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敢拿後腦勺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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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怪物正灌著酒,聽見小馬帶著哭腔的嚷嚷,差點把酒噴出來:“啥?不會開船?”
    他扭頭一看,眾人圍著那花花綠綠的控製台手足無措,有的對著滿是洋文的表盤發呆,有的抓著個圓滾滾的方向盤亂轉,船身歪歪扭扭在海裏打晃。
    “這說明書上的符號跟鬼畫符似的,誰看得懂啊!”有人舉著張紙哭喪臉,“老神仙,您把會開船的都扔海裏了……”
    “廢什麽話!”老怪物把空酒壇往海裏一扔,大步走到控製台前,眯眼打量那方向盤,突然一拍大腿,“這不就是個大號車把式?當年我趕過騾車,比這複雜的轅都能擺弄!”
    他拽過個壯實漢子:“你,過來!會趕車不?會就成,這玩意兒跟拉車一個理!”又衝眾人喊,“有沒有懂看星星辨方向的?出來一個!”
    人群裏鑽出個放羊老漢:“我……我夜裏看星鬥趕羊,能辨個大概……”
    “夠了!”老怪物往地上啐了口,手指在掌心飛快掐算,“現在卯時剛過,北鬥星偏西,咱們往東南方向走,準沒錯!”他指著方向盤,“你聽著,我說左你就往左打,說右就往右掰,幅度別太大,跟哄小孩似的慢慢晃!”
    漢子咬咬牙,抓著方向盤試了試,船身果然慢慢調了個方向。老怪物又衝放羊老漢喊:“你盯著天上的星,要是偏了就吱聲!”
    他自己則蹲在控製台旁,時不時摸出個羅盤看看,嘴裏嘟囔著:“當年玄風老道說我五行缺‘水’,不宜出海,現在看來,純屬放屁……”
    眾人看著這老頭一邊掐算一邊吆喝,把艘洋人的大輪船當騾車使喚,原本懸著的心竟慢慢落了地。小馬湊過去小聲問:“老神仙,真能回得去?”
    老怪物眼一瞪:“回不去我把你扔海裏喂魚!”說罷又灌了口酒,嘿嘿笑,“不過你們記著,等靠了岸,先找個酒館讓我喝夠了——不然我故意把船往礁石上開,誰也別想舒坦!”
    漢子握著方向盤的手穩了些,老漢盯著星鬥報著方向,老怪物則在一旁喝著酒指揮,原本混亂的甲板漸漸有了章法。海風卷著酒氣飄遠,沒人知道這臨時湊成的“航海隊”能不能順利回家,但看著那個蹲在控製台旁、喝得滿臉通紅還在瞎指揮的老頭,大家心裏忽然有了個念頭:說不定,真能成。
    “這破船咋跟老牛拉車似的?”老怪物蹲在船頭瞅著慢悠悠翻湧的浪花,急得直拍大腿,“加速!給老子加速!再慢些,家裏的酒都該餿了!”
    掌舵的漢子臉都憋紅了,使勁轉著方向盤:“老神仙,這玩意兒就這檔,我實在找不著更快的了!”
    話音剛落,了望塔上突然有人扯著嗓子喊:“不好了!東邊有船過來了,掛著黑旗——是海盜!”
    眾人頓時慌了神,剛擺脫洋兵又遇上海盜,這日子沒法過了!
    老怪物卻眼睛一亮,拍著巴掌樂了:“來得好!正好抓幾個會開船的!”
    可那海盜船遠遠瞅見這船的樣式,像是認出了是洋人的官船,猶豫了一下,竟調轉船頭要跑。
    “往哪跑!”老怪物見狀,猛地扯開黑袍,縱身一躍就紮進了海裏,動作比年輕小夥還利落,“撲通”一聲濺起老大水花,紅肚兜在浪裏一閃,人就沒影了。
    掌舵的漢子都看傻了:“老神仙這是……”
    話音未落,就見遠處的海盜船突然劇烈搖晃起來,像是被什麽東西從底下狠狠撞了一下。緊接著,一道黑影抱著個海盜頭子從海裏竄出來,“啪”地扔在甲板上,正是老怪物,身上還滴著水,嘴裏罵罵咧咧:“跑?在老子麵前跑,你當這海是你家開的?”
