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未必平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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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屋外的雪化了,滲進土裏,長出第一叢綠芽。九妹抱著孩子坐在門檻上,看著薑八能劈柴——他的動作比以前慢了些,獨眼在陽光下眯著,側臉的線條被歲月磨得柔和了些,卻還是那個能讓人踏實的模樣。
    “薑八能,”九妹突然開口,聲音裏帶著點不容置疑的認真,“你到底什麽時候娶我?”
    薑八能的斧頭頓在半空,木屑簌簌往下掉。他轉過身,有點不自在地撓撓頭“這……不是忙著呢嗎?前陣子剛幫山下的牧民修了水渠,這又得給孩子做個新搖籃……”
    “總有做不完的事。”九妹打斷他,懷裏的孩子咯咯笑起來,小手抓住她的衣襟,“你看看他,都快會爬了,還沒個正經名字。再拖下去,我都成天山老妖了。”
    薑八能走過來,蹲在她麵前,獨眼望著她,眼裏的光比雪水還亮“哪能呢?你在我眼裏,還是當年那個往我懷裏鑽的小丫頭。”
    “少來這套。”九妹嗔了他一眼,卻把臉往他湊近了些,“我跟你說真的。當年在帆布棚裏,你答應過我的,等鏟了邪教,就給我個答複。現在觀星閣沒了,黑蓮教也散了,連天山都太平了,你還想賴到什麽時候?”
    她頓了頓,聲音軟下來,帶著點委屈“再說了,我都叫了你這麽多年‘哥’,被你抱了這麽多年,總得給個說法吧?難不成真要我當一輩子‘九妹’?”
    懷裏的孩子像是聽懂了,伸出小胖手去抓薑八能的胡子,咯咯笑得更歡。薑八能抓住那隻小手,放在嘴邊輕輕咬了咬,心裏又酸又軟。
    這些年,他們一起在焚心穀救過人,在雪山下擋過匪,在木屋前守著日出日落。他早就習慣了轉身時能看見她的笑臉,習慣了夜裏她往他懷裏鑽的溫度,習慣了她喊“哥”時那點藏不住的依賴——隻是“娶她”這兩個字,總覺得太輕,配不上這亂世裏熬出來的情分。
    “我不是想賴。”他聲音有點啞,獨眼望著遠處的雪山,“我是怕……怕委屈了你。你看我,瞎了隻眼,又是個粗人,給不了你紅綢嫁衣,也辦不了觀星閣那樣的熱鬧……”
    “誰要那些?”九妹把孩子往他懷裏一塞,伸手捧住他的臉,指尖輕輕劃過他空洞的左眼眶,“我要的,是你每天劈柴時,我能在門口看著;是夜裏冷了,能鑽你懷裏取暖;是等這孩子長大了,能指著你說‘這是我爹’。”
    孩子在薑八能懷裏扭了扭,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像是在幫腔。薑八能看著九妹亮晶晶的眼睛,突然笑了,笑得像個得了糖的孩子。
    “好。”他說,聲音不大,卻重得像天山的石頭,“等過幾日,我去山下請個會寫帖子的老先生,把附近的牧民都請來。咱們不搞那些門派的規矩,就殺隻肥羊,煮鍋奶茶,讓孩子當個小儐相,成不成?”
    九妹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砸在他手背上,燙得像當年觀星閣的烙鐵。她用力點頭,聲音帶著哭腔,卻笑得比誰都甜“成!怎麽不成!”
