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願意跟他一起死的人
字數:7718 加入書籤
陳嘯林蹲在貨箱後,手裏的地圖被煙頭燙出好幾個洞。探回來的弟兄剛匯報完日軍的布防——三層鐵絲網纏滿了倒刺,每十米一個暗哨,重機槍架在水泥澆築的掩體裏,連老鼠洞都被堵死了。
“他娘的!”黑虎幫老大把望遠鏡摔在地上,“炸藥扔過去就被機槍掃爆,連鐵絲網的邊都沒碰到!這幫小鬼子的訓練太他娘變態態了,跟鐵桶似的,根本拆不開!”
野玫瑰剛從側麵摸回來,旗袍下擺被鐵絲網勾破了個口子,發間的飛針少了一半:“暗哨的位置全是死角,我帶去的三個姐妹想繞後,剛靠近就被發現了,幸好跑得快……”
陳嘯林沒說話,隻是盯著遠處的炮陣地指揮部。那裏燈火通明,隱約能看到巡邏的日軍步伐整齊,連換崗的時間都分毫不差。他打了一輩子仗,從沒見過這麽嚴實的布防,就像專門為了困住他們而建的。
“山哥還在裏麵……”小順子蹲在地上,聲音帶著哭腔,“再拖下去,怕是……”
沒人接話,空氣裏隻剩壓抑的喘息。沈清辭抱著孩子站在一旁,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硬闖不行,就換個法子。”
眾人都看向她。
“鬼子不是看重那艘軍艦嗎?”沈清辭指了指江麵上那艘被薑山炸癱的“櫻花號”,“刀疤臉以前是水匪,懂修船;倉庫裏有備用零件,還有幾個修過蒸汽機的老工人……或許,能把它修起來。”
“修船?”陳嘯林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你是說……用軍艦換人?”
“對。”沈清辭點頭,眼裏沒有絲毫猶豫,“那艘是日軍的主力艦,少川小左死了,佐藤美穗肯定想把它弄回去交差。我們修不好引擎,但能讓它勉強動起來,能開到他們的港口——用這個換薑山,她未必不答應。”
黑虎幫老大一拍大腿:“這主意行!軍艦比人命金貴,小鬼子最看重這些!”
“可萬一她不答應呢?”野玫瑰皺著眉,“佐藤現在跟瘋了似的,誰知道她會不會翻臉?”
“總得試試。”陳嘯林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現在除了這個,沒別的法子了。刀疤臉不在,老趙,你帶修船的弟兄去江邊,能修多少是多少,告訴鬼子,我們修船的時候,不打他們的人,讓他們也別開槍。”
他轉向一個機靈的弟兄:“你去指揮部那邊,跟佐藤說,我們願意修軍艦,修好後,一手交船,一手交人。要是她敢耍花樣,我們就把軍艦炸得連鐵渣都不剩!”
弟兄領命跑了。老趙帶著十幾個老工人,扛著工具箱往江邊走,路過日軍的警戒線時,果然沒人開槍——佐藤美穗顯然也收到了消息,正站在指揮部門口,冷冷地盯著他們。
修船的動靜很快在江麵上響起。老工人用撬棍撬開變形的甲板,刀疤臉留下的徒弟指揮著清理引擎艙的碎片,叮當聲混著江風,在死寂的戰場上顯得格外突兀。
日軍的巡邏艇在附近遊弋,卻沒敢靠近。佐藤美穗站在岸邊,看著那艘殘破的軍艦一點點被拚湊起來,手指在武士刀的刀柄上反複摩挲。
她知道,這是筆交易。薑山身上的“龍氣”是神墓大人要的,可“櫻花號”是帝國的臉麵,少了它,她在軍部更難立足。用一個“龍氣宿主”換一艘能交差的軍艦,似乎不算虧——更何況,她有把握,等軍艦到手,再派人把薑山搶回來。