    被扔上來的海盜頭子暈頭轉向,剛要拔刀,就被老怪物一腳踩住手腕,疼得嗷嗷叫。
    “會開船不?”老怪物低頭問。
    海盜頭子哪敢說不,連連點頭。
    “那就好。”老怪物揪著他的頭發往控製台拖,“給我把船開快點,不然把你胳膊擰下來當船槳使!”
    眾人看著這神操作,都驚得說不出話來——這老神仙,不光能打,水裏功夫竟也這麽厲害,抓海盜跟抓魚似的,也太嚇人了!
    那海盜頭子被踩著手腕,疼得臉都白了,趕緊喊:“老神仙!我會開!但這船大,得有掌帆的、看儀表的,我一個人真擺弄不了!”
    老怪物挑了挑眉,鬆開腳:“要多少人?”
    “最少……最少還得五個!”海盜頭子揉著手腕,小心翼翼地說,“都是我船上的弟兄,熟門熟路!”
    “去叫。”老怪物往船舷邊指了指,那裏還漂著海盜船的小舢板,“給你一炷香功夫,叫不來我就把你剩下的弟兄全扒光了扔海裏喂魚。”他突然又瞪眼,“還有,別想著跑——你們那破船還沒我遊得快,誰敢跳海,我就敲碎他後腦勺當球踢,聽見沒?”
    海盜頭子哪敢含糊,連滾帶爬地跳上舢板,劃著槳往自己的船去。
    小馬湊過來,小聲說:“老神仙,這海盜會不會耍花樣?”
    “耍花樣?”老怪物往嘴裏灌了口酒,嘿嘿笑,“他要是敢耍,我就讓他知道,後腦勺碎了是啥滋味。”他指了指海裏,“剛才我下水的時候,在他們船底鑿了個小洞,現在估計正慢慢往裏滲水呢——想跑?除非他們能變成魚。”
    眾人聽得咋舌,這老頭看著瘋瘋癲癲,心思倒比誰都細。
    沒一會兒,海盜頭子果然帶著五個精壯漢子回來了,一個個縮著脖子,不敢抬頭看老怪物。
    “會掌帆的去桅杆那,懂儀表的去控製台,”老怪物指揮著,突然想起什麽,衝那海盜頭子揚了揚下巴,“你,給我把船開得比剛才那洋鬼子快三倍——要是還跟老牛似的,我先敲碎你的後腦勺。”
    海盜頭子連連應著,手忙腳亂地爬上駕駛台。隨著他一聲吆喝,船帆“唰”地張開,煙囪裏冒出滾滾黑煙,整艘船果然像被打了興奮劑,“嗚”地一聲加速,浪花被劈出兩道白痕,比剛才快了不知多少。
    老怪物站在船頭,感受著迎麵而來的海風,滿意地眯起眼,又灌了口酒:“這才像樣!早這樣,咱們說不定都快到家了!”他扭頭衝眾人喊,“都精神點!等靠了岸,我請你們喝酒——前提是,這些海盜別耍花樣!”
    被捆在一旁的海盜們聽了,嚇得脖子縮得更緊了,誰也不敢動歪心思——這老頭看著愛喝酒,下手卻比誰都狠,誰敢拿後腦勺開玩笑啊!
    那海盜頭子眼珠一轉,突然拍著大腿喊:“老神仙!忘了跟您說了,我們船上有好酒啊!”他臉上堆著笑,語氣裏帶著討好,“是上次從一個洋商手裏搶的,據說是外洋最烈的那種,勁兒大得能燒嗓子眼,絕對夠您喝的!”
    老怪物眼睛一亮,把酒葫蘆往腰上一掛:“哦?比剛才那威士忌強?”
    “強十倍!強十倍!”海盜頭子趕緊點頭,“我這就派弟兄們去搬!”他扭頭衝幾個沒捆著的手下喊,“你們幾個,去把咱們窖裏那幾箱‘燒刀子’全搬過來!小心點,別灑了!”