    薑八能把她和孩子一起摟進懷裏,木屋外的春風吹進來,帶著雪化後的清潤,還有點遠處草原的青草香。他想起在綠洲的那個紅燭夜,想起千佛洞的佛光,想起無數個風沙裏的夜晚——原來最好的歸宿,從不是什麽驚天動地的傳奇,就是這樣一間木屋,一個懷裏的人,一個咯咯笑的孩子。
    “對了,”他突然想起什麽,拍了拍額頭,“孩子還沒名字呢。”
    九妹靠在他胸口,聽著他沉穩的心跳,笑著說“叫‘安安’吧。平安的安。”
    “安安。”薑八能低頭,在孩子額頭親了一下,又看向九妹,在她唇上輕輕碰了碰,“好,就叫安安。”
    春風穿過木屋的窗欞,吹起九妹散落的發絲,纏上薑八能的手指。那些沒說出口的話,沒做完的事,都在這一吻裏有了著落。
    原來這亂世裏,最動人的承諾,從不是“永遠”,而是“現在”——現在,我娶你。
    暮色漫進木屋時,安安已經睡熟了,小臉紅撲撲的,像塊暖玉。九妹把孩子放進搖籃,轉身看見薑八能正往火塘裏添柴,火光映得他側臉忽明忽暗,獨眼的輪廓在昏暗中顯得格外柔和。
    “安安是我們救下的,”她走過去,從背後輕輕抱住他的腰,臉頰貼在他粗糙的布褂上,“可我想給你生一個,一個真正屬於我們倆的孩子。”
    薑八能的動作頓住了,柴禾“啪嗒”掉回火塘。他轉過身,扶住她的肩膀,獨眼亮得驚人“你說啥?”
    “我說要給你生個孩子。”九妹仰頭看他,眼裏沒有絲毫羞怯,隻有坦蕩的熱望,“不用辦婚禮,誰也不用請。你看窗外的雪,剛下的,多幹淨,讓這天、這地、這雪山當見證,還不夠嗎?”
    她伸手摸向他的臉,指尖劃過他的獨眼窟窿,又落到他的唇上“就今晚洞房。我怕等明天,你這位大俠又要被什麽事絆住——上次說好了去采野果,結果半路救了被狼追的牧民;前陣子說要給安安做木馬,又遇上黑蓮教的餘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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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八能的喉結動了動,想說“不會的”,卻被她堵住了話頭。
    “這世界的邪惡事總也擋不住,”九妹的聲音低下來,帶著點執拗的溫柔,“這龜甲也總惹禍,保不齊今晚就有什麽東西來搗亂,破壞我們的好事。所以,就今晚。”
    火塘裏的柴劈啪作響,把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緊緊纏在一起。薑八能看著她眼裏的光,那光裏有期盼,有擔憂,還有一種不容錯過的決絕——就像當年在千佛洞,她喊出“這才是鎮魂的力量”時一樣。
    他突然笑了,伸手把她摟進懷裏,力道大得像要揉進骨血裏“好,就今晚。”
    沒有紅燭,沒有喜服,隻有窗外簌簌的落雪,和火塘裏跳動的火苗。九妹解開他的布褂,指尖劃過他背上的舊傷——那是觀星閣的烙鐵燙的,是黑蓮教的毒鏢劃的,每一道都刻著他們走過的路。
    “疼嗎?”她輕聲問,吻落在那些疤痕上。
    “早不疼了。”薑八能低頭,吻她的發頂,“有你在,啥都不疼。”
    安安在搖籃裏哼唧了一聲,翻了個身又睡熟了。九妹抬頭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薑八能,突然笑了,眼角的淚落在他胸口,像融化的雪。
    他們做了夫妻該做的事,沒有纏綿的情話,隻有笨拙的溫柔和踏實的依靠。他怕弄疼她,動作輕得像捧著易碎的瓷;她怕他想起那些血腥,緊緊抱著他,用體溫告訴他“現在很安全”。
    雪下了整夜,火塘燃了整夜。天快亮時,九妹枕在薑八能的胳膊上,聽著他沉穩的呼吸,輕聲說“你說,我們的孩子會像你,還是像我?”
