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剛停穩，梁平就跳下來去扶擔架，冷風一吹，才後知後覺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還穿著睡覺時的灰色背心，領口磨得發鬆，下身是條印著卡通圖案的大褲衩，腳丫子趿拉著雙拖鞋，鞋跟早就磨歪了。
    “噗嗤——”旁邊傳來聲輕笑。
    梁平抬頭，看見林薇正捂著嘴，眼裏卻憋著笑。她穿的是件粉色草莓睡衣，袖口還沾著倉庫的泥點子，頭發亂糟糟的，幾縷濕發貼在臉上，手裏卻還緊緊攥著那個急救包。
    “笑什麽笑！”梁平瞪了她一眼，臉有點發燙，“還不是你倆，大半夜打電話說有急事，我來不及換衣服……”
    “明明是你自己衝得比誰都快。”曉冉接話，她穿的是件印著公式的藍色睡衣，眼鏡片上還沾著雨珠，“再說了，誰知道你姐會出事啊？我們也是被你拽起來的。”
    梁盼娣躺在擔架上，被他們吵得忍不住笑，牽扯到傷口又疼得嘶了一聲。
    “別吵了。”她無奈地開口，“你們仨……穿成這樣來醫院，護士都得以為是來演小品的。”
    果然，進急診室時，護士台的護士們都看直了眼，目光在梁平的大褲衩、林薇的草莓睡衣和曉冉的公式睡袍上打了好幾個轉，最後還是護士長輕咳一聲，才把注意力拉回病情上。
    拍片、清創、縫合……折騰到天快亮，梁盼娣才被安排進病房。醫生說傷口有點深，得住院觀察幾天，防止感染。
    梁平守在床邊，看著二姐睡著了，才輕手輕腳地退出來。林薇和曉冉正坐在走廊的長椅上，頭靠著頭打盹，粉色草莓和藍色公式擠在一起，看著有點滑稽，又有點暖。
    他在旁邊坐下，摸了摸口袋裏的龜甲，已經徹底涼透了。想起爺爺說的“羈絆”，忽然覺得，這兩個穿睡衣追來的姑娘，還有那個總嘴硬的二姐，大概就是他這輩子甩不掉的牽掛了。
    窗外的雨停了，天邊泛魚肚白。梁平看著走廊盡頭的光，心裏忽然敞亮了——當年周硯的選擇，或許不是懦弱，隻是被太多羈絆纏住了腳步。就像現在的他，看著病房裏熟睡的二姐，看著身邊打盹的朋友，忽然明白，所謂的“身不由己”，從來都不是借口，是藏在責任背後的，沉甸甸的愛。
    他掏出手機，給周硯發了條短信“我姐沒事，勿念。”
    發送成功的提示跳出來時，走廊裏的消毒水味好像淡了些，晨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他的大褲衩上，竟也有了點踏實的暖意。
    有些羈絆，會讓人分開。
    但有些羈絆，會讓人在風雨裏，跌跌撞撞地，也要奔向彼此。
    這就夠了。
    梁平把林薇和曉冉從長椅上拽起來時，兩人還揉著眼睛打哈欠。
    “走，領你倆去我二姐家換身衣服。”他壓低聲音，往病房裏瞟了一眼，梁盼娣還在睡，呼吸均勻，“醫生說她沒事了，就是得養著，咱們先去收拾收拾，總不能穿著睡衣晃悠。”
    林薇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草莓睡衣，又瞅了瞅曉冉身上印著“薛定諤方程”的睡袍，最後把目光落在梁平那條卡通大褲衩上，忍不住笑出聲“就咱仨這造型，走在街上怕是得被當瘋子。”
    “可不是嘛。”曉冉推了推眼鏡，鏡片上還沾著點倉庫的灰，“剛才護士小姐姐看我們的眼神，都快把我們當疑難雜症了。”
    三人躡手躡腳地溜出住院部，剛拐過街角，就被早起買菜的大媽們盯上了。
    “哎喲，這仨孩子咋回事啊？”
    “穿成這樣就出來了？是不是昨晚沒回家啊？”
    “你看那小夥子的褲衩，還印著小熊呢……”
    議論聲順著風飄過來，梁平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拽著兩個姑娘加快腳步“快走快走，再晚點我二姐家的梔子花都該謝了。”
    一路疾行，三人果然成了街上的“焦點”。騎電動車的大叔回頭看，早點攤的老板舉著油條笑，連背著書包上學的小孩都指著他們咯咯樂。