“告訴他們,”佐藤美穗對通訊兵說,“讓他們修快點。三天後,江中心交接。要是敢耍花樣,我就把薑山的手指一根根寄過去。”
消息傳回來時,碼頭上的人都鬆了口氣,卻又提著心。
老趙帶著工人連夜趕工,手上磨出了血泡也不停:“得讓軍艦能走,不然山哥換不回來。”
陳嘯林則讓人把所有的炸藥和武器都藏起來,表麵上按兵不動,暗地裏卻安排了二十個水性最好的弟兄,藏在江邊的蘆葦蕩裏——他不信佐藤美穗會乖乖放人,總得留一手。
三天後,江麵上的“櫻花號”果然能動了。黑煙從煙囪裏冒出來,雖然走得歪歪扭扭,卻好歹能往前挪。
交接的時間到了。
佐藤美穗帶著一隊日軍押著薑山,站在江中心的一艘汽艇上。薑山看起來虛弱了不少,臉色蒼白,卻依舊挺直著腰,鐵鏈在他身上晃出沉悶的響聲。
陳嘯林和黑虎幫老大站在“櫻花號”的甲板上,身後是握緊武器的弟兄。
“放人。”陳嘯林對著汽艇喊,聲音在江麵上回蕩。
佐藤美穗揮了揮手,兩個日軍解開了薑山身上的鐵鏈,把他推下汽艇,塞進一艘小舢板。
“開船。”佐藤美穗盯著“櫻花號”,眼神冰冷。
“櫻花號”緩緩啟動,朝著日軍的港口駛去。小舢板則被弟兄們拉回碼頭這邊。
沈清辭和玉姐撲過去,扶住幾乎站不穩的薑山,眼淚掉個不停。
“回來了……”薑山看著她們,虛弱地笑了笑。
陳嘯林看著“櫻花號”越來越遠,突然對黑虎幫老大使了個眼色。黑虎幫老大點點頭,悄悄摸向船尾的炸藥包——那是他們留的最後一手。
“炸嗎?”他低聲問。
陳嘯林看著薑山被扶進倉庫,又看了看遠處的汽艇,最終搖了搖頭:“算了。人回來就好。”
汽艇上,佐藤美穗看著“櫻花號”駛入己方港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轉身對通訊兵說:“通知神墓大人,‘龍氣宿主’暫時被他們救走了,但我在他身上放了追蹤符……跑不了的。”
江風依舊吹著,碼頭暫時恢複了平靜。薑山回來了,軍艦沒了,可沒人知道,一場更隱秘的追蹤,才剛剛開始。
薑山被抬回碼頭時,所有人都以為他熬不過今晚。三道槍傷深可見骨,後背的肉翻卷著,血把擔架都浸透了,嘴唇白得像紙,隻有進氣沒有出氣。沈清辭抱著他的頭,眼淚掉在他臉上,他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可誰也沒料到,第二天一早,小順子去換繃帶時,突然尖叫起來:“山哥醒了!他……他在動!”
眾人湧過去,隻見薑山正皺著眉想坐起來,後背的傷口雖然還紅,但外翻的肉居然開始往裏收,滲血也少了很多。沈清辭伸手探他的額頭,燒居然退了。
“這……這恢複速度也太驚人了吧?”陳嘯林叼著的煙掉在地上,他見過身中一槍就沒了的弟兄,從沒見過中了三槍還能這麽快醒過來的。
黑虎幫老大湊過去看了看傷口,咋舌道:“這傷口處理得……比洋大夫還講究啊,連發炎的地方都清理幹淨了,不像咱們隨便用燒酒衝的。”
這話提醒了沈清辭,她輕輕揭開繃帶,指著傷口邊緣整齊的縫合線:“你們看,這是用細針縫的,咱們的弟兄沒人會這手藝。”
“難道是……”野玫瑰突然想起什麽,“昨天押薑山出來的日軍裏,有個軍醫模樣的人,手裏提著個藥箱,當時沒在意……”
正說著,去炮陣地附近打探的弟兄跑回來,喘著氣道:“山哥……山哥身上的子彈,是佐藤美穗讓人取出來的!”
