很多年前,那個在巷口紅著眼吼“都停下”的少年。
    梁平沒說話,隻是用袖子抹了把臉,動作輕柔地幫她清理傷口周圍的汙漬。口袋裏的龜甲不知何時已經涼透了,安安靜靜地貼著他的皮膚,像塊普通的石頭。
    遠處的救護車鳴笛聲越來越近,穿透雨幕,撞碎了倉庫的死寂。林薇扶著梁盼娣的肩,輕聲安慰著什麽;曉冉舉著手電筒,照亮梁平忙碌的手。雨還在敲打著鐵皮屋頂,劈裏啪啦的,卻不再讓人覺得心慌。
    梁盼娣望著倉庫門口晃動的光柱,看著弟弟認真的側臉,忽然覺得那壓在腿上的箱子,好像沒那麽沉了。原來,她不是一直孤身一人。
    那些藏在歲月裏的牽掛,那些突然出現的援手,那些血脈相連的惦記,終究還是穿過了風雨,來到了她身邊。
    就像此刻口袋裏涼透的龜甲,或許它的使命從來不是預示凶吉,而是在最關鍵的時刻,推一把那些奔向彼此的人。
    救護車的藍光透過倉庫的鐵窗,在梁平臉上明明滅滅。他正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夾出她皮肉裏的玻璃渣,動作算不上熟練,指尖卻穩得很,額角的汗順著下頜線往下掉,也顧不上擦。
    梁盼娣望著他這副樣子,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這小子還是個跟在她身後的小不點,學不會紮馬步就哭鼻子,非要她買糖哄才肯起來。如今倒成了能護著她的男人了。
    “疼嗎?”梁平抬頭問,眼裏的紅血絲還沒退。
    她搖搖頭,目光落在他口袋裏那枚隱約露出邊角的龜甲上。剛才就是這東西猛地一跳,才讓他瘋了似的衝進來。想來,這便是家人之間的羈絆吧,說不清道不明,卻總能在最要緊的時刻,扯動心裏那根最軟的弦。
    那周硯呢?
    這個念頭冒出來時,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救護車的鳴笛聲越來越近,梁平還在低聲跟她說話,說林薇和曉冉是他大學同學,說這次來北方本想給她個驚喜,說爺爺讓他帶了新曬的陳皮……絮絮叨叨的,像怕她疼,又像怕她睡著。
    梁盼娣聽著,忽然就懂了。
    也許當年,他也是這樣被家人的羈絆牽著吧。父親的歎息,祠堂的牌位,武館的徒弟,還有陳阿妹眼裏的執拗……那些像網一樣的牽掛,纏得他喘不過氣。他不是不愛,是不能。
    就像此刻的梁平,會為了她衝進雨裏,會因為她受傷而紅了眼。那份被血脈和責任捆住的重量,她如今才算真的體會到。
    “平平,”她輕聲說,“你阿硯哥……他過得好嗎?”
    梁平夾玻璃的手頓了頓,隨即繼續動作,聲音低了些“挺好的,武館開了分館,孩子都能打醬油了。佩珊姐把家裏照顧得很好,就是……他偶爾練拳到深夜,會對著北方的方向發呆。”
    梁盼娣閉上眼睛,眼角有溫熱的東西滑下來,混著額角的冷汗,涼絲絲的。
    原來,他也沒忘。
    隻是這世間的羈絆,從來不止一種。她有她的超市和弟弟,他有他的武館和家庭,就像兩棵根係糾纏過的樹,最終還是朝著各自的天空生長,枝葉再難相觸。
    救護車停在了倉庫門口,醫護人員抬著擔架跑進來。梁平小心翼翼地扶著她,避開傷口,嘴裏還在跟醫生交代著什麽。
    被抬上擔架的那一刻,梁盼娣回頭看了一眼倉庫裏的狼藉——散落的紙箱,摔碎的醬油瓶,還有那扇被撞壞的鐵門。像極了她和他那段被現實撞得支離破碎的過往。
    雨還在下,落在擔架的塑料布上,劈啪作響。梁平跟著擔架跑,緊緊攥著她沒受傷的手。
    她忽然笑了。
    或許這樣,就是最好的結局。
    他守著他的羈絆,她護著她的牽掛。那些沒說出口的愛,沒走完的路,就讓它們隨著這場雨,慢慢滲入泥土裏吧。
    至少,他們都在各自的羈絆裏,好好地活著。
    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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