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夠七七四十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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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家小院裏,七片龜甲正圍著薑山打轉,突然“嗡”地一聲同時震顫,紋路裏滲出淡淡的金光,像是被什麽東西猛地拽了一下。薑山臉色一白,額頭上瞬間冒了汗——那股曾讓他差點癱倒的致命壓迫感,又鋪天蓋地壓了過來。
    “嘖,這動靜倒是準時。”老怪物不知何時站在院門口,嘴裏還叼著根草,看著那七片龜甲直樂,“小子,你這龜甲是個寶貝,可惜你練反了。”
    薑山咬著牙硬撐,話都說不囫圇:“前……前輩……”
    “別前輩前輩的,聽著別扭。”老怪物走過來,伸手在龜甲上敲了敲,“你以為這紋路是讓你順著氣走?錯了。”他突然壓低聲音,“試著把紋路倒著練,讓氣在脈裏打個轉再出來——保準那狗屁壓迫感能輕一半。”
    薑山一愣,下意識地跟著他說的法子運氣,果然,胸口的悶痛竟真的緩解了些。
    “這……這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老怪物奪過他手裏的酒壇,猛灌一口,砸吧著嘴,“看在你這壇好酒的份上,才告訴你。這酒至少藏了五十年,醬香味都透壇了,你小子在哪摳出來的?”
    “是……是祖傳的,埋在院子裏的。”薑山還有些懵。
    “算你有孝心。”老怪物抹了抹嘴,突然指了指裏屋,“今天我要帶徒弟回山,我的徒弟,就是你妹妹薑念。”
    薑山猛地抬頭:“什麽?您要帶念念走?”
    “不然呢?”老怪物挑眉,“那丫頭骨頭硬,是塊練‘顛倒經’的好料子,跟著我總比在家被你護得跟小雞似的強。”他拍了拍薑山的肩膀,“放心,我教她本事,以後再遇著剛才那壓迫感,她能一巴掌給你扇回去。”
    裏屋的薑念聽見動靜,攥著把柴刀衝出來,瞪著老怪物:“誰要跟你走?我哥說了,你是個老不正經的酒鬼!”
    “嘿,這丫頭片子。”老怪物樂了,從懷裏摸出個小瓷瓶扔過去,“這是‘醒酒丹’,上次打你屁股的賬,用這個抵了。跟我走,天天有好酒喝,比你哥藏的這壇還好。”
    薑念接住瓷瓶,猶豫地看了看薑山。薑山望著還在震顫的龜甲,又看了看老怪物那雙藏著精光的眼睛,突然咬了咬牙:“念念,跟前輩走——好好學本事。”
    “哥!”
    “聽話。”薑山撿起一片龜甲,想起老怪物剛才的話,“前輩,您說這龜甲倒著練……”
    “自己琢磨去。”老怪物拽著薑念的胳膊就往外走,“等你啥時候能讓這七片龜甲不哆嗦了,再上山找我們喝酒。對了,把你家剩下的酒都帶上,別藏著掖著!”
    薑念被他拽得踉蹌,回頭衝薑山喊:“哥,我會回來揍他的!”
    老怪物頭也不回地揮揮手,紅肚兜在風裏晃悠:“揍我?先練會倒著打拳再說!”
    看著一人一孩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薑山握著龜甲,突然試著按老怪物說的法子,讓氣順著紋路倒轉——那股致命的壓迫感,竟真的像退潮似的,慢慢沉了下去。他望著山上的方向,突然笑了:“這老怪物……倒真不是騙子。”
    院裏的龜甲漸漸平息,陽光落在空酒壇上,像是還留著老怪物那股又瘋又野的酒氣。
    洞口旁拴著三隻瘦骨嶙峋的狼,老怪物踹了踹狼腿,瞪眼道:“你們三個廢物聽著,”他指了指剛被拽上山的薑念,“她以後就是你們的主人。她說東,你們敢往西半步,就自己啃斷一根手指頭,聽明白了?”
    三隻狼像是通了人性,耷拉著尾巴嗚咽兩聲,竟真的對著薑念伏低了身子。
    薑念還沒緩過神,就被老怪物一把拉到洞邊。那洞口黑黢黢的,往下望去深不見底,隱約能聽見水聲。
    “我說徒弟啊,”老怪物突然換上副正經模樣,“師傅今天就教你第一課——水性。”
    薑念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一腳踹了下去,隻聽“撲通”一聲,人直直落進洞裏的深潭中。
    老怪物趴在洞口,嘿嘿笑著往下喊:“好好練,啥時候能在水裏睜著眼數清潭底的石頭,啥時候再上來!”說罷,竟轉身背著手,晃悠悠地往山道上走了。
    “師傅!你幹什麽!”薑念在水裏撲騰,嗆了好幾口潭水,嚇得臉色發白,“我不會遊泳啊!你個老混蛋!”