    林薇拽著梁平的胳膊直跺腳“梁平你故意的吧！這哪是去換衣服，這是去遊街示眾啊！”
    “忍忍忍，馬上就到。”梁平指了指前麵那扇爬滿爬山虎的院門，“就那兒，我二姐住這兒快十年了，院子裏種的全是梔子花。”
    推開院門的瞬間，三人都愣住了。
    院子收拾得幹淨利落，青磚地掃得發亮，牆角的青磚花池裏，梔子花叢長得正旺，雖然沒開花，枝葉卻綠油油的，透著股勁兒。正屋的門虛掩著，窗台上擺著幾盆多肉，陽光照在玻璃上，晃出細碎的光。
    “你二姐還挺會過日子。”曉冉探頭往裏看，忽然指著院子中央，“那是……劍？”
    梁平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青石板上立著個劍架，上麵放著柄青鋼劍，劍穗是棉麻的，末端還係著個小小的梔子花骨朵。
    “嗯，我二姐愛練劍。”他撓撓頭，推開門，“進來吧，隨便找身衣服穿，她衣服多，估計有你們能穿的。”
    屋裏的陳設簡單卻整齊，客廳的書架上一半擺著古籍修複的書，一半堆著超市的台賬。梁平熟門熟路地拉開衣櫃，翻出幾件梁盼娣的襯衫和牛仔褲“湊合一穿，回頭再給你們買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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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薇拿著件淺藍色的棉襯衫比劃著，忽然瞥見床頭櫃上壓著張照片。照片有點舊了，是個穿著練功服的姑娘，手裏握著劍，站在晨光裏，眉眼亮得像星星。
    “這是你二姐年輕的時候？”她拿起照片。
    梁平湊過去看了一眼，嗯了一聲“好像是她剛畢業那陣子，在練功房拍的。”
    曉冉也湊過來看，忽然指著照片背景裏的一個模糊身影“那是誰？好像也拿著劍。”
    梁平的目光頓了頓，那身影他認得，是周硯。很多年前，他去佛山玩，見過這人教二姐練劍，背影就是這樣，挺得筆直。
    他沒說話，把衣服往兩人手裏一塞“快去換吧，換完了我請你們吃油條，就巷口那家，我二姐總去買。”
    林薇和曉冉拿著衣服進了裏屋，梁平走到窗邊，看著院子裏的劍架，忽然拿起手機，給周硯發了張院子的照片，配文“我姐的劍，還在練。”
    發送成功的提示跳出來時，屋裏傳來林薇的尖叫“曉冉你快來看！這襯衫上有梔子花香！”
    梁平笑了笑，陽光從窗縫裏鑽進來，落在他剛換的t恤上，暖融融的。
    有些東西，就算隔著千裏，隔著歲月，也總能留下點痕跡。
    就像這襯衫上的花香，就像那劍穗上的骨朵，就像他二姐心裏，那點沒說出口的念想。
    都挺好的。他想。
    這樣就挺好的。
    梁盼娣還在醫院養傷，老房子裏靜悄悄的，隻有晨光透過紗簾，在地板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臥室裏，梁平、林薇和曉冉擠在一張床上，睡得昏天暗地。這一宿折騰得太狠，從雨夜狂奔到醫院守夜，神經一直繃著，此刻鬆懈下來，困意像潮水般將人淹沒，連呼吸都透著股累到極致的沉。
    林薇的草莓睡衣被蹭得歪了邊，臉頰貼著梁平的胳膊，眉頭微微蹙著，像是在夢裏還在跟誰較勁；曉冉的眼鏡早就滑到了鼻尖，嘴角卻微微翹著，手裏還攥著一角被子，大概夢到了什麽開心事。
    梁平夾在中間，睡得四仰八叉，一條腿還搭在床沿上。他正做著夢，夢裏自己站在一片開滿梔子花的院子裏，身邊左右各站著個穿白裙的姑娘，眉眼像極了林薇和曉冉，笑起來時眼裏閃著光，像畫裏走出來的仙女。
    他看得心花怒放，張開胳膊就把兩人往懷裏帶，還傻嗬嗬地湊過去，在左邊姑娘的額頭上親了一下，又在右邊姑娘的臉頰上啄了一口，嘴裏嘟囔著“都別爭，都是我的……”
    “唔……”被他親到的林薇皺了皺眉，往旁邊挪了挪，差點撞醒曉冉。