    “像你。”薑八能閉著獨眼,嘴角帶著笑,“得有雙亮堂的眼睛,不像我,隻能看見一半的世界。”
    “不,”九妹搖頭,指尖點了點他的獨眼,“我希望他像你,心裏裝著光,哪怕隻看見一半的世界,也能把路走直了。”
    薑八能沒說話,隻是把她抱得更緊了。窗外的雪停了,晨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像根銀色的線,一頭連著過去的苦難,一頭係著未來的希望。
    他知道,明天或許還會有麻煩——可能是哪個山坳裏又冒出來的惡霸,可能是龜甲引來的覬覦者,可能是這亂世裏沒完沒了的糟心事。但此刻,他抱著懷裏的人,聽著搖籃裏的呼吸,突然覺得,再大的麻煩,也擋不住這屋子裏的暖。
    九妹打了個哈欠,往他懷裏縮了縮“睡吧,天亮了,還得給安安喂奶呢。”
    “嗯。”薑八能應著,眼皮越來越沉。
    晨光裏,木屋安靜得像幅畫。火塘裏的餘燼還在發光,搖籃裏的孩子咂著嘴,相擁而眠的兩人呼吸交纏。
    所謂的幸福,大概就是這樣明知前路有風雨,卻仍能在這一刻,把心穩穩地放在對方手裏,踏實睡去。
    從那以後,薑八能臉上的笑像是被天山的陽光曬透了,格外燦爛。劈柴時會哼起九妹教的西域小調,喂安安吃飯時能把米糊吹成各種花樣,連獨眼看向遠方時,都帶著股以前沒有的亮勁兒。
    九妹常打趣他“你這是從哪偷來的勁?前陣子劈根粗木還喘,現在一人能扛著安安繞木屋跑三圈。”
    薑八能就咧著嘴笑,露出兩排白牙“大概是……心裏踏實了。”
    他的武功也像是開了竅。以前的刀招全憑一股狠勁,現在卻多了層說不清的圓融,有時九妹故意用龜甲的金光逗他,他閉著獨眼,彎刀也能順著光的軌跡輕輕撥開,動作裏帶著種與天地相融的穩。
    “你這哪是練刀,是參透了佛理吧。”九妹靠在門框上,看著他在雪地裏練刀,晨光裏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像株紮根在土裏的胡楊。
    薑八能收了刀,額角滲著細汗,卻不覺得累“佛理不懂,就知道心裏的事順了,手上的勁也順了。”
    這天夜裏,安安睡熟後,九妹突然枕著薑八能的胳膊說“哥,我們能不能不在天山了?”
    薑八能的手頓了頓“咋了?這兒不好?”
    “好是好,”九妹望著窗外的雪山,“可我總想起你說過的,城裏有青磚瓦房,有賣糖人的小販,有能坐幾十人的大馬車。我們救下安安時,他還在繈褓裏,連真正的人間煙火都沒見過呢。”
    她轉過身,眼裏閃著光“我想回城市看看,回到你以前待過的地方。想知道外麵的世界到底什麽樣,是不是真的有你說的那種……不用天天提心吊膽的日子。”
    薑八能沉默了。他想起小時候住過的破廟,想起城裏的石板路,想起那些穿著長衫的讀書人——那些記憶模糊又遙遠,像蒙著層灰。他以為自己早忘了,可被九妹一提,心裏竟也泛起些癢。
    “可城裏……”他想說城裏也有惡霸,有戰爭,有比西域更複雜的人心,可看著九妹眼裏的期盼,那些話又咽了回去。
    “我知道城裏也有壞人,”九妹像是猜到他的心思,伸手撫平他眉峰的褶皺,“可總不能因為怕麻煩,就一輩子守在這雪山裏吧?你看安安,他該看看真正的花,而不是隻有雪地裏的綠芽;該聽聽集市的吆喝,而不隻是風聲。”
    她拿起枕邊的龜甲,甲片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這龜甲是能招禍,可也能護人。以前我們總被它牽著走,這次,該我們牽著它走了。”
    薑八能看著她,獨眼突然亮了。是啊,他們總在被動地應付麻煩,從綠洲到黑風口,從千佛洞到天山,什麽時候為自己活過?
    “好,”他握緊她的手,“等開春雪化了,我們就走。帶你和安安去看青磚瓦房,去吃賣糖人的小販的糖,去坐幾十人的大馬車。”
    九妹笑了,往他懷裏鑽了鑽“還要去看看你說的那個破廟,看看你小時候躲雨的地方。”
    “那破廟早該塌了。”薑八能笑著刮她的鼻子,“不過要是還在,就帶你去看看我刻在柱子上的‘薑八能到此一遊’。”
    窗外的雪又開始下了,輕輕落在屋頂上,像在為他們的決定鼓掌。薑八能知道,前路未必平坦,城裏的江湖或許比天山更凶險,龜甲也可能再引來麻煩。
    可懷裏的人暖,身邊的孩子安,心裏的勁兒足,還有什麽好怕的?
    他低頭吻了吻九妹的發頂,又看了看搖籃裏的安安,獨眼在夜色裏笑得溫柔。
    去他的江湖,去他的邪惡。他們要帶著孩子,去看看這人間到底有多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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