    潭水冰冷刺骨,她手腳並用胡亂揮舞,卻一個勁往下沉。慌亂中,她突然摸到懷裏的小瓷瓶——正是那“醒酒丹”。不知哪來的念頭,她一把擰開瓶塞,將裏麵的藥丸吞了下去。
    藥丸入口即化,一股暖流順著喉嚨往下淌,四肢突然有了些力氣。她不再胡亂掙紮,反而下意識地學著水裏魚的樣子舒展身體,竟奇異地不再往下沉,能勉強把頭露出水麵了。
    “老怪物!你給我等著!”薑念抹了把臉,望著空蕩蕩的洞口,又氣又怕,卻隻能咬著牙在潭裏撲騰——她知道,那老東西說得出做得到,想上去,隻能靠自己。
    遠處的山道上,老怪物聽見她的罵聲,咧開嘴笑了,摸出酒葫蘆灌了一口:“丫頭片子,這點苦都吃不了,還想學本事?”他望了眼洞口的方向,眼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認真,“等你爬上來,師傅再教你第二課——怎麽揍得師父喊求饒。”
    風卷著酒香飄遠,深潭裏的薑念還在嗆水,卻沒再喊救命,隻是咬著牙,一下下往潭邊劃去。
    老怪物蹲在洞口,瞅著潭水裏漂著的人影,懶洋洋地問:“唉,徒弟泡了幾天了?”
    潭裏的薑念有氣無力地抬頭,嗓子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師傅……三天了……這不吃不喝,我一點勁都沒了,真的快被淹死了……”她眼皮都快抬不起來,全靠一股氣撐著才沒沉下去。
    老怪物“哦”了一聲,從懷裏摸出個油紙包,打開,裏麵是個啃得隻剩骨頭的雞腿。他瞅了瞅,嫌棄地撇撇嘴,抬手就把那半個雞腿扔進了潭水裏。
    奇怪的是,那雞腿沒浮起來,反倒像塊石頭似的“嗖”地往下沉,直愣愣墜向潭底。
    “去,把它撈上來吃了。”老怪物抱著胳膊,“不然你就真餓死在裏頭——我這可不是什麽普通雞腿,是鳳凰腿,補得很。”
    薑念愣了愣,鳳凰腿?這老怪物又在胡說八道!可肚子餓得咕咕叫,三天沒沾東西,別說鳳凰腿,就算是塊石頭她都想啃兩口。她咬咬牙,憋著氣往水裏鑽。
    潭水比看上去深得多,她摸索著往下潛,好不容易才抓住那沉得離譜的雞腿。剛要往上遊,突然覺得手裏的雞腿燙得厲害,一股暖流順著指尖往四肢百骸竄,原本酸軟的力氣竟回來了幾分。
    她趕緊撲騰到水麵,不管三七二十一,抱著雞腿就往嘴裏塞。那肉看著幹巴巴的,嚼起來卻噴香,三下五除二就啃了個精光,連骨頭縫裏的肉絲都沒放過。
    “怎麽樣?”老怪物挑眉,“是不是渾身舒坦了?”
    薑念抹了抹嘴,果然覺得身上有了勁,連凍得發僵的身子都暖了。她瞪著老怪物:“你早有這東西,為啥不早點給我?”
    “早給你,你能學會憋氣?”老怪物嗤笑,“泡三天就喊救命,往後怎麽學更厲害的?趕緊的,再往下潛三尺,潭底有塊發光的石頭,給我撈上來——撈不上來,明天就扔隻龍爪給你,比這鳳凰腿沉十倍。”
    薑念氣得想把骨頭扔他臉上,可想起剛才那雞腿的滋味,又乖乖憋了口氣往下鑽。這老怪物雖然混蛋,倒真沒讓她餓死。她邊往下遊邊嘀咕:等我學會了本事,非得把他也踹進這潭裏,讓他泡上十天半月!
    老怪物看著她紮進水裏的身影,嘴角偷偷翹了翹,摸出酒葫蘆灌了一口。潭底哪有什麽發光的石頭,不過是想讓她多練練水性罷了。這丫頭性子烈,就得用硬法子磨——當年師傅也是這麽把他扔進冰窟窿的,還美其名曰“練內力”。
    “嘿,風水輪流轉。”他咂咂嘴,“等她撈上來,就說石頭跑了,再讓她多泡兩天……”
    老怪物蹲在洞口,看著潭水裏薑念漸漸有了力氣的身影,心疼地咂了咂嘴,摸出酒葫蘆又灌了一口:“可惜了我那鳳凰腿,本來是留著下酒的,倒成了這丫頭的救命糧。”
    他越想越虧,拍著大腿嘟囔:“不行,等她上來,非得讓她哥薑山賠我十壇子好酒不可——少一壇都不行,還必須得是釀了五十年的,不然就把這丫頭再扔回潭裏泡著,啥時候湊夠酒啥時候撈上來。”
    潭底的薑念正憋著氣摸“發光的石頭”,隱約聽見洞口傳來嘟囔聲,心裏暗罵:老混蛋,自己啃剩下的破雞腿,還好意思要十壇酒?等我上去,先搶了你的酒葫蘆再說!