眾人嘩然。
“那個瘋女人沒殺他就算了,還給他治傷?”黑虎幫老大眼睛瞪得像銅鈴,“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我聽日軍哨兵閑聊,說佐藤少佐下令,必須讓薑山活著,用了最好的消炎藥,連縫合針線都是從東京空運來的。”弟兄咽了口唾沫,“還說……這是神墓大人的意思,要‘好好養著’。”
陳嘯林摸著下巴,突然明白了什麽:“那女人不是心善,是想從山哥身上撈好處!之前就聽說他們在找什麽‘龍氣’,八成是盯上山哥了。”
薑山這時已經能說話了,聲音還有點啞:“不管她想幹什麽……子彈取出來了,就是好事。”他試著動了動胳膊,雖然疼,但力氣在一點點回來,“這恢複速度……我也覺得奇怪,好像身上有股勁在推著……”
他想起昏迷中,似乎有股暖流在傷口處打轉,把那些鑽心的疼一點點壓下去,像小時候奶奶給他敷的草藥,卻比那厲害百倍。
“管他什麽勁,能活下來就是福氣!”沈清辭按住他想亂動的手,眼眶紅紅的,“你給我老實躺著,傷口裂開了怎麽辦?”
玉姐端來熬好的米湯,一勺一勺喂他:“佐藤美穗敢打你的主意,等你好了,咱們再連本帶利討回來!”
薑山喝著米湯,看著身邊圍著的人——陳嘯林在罵罵咧咧地安排防務,黑虎幫老大在跟野玫瑰拌嘴,小順子在偷偷給傷口換藥,沈清辭和玉姐一左一右守著他……心裏那股暖流似乎更旺了。
他不知道佐藤美穗打的什麽算盤,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恢複得這麽快,但他清楚,隻要活著,就能再跟日本人幹一場。
“陳先生,”薑山看向陳嘯林,“軍艦那邊……”
“放心,”陳嘯林擺擺手,“讓老趙他們故意放慢速度,修修停停,那艘破船現在是咱們的籌碼,她要是敢動你,咱們就把它炸得連螺絲都不剩!”
薑山點點頭,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這次夢裏沒有硝煙,隻有碼頭的燈火和家人的笑臉。
而炮陣地指揮部裏,佐藤美穗正對著神墓大人的電報皺眉。上麵隻有一行字:“龍氣初醒,需以活人養之,不可傷其根本。”她看著窗外碼頭的方向,想起薑山那驚人的恢複力,突然覺得,神墓大人的話或許是真的。
這場圍繞著一個男人的較量,從明刀明槍,變成了更隱秘的拉扯——一方想“養”著他,一方想護著他,而身處漩渦中心的薑山,還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秘密,將把所有人都卷向更未知的未來。
但此刻的碼頭,沒人管什麽秘密。他們隻知道,薑山活下來了,而且好得飛快,這就比什麽都強。連最悲觀的老趙都笑著說:“看來閻王爺也不敢收咱們山哥,還得留著他打鬼子呢!”
碼頭的空氣突然變得凝重,連江風都帶著股肅殺的寒意。放哨的弟兄從了望塔上滾下來,嗓子都喊劈了:“來了!好多鬼子!是精銳部隊,最少三個聯隊!”
眾人扒著掩體往外看,隻見遠處的公路上,黑壓壓的日軍像潮水般湧來,裝甲車在前麵開路,履帶碾過地麵發出沉悶的聲響,士兵們端著步槍,步伐整齊得像用尺子量過,槍上的刺刀在陽光下閃成一片冷光——那是日軍最精銳的近衛師團,據說從東京調過來的,每個人都經曆過嚴叢林戰林戰訓練,是專門用來執行“特殊任務”的。
“他娘的,是下血本了!”黑虎幫老大咬碎了牙,手裏的重機槍都在發抖,“這架勢,是想把碼頭平了啊!”
陳嘯林的臉色比鍋底還黑,他認出了日軍舉的軍旗——那是神木大雷直屬的部隊。這個老東西,為了搶人,連看家的精銳都派出來了。
“傳命令下去!”陳嘯林對著身邊的弟兄吼,“死守防線!機槍手給我盯住裝甲車,手榴彈捆成串,履帶履帶!”