    “等等。”老怪物突然開口,“派十幾個人去,多搬點——別跟我耍心眼,要是敢藏一壇,我就把你們船底的洞再鑿大三分。”
    海盜頭子哪敢說不,趕緊加派了人手,眼看著十幾個海盜劃著舢板往自家船去,又一箱箱搬回好酒,他才鬆了口氣。
    老怪物蹲在酒箱旁,隨便拆了一壇,拔開塞子就往嘴裏倒,剛喝兩口,突然咂咂嘴:“嗯,這酒還行,有點意思。”他抹了把嘴,衝海盜頭子揚了揚下巴,“算你小子識相。”
    海盜頭子陪著笑,心裏卻在打鼓——這老頭喝了酒,可別更瘋了。
    誰知老怪物卻沒再找事,隻是抱著酒壇蹲在船頭,一邊喝一邊哼著誰也聽不懂的小調,偶爾吆喝一聲“再快點”,倒比剛才安生了不少。
    眾人看著堆成小山的酒箱,又看看那個喝得滿臉通紅的老頭,都覺得哭笑不得——鬧了半天,這老神仙的軟肋竟是酒?隻要有好酒,天大的事都能往後放放。
    掌舵的海盜頭子鬆了口氣,悄悄對旁邊的手下說:“加把勁開,隻要把這尊酒神送回家,咱們就算撿回一條命了——記住,千萬別動他的酒,不然誰也救不了咱們!”
    手下連連點頭,看著船頭那個抱著酒壇搖晃的身影,隻覺得這趟差事,比跟十艘官船硬碰硬還驚險。
    老怪物望著越來越近的海岸線,眼神忽然飄遠了,不像剛才那般跳脫,倒添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鬱。他輕輕歎了口氣,聲音低得像怕驚著誰,喃喃自語:“要不是當年師傅說,我已成仙,參悟透了那‘連山’,就不能再摻和江湖上的醃臢事……”
    他頓了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酒壇邊緣,語氣裏帶了點狠勁,又藏著幾分無奈:“師傅說了,喝酒可以,鬧事不行。不然就憑那些洋鬼子、黑心肝的雜碎,這天下,我早就殺個血雨腥風,替那些屈死的人討回公道了!”
    小馬在旁邊聽得真切,忍不住問:“老神仙,‘連山’是啥呀?您師傅是哪位高人?”
    老怪物斜睨他一眼,沒好氣道:“小孩子家問那麽多幹啥?‘連山’是啥,說了也不懂。”他灌了口酒,眼神軟了些,“我師傅?早化成灰了。就他老人家規矩多,說什麽看透了天道,就得守天道的理,不能憑著性子胡來……”
    他突然把酒杯往船板上一磕:“可這理要是護著壞人,不幫好人,算什麽狗屁道理!”話雖衝,卻沒了剛才要砸船的戾氣,反倒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海風卷著他的話飄遠,船頭的酒壇晃了晃,灑出幾滴酒,落在甲板上,很快被風吹幹,隻留下淡淡的酒香。
    老怪物盯著那灘濕痕看了半晌,突然咧嘴一笑,又恢複了那副渾不吝的樣子:“算了算了,想這些幹啥!師傅不讓鬧事,喝酒總不犯法。”他拍了拍小馬的肩膀,“走,再去搬兩壇酒來,等靠了岸,先找個酒館,喝到天昏地暗再說!”
    說罷,他又抱起酒壇猛灌起來,隻是這次,眼角似乎有什麽東西被海風一吹,閃了閃,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船靠岸時,老怪物已經歪在酒箱上睡熟了。
    他做了個夢,夢裏還是幾十年前那座雲霧繚繞的山,師傅穿著洗得發白的道袍,正對著他哭喪臉,手裏的拂塵都耷拉著:“徒弟啊徒弟,你就不能安生點?再這麽鬧事,別說人間,連仙界都得被你攪亂套!”
    老怪物梗著脖子強:“他們欺負人,我為啥不能管?”