    梁平卻沒醒，翻了個身，胳膊一伸，正好搭在曉冉的腰上，繼續在夢裏傻笑。陽光越升越高，照在他臉上，把那點傻笑映得格外清楚。
    窗外的麻雀嘰嘰喳喳地叫著，院子裏的梔子花叢被風吹得輕輕晃，屋裏的三個人還陷在沉沉的夢裏。累了一宿的身體像被泡在溫水裏，連帶著那些緊張和擔憂，都暫時被擋在了夢鄉之外。
    直到日頭爬到窗欞中央，曉冉先醒了。她剛動了動，就發現腰上壓著條胳膊，轉頭一看，梁平正張著嘴打呼嚕，嘴角還掛著點可疑的水漬。而林薇的頭，不知什麽時候靠在了梁平的肩膀上。
    “喂！”曉冉伸手戳了戳梁平的臉，“醒醒！流口水了！”
    梁平猛地睜開眼，還沒從夢裏緩過神，迷迷糊糊地看著眼前的兩個姑娘，嘟囔了句“仙女……怎麽下凡了？”
    林薇被他吵醒，揉著眼睛坐起來，聽見這話，又看了看他嘴角的口水，瞬間明白過來，抓起枕頭就砸過去“梁平你做夢夢見什麽了？！”
    枕頭砸在梁平臉上，他這才徹底清醒，看著眼前的陣仗，再想起夢裏的荒唐事，臉“騰”地紅了，手忙腳亂地從床上爬起來，差點摔下去“沒、沒什麽！我什麽都沒夢見！”
    曉冉抱著胳膊看戲，眼裏的笑意藏不住“哦？是嗎？那剛才是誰說‘都別爭，都是我的’？”
    梁平的臉更紅了，抓著頭發往門外衝“我去買早飯！你們倆趕緊收拾！”
    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林薇和曉冉對視一眼，忽然“噗嗤”笑出聲。晨光落在兩人身上，帶著點暖融融的甜，把這一宿的疲憊，都衝得淡了些。
    梁平揣著龜甲往巷口走，晨風一吹，臉上的熱意還沒褪。
    他摸了摸褲兜裏的硬疙瘩，心裏嘀咕哪是什麽普通龜甲？這是薑爺爺傳下來的老物件，那老爺子精得很，總說這龜甲能“窺人心”——說白了，就是能讓他隔著千裏之外，知道自己過得好不好。昨晚在倉庫那猛地一跳，八成是薑爺爺又在老家“偷窺”他，感知到他急火攻心，才鬧了這麽一出。
    這些門道，跟林薇和曉冉那倆丫頭說，她們也不懂。
    不過還好，總算用“龜甲硌人”應付過去了。
    想起夢裏親到她們額頭的糗事，他忍不住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臉。這倆姑娘，一個咋咋呼呼像隻跳脫的草莓，一個戴著眼鏡裝學霸卻總愛拆他台，明明是昨晚才一起經曆了場“生死時速”，卻像認識了好多年似的，吵吵鬧鬧都透著股親近。
    巷口的油條攤剛支起來，油香混著麵香飄過來。梁平往鍋裏看了眼，金燦燦的油條在滾油裏翻著花，跟他二姐平時愛吃的一個樣。
    “老板，來三斤油條，四碗豆漿，多加糖。”他掏出手機掃碼，眼睛卻瞟著遠處——曉冉不愛吃甜，等會兒得讓老板單獨給她來碗不加糖的；林薇愛啃油條頭，得挑幾根炸得最焦的。
    付完錢，他拎著沉甸甸的早餐往回走，腳步輕快了不少。褲兜裏的龜甲安安靜靜的，不再發燙，也不再跳動，像塊普通的石頭。大概是薑爺爺看他沒事了，收了“窺探”的心思。
    梁平忽然覺得，薑爺爺這“窺人心”的說法，倒也不全是唬人。至少，這龜甲跳的那一下，讓他沒耽誤事，也讓他看清了身邊這倆姑娘的好——林薇看著咋呼，搬箱子時比誰都使勁；曉冉看著文靜，處理傷口時手穩得像老大夫。
    他低頭笑了笑，加快了腳步。得趕緊回去，免得那倆丫頭又在背後編排他，說不準還會翻出二姐衣櫃裏的什麽“秘密”。
    至於夢裏的荒唐事……就當是累糊塗了吧。反正，能把她們倆平平安安帶到二姐家，能確認二姐沒事，比什麽都強。
    陽光穿過巷口的老槐樹，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影。梁平拎著早餐的手緊了緊，心裏那點因應付過去而鬆快的竊喜，慢慢化成了踏實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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