    可她剛這麽想,手裏突然觸到一塊滑溜溜的東西,不是石頭,倒像是片魚鱗,大得能蓋住她的手掌。她心裏一驚,猛地往上竄,剛露出頭就喊:“師傅!潭底有怪東西!”
    老怪物眼睛一亮,湊過去問:“啥怪東西?是不是金燦燦的,帶著鱗?”
    薑念點頭,剛想再說,老怪物突然擺手:“別撈!那是龍蛻,碰不得!你再往下潛,貼著左邊石壁摸,有個石縫,裏麵有瓶‘潛水丹’,拿上來——那才是給你的。”
    薑念愣了愣,這老怪物怎麽啥都知道?她雖不情願,還是聽話往左邊遊去。
    老怪物看著她的背影,嘿嘿笑了:“薑山那小子藏了五十年的酒,正好拿來配我的龍蛻——等這丫頭學會了閉氣,就帶她下山討酒去。十壇,少一滴都不行!”
    他邊說邊摸出個空酒壇,往洞口一放,像是已經看見十壇好酒堆在麵前,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比起教徒弟,顯然還是幾十年的陳釀更讓他上心。
    潭水裏的薑念摸著石縫裏的小瓷瓶,突然覺得這老怪物雖然摳門又霸道,卻好像什麽都替她安排好了。她攥緊瓷瓶,心裏的氣消了些,反倒生出點較勁的心思:等我學會了本事,不僅要搶他的酒,還要讓他知道,賠十壇酒根本不夠!
    老怪物叼著根草,趴在洞口數著日子,見潭水裏的薑念像條小魚似的靈活穿梭,突然喊:“胖了多少天了?”
    薑念正憋著氣在水裏翻跟頭,聽見這話猛地探出頭,甩了甩臉上的水珠:“老怪物,這都七七四十九天了!你看我現在遊得比魚都快,閉氣能閉半個時辰!”她說著,“嗖”地一下紮進水裏,片刻後舉著隻巴掌大的螃蟹浮出水麵,“連這玩意兒都能抓著!”
    老怪物點點頭,總算滿意了:“行了,差不多了,上來吧。”他扔下去一件粗布短打,“換好衣裳,跟我一起去管你哥要酒去——十壇五十年的陳釀,少一滴都不成。”
    薑念“哼”了一聲,抓著岩壁往上爬。這四十九天泡在水裏,她不僅沒瘦,反倒長了些力氣,手腳也更利落了,攀著濕滑的石壁跟走平地似的。
    換好衣裳出來,她叉著腰瞪老怪物:“要酒可以,但是你得答應我,不能欺負我哥。”
    “誰欺負他了?”老怪物理直氣壯,“我這是討賬——他妹妹吃了我一根鳳凰腿,換十壇酒,劃算得很!”他拎起牆角的空酒葫蘆,“走了走了,再晚些,你哥該把好酒藏起來了。”
    兩人一前一後往山下走,薑念步子輕快,時不時踢飛路邊的小石子,嘴裏哼著不成調的歌。老怪物跟在後麵,晃悠著酒葫蘆,心情顯然也不錯——一想到馬上有好酒喝,連看這丫頭都順眼多了。
    快到薑家小院時,薑念突然停住腳,從懷裏摸出個東西塞給老怪物:“給你。”
    是枚用潭底青石磨成的小酒壺,邊緣還不太規整,卻透著股靈氣。
    老怪物愣了愣,接過來掂量了掂量,突然咧嘴笑了:“還行,比你哥藏的酒壇好看。”他揣進懷裏,拍了拍她的肩膀,“算你有點良心——等拿到酒,分你半壇。”
    薑念眼睛一亮,剛想說“要一整壇”,就聽見院裏傳來薑山的聲音。兩人對視一眼,老怪物衝她擠擠眼,抬腳就往院裏闖:“薑山小子,你妹妹我給你送回來了,趕緊把五十年的陳釀搬出來!”
    薑山正擺弄著那七片龜甲,見兩人進來,又驚又喜,剛要說話,就被老怪物堵了回去:“別廢話,十壇酒,少一壇我就把你妹妹再扔回潭裏泡四十九天!”
    薑念抬腳就往老怪物腿上踹:“老混蛋,你敢!”
    看著兩人又吵又鬧,薑山突然笑了,轉身往屋裏走:“有有有,早備著呢,就知道您老會來討酒。”
    不一會兒,十隻沉甸甸的酒壇被搬了出來,封泥上還帶著歲月的痕跡。老怪物眼睛都直了,一把抱住酒壇就往嘴裏湊,剛要開封,突然想起什麽,衝薑念揚了揚下巴:“徒弟,過來,陪師傅喝一壇——就當是……慶祝你出師第一課。”
    薑念哼了一聲,卻乖乖走過去,看著老怪物笨拙地拍開封泥,酒香瞬間彌漫開來,連空氣都變得醇厚。她突然覺得,這四十九天的潭水,好像也沒那麽難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