    “管?你那叫管嗎?”師傅氣得拂塵都甩歪了,“前陣子西方來的幾個金頭發神仙,拿著什麽‘天界公約’嚷嚷,非說咱們先破了規矩,要不是我把他們按在南天門揍了一頓,這仙界早就吵翻天了!”
    他歎著氣,伸手敲了敲老怪物的腦袋:“最後好不容易才妥協——你可以喝酒,可以溜達,就是不能再動手攪弄風雲。我還不知道你?隨我,天生就是個不省心的料!”
    老怪物想反駁,卻見師傅突然變了模樣,漸漸化成一團白霧,隻留下最後一句話飄在耳邊:“記住了,喝酒沒事,別再動真格的……不然,連我都護不住你……”
    “師傅!”他猛地一睜眼,發現自己躺在沙灘上,酒壇滾在旁邊,早空了。
    朝陽剛升起,把海水染得金燦燦的。小馬正指揮著眾人搬東西,見他醒了,趕緊跑過來:“老神仙,您可醒了!咱們到家了!”
    老怪物揉了揉眼睛,剛才夢裏的委屈和火氣還沒散,抓起空酒壇往海裏一扔,嘟囔道:“護不住拉倒!大不了我不當這破神仙,照樣喝酒揍人!”
    可話雖這麽說,他站起來時,腳步卻輕了些,剛才那股要“殺個血雨腥風”的狠勁淡了,眼裏又隻剩下對酒的饞勁:“還愣著幹啥?找酒館去啊!誰要是敢藏酒,我……我就敲他後腦勺!”
    眾人笑著應和,沒人知道這老頭剛在夢裏跟“仙界”吵了一架,更沒人知道,他那句“敲後腦勺”的狠話裏,藏著多少被規矩憋出來的憋屈——不過沒關係,隻要有酒喝,天大的規矩,先往後挪挪再說。
    老怪物蹲在沙灘上,望著翻湧的海浪,還在跟夢裏的師傅較勁,嘴裏嘟囔著:“師傅你也太偏心!當年臨走時藏的那幾壇仙酒,說好了給我留著,結果呢?我翻遍了山洞,就找著個空酒壇!”
    他突然一拍大腿,氣鼓鼓地往地上啐了口:“準是被你那些寶貝仙鶴偷喝了!還有上次,我好不容易從東海龍王那騙來的‘醉流霞’,就藏在石頭縫裏,轉個身的功夫就沒了——除了你,誰能神不知鬼不覺把我周圍的酒全搶跑?”
    小馬扛著行李路過,聽見這話直樂:“老神仙,您跟誰說話呢?您的酒不都在船上嗎?那海盜頭子說了,這就派人回窩搬,保證把您的酒壇子堆成山!”
    老怪物抬頭瞪他:“懂個屁!我說的是仙酒!天上的酒!比你們凡間的烈十倍,喝一口能飄三天!”他突然又嘿嘿笑了,“不過話說回來,凡間的酒也不賴,尤其是剛才那海盜的‘燒刀子’,夠勁。”
    他站起身,拍了拍沙子,往鎮上走:“走,先找個地方墊墊肚子,等那些酒來了,我讓你們見識見識,什麽叫真正的喝酒——當年我跟師傅在山頂喝酒,喝得雲彩都醉了,圍著咱們打轉轉,那才叫痛快!”
    眾人跟在他身後,聽著他胡吹,卻沒人覺得是瞎話。這老頭一會兒說自己是神仙,一會兒又惦記著凡間的酒,一會兒要殺個血雨腥風,一會兒又被夢裏的師傅管著,瘋瘋癲癲的,卻讓人覺得心裏踏實。
    老怪物走著走著,突然停下腳,往鎮口瞅了瞅,眼裏閃過一絲狡黠:“對了,那個叫薑念的丫頭……住哪來著?等我喝夠了酒,得找她‘練練手’去——師傅說了不能攪風雲,沒說不能教徒弟吧?”
    說罷,他加快腳步往酒館的方向走,紅肚兜在晨光裏晃悠,活像個揣著壞主意的老頑童,早把夢裏師傅的叮囑拋到了腦後——管他什麽仙界規矩,先喝夠了酒,再找個合心意的徒弟,才是正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