話音剛落,日軍的先頭部隊已經衝到了鐵絲網前,卻沒立刻進攻,而是停下腳步,舉起了擴音喇叭。裏麵傳出一個生硬的中文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奉神木大雷大人令!立刻交出‘龍氣宿主’薑山!限你們十分鍾內投降,可保性命!若敢抵抗,格殺勿論!”
“龍氣宿主?”碼頭上的弟兄們麵麵相覷,沒人明白這是什麽意思,但都聽出了重點——鬼子要的是薑山。
“放他娘的屁!”黑虎幫老大對著喇叭方向就掃了一梭子,“想搶人?老子老子的屍體上踏過去!”
喇叭裏的聲音冷笑一聲,隨即傳來命令:“第一聯隊,突破正麵防線!第二、三聯隊,左右包抄!記住,要活的!不惜一切代價!”
“轟!轟!轟!”
裝甲車的炮口突然開火,炮彈精準地落在鐵絲網的缺口處,炸得泥土翻飛。日軍的精銳部隊像開閘的洪水,踩著炮彈的煙塵往前衝,動作快得驚人,連躲避子彈的姿勢都像是經過排練,根本不像普通士兵。
“這幫狗娘養的,訓練得比猴子還精!”陳嘯林一邊打一邊罵,他發現這些日軍不僅槍法準,還特別會找掩護,弟兄們的機槍很難打到他們。
更讓人頭皮發麻的是,日軍隊伍裏混著十幾個穿著黑色和服的人,正是那些陰陽師。他們沒衝在前麵,而是站在後麵,手裏拿著桃木劍和符咒,嘴裏念念有詞。隨著他們的咒語,衝在最前麵的日軍像是突然被注入了力量,中了一槍居然還能往前撲,眼睛裏泛著詭異的紅光。
“是邪術!”沈清辭抱著孩子躲在倉庫裏,臉色慘白,“他們在用符咒給鬼子續命!”
薑山靠在倉庫的柱子上,後背的傷口又開始疼,但他手裏的步槍握得更緊了。他看著那些被符咒控製的日軍,看著衝在最前麵的精銳部隊,突然明白了神木大雷的瘋狂——為了搶他,對方已經不在乎人命了。
“山哥!他們快突破防線了!”小順子舉著步槍退回來,胳膊上中了一槍,“機槍手……機槍手都快頂不住了!”
薑山深吸一口氣,突然對陳嘯林喊:“陳先生!帶弟兄們往倉庫撤!把炸藥包都搬到二樓!”
“你想幹嘛?”陳嘯林一愣。
“他們要活的,就不會炸倉庫。”薑山的眼神異常冷靜,“我在裏麵牽製他們,你們從後門撤,去找青幫的老堂口,那裏有地道。”
“放屁!”陳嘯林罵道,“要走一起走!老子不會把你一個人留下!”
黑虎幫老大也吼:“就是死,也得死在一塊兒!”
遠處,日軍已經撕開了第一道防線,陰陽師們開始往前移動,手裏的符咒泛著綠光,像是在準備什麽儀式。擴音喇叭裏再次傳來聲音:“最後三分鍾!再不交出人,就用火焰噴射器了!”
薑山看著身邊這些人,看著倉庫裏的糧食和藥品,看著沈清辭和玉姐眼裏的倔強,突然笑了。
“告訴你們一個秘密,”他說,“我爹以前是義和團的,他說過,中國人的骨頭,比符咒硬,比子彈響。”
他舉起槍,對著衝過來的日軍扣動扳機,一槍撂倒一個。
“想抓我去東京?”他吼道,聲音傳遍了整個碼頭,“先問問老子手裏的槍!”
日軍的火焰噴射器開始噴射,火舌舔舐著鐵絲網,映紅了半邊天。精銳部隊像餓狼一樣撲向倉庫,陰陽師們跟在後麵,手裏的桃木劍指向倉庫大門,準備隨時做法。
一場為了“活口”的血戰,在燃燒的碼頭上,正式拉開了最慘烈的一幕。而薑山知道,他必須撐下去,不僅為了自己,更為了身後這些願意跟他一起死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