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裏處處是算計
字數:4718 加入書籤
碼頭倉庫的鐵皮頂被暴雨砸得劈啪響,蘇念蜷縮在集裝箱的陰影裏,嘴裏咬著塊濕透的布條。總舵主的人舉著探照燈在堆場裏搜,光柱掃過之處,積水裏漂著的都是驚鴻派殘餘弟子的屍體。
“找到那小子了!”有人嘶吼著撲過來。蘇念猛地抽出匕首,卻被對方一腳踹在胸口,整個人撞在鏽跡斑斑的集裝箱上。他看見對方手裏的砍刀劈下來,閉眼的瞬間,卻聽見一聲悶響——那人的喉嚨被根鐵鏈洞穿,帶著血沫倒在水裏。
雨幕裏站著個穿黑背心的青年,胳膊上盤著條粗鐵鏈,鏈尾還沾著碎肉。他身後跟著七八個精壯漢子,每人手裏都提著鋼管,眼神裏的狠勁比總舵主的人更甚。
“戚爺,這就是蘇傾月的弟弟。”有人低聲說。
被稱作戚爺的青年沒說話,隻是用腳碾過地上的探照燈,玻璃碎片混著雨水濺起。他看著蘇念,突然笑了——那笑容裏沒什麽溫度,卻帶著股子草莽氣“驚鴻派的人,骨頭倒是硬。”
蘇念掙紮著想爬起來,卻被戚爺一腳踩住後背。鐵鏈“嘩啦”一聲纏上他的脖子,青年俯身,聲音壓得很低“葉千讓我保你活過今晚,但你得告訴我,小泉家的軍火清單藏在哪。”
蘇念猛地轉頭,血混著雨水糊了滿臉“你認識葉千哥?”
“談不上認識。”戚爺鬆開腳,鐵鏈卻沒收回去,“他上個月幫我贏了碼頭的經營權,欠他個人情。”他踢過來一把手槍,“要麽拿著這個,跟我去端總舵主的老巢;要麽現在就滾,出去了也是被小泉家的人剝皮。”
蘇念抓起槍,槍身冰冷刺骨。他想起姐姐說過,澳門的地下世界裏,戚家的人最講規矩,也最不要命——他們原本是碼頭扛包的苦力,硬是憑著鐵鏈和鋼管,從外國幫派手裏搶下了半條街的地盤。
“清單在茶舍的房梁上。”蘇念抹了把臉,“但總舵主今晚不在老巢,他去了小泉家的別墅。”
戚爺吹了聲口哨,鐵鏈在手裏轉了個圈“那就先炸倉庫,再去別墅。”他拍了拍蘇念的肩膀,力道重得像打樁,“記住,待會兒見了血,別閉眼。”
倉庫的爆炸聲震碎了雨幕。戚爺帶著人從正門衝進去,鐵鏈舞得像條黑龍,每一下都能砸斷骨頭。蘇念跟在後麵,手抖得幾乎握不住槍,直到一顆子彈擦著他耳朵飛過,打在前麵漢子的後腦勺上——那漢子倒下前,還把鋼管塞進他手裏。
“殺!”蘇念嘶吼著揮出鋼管,卻被對方用刀架住。眼看刀鋒就要劈下來,戚爺的鐵鏈突然纏上對方的腰,猛地一扯,整個人被撕成了兩半。血濺了蘇念滿臉,他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卻死死咬住牙沒吐出來。
混戰到後半夜,總舵主的人被砍倒了大半。戚爺靠在集裝箱上喘氣,鐵鏈浸滿了血,像條剛從水裏撈出來的蛇。“剩下的交給你了。”他把一把鑰匙丟給蘇念,“別墅的後門鑰匙,葉千早就備好了。”
蘇念握著鑰匙,突然想起葉千藏賬本時說的話“江湖不是比誰的刀快,是比誰的朋友夠狠。”他轉身往別墅跑,身後傳來戚爺的喊聲“活下來,以後驚鴻派的地盤,我分你一半!”
小泉家的別墅燈火通明。蘇念摸進後院時,正看見總舵主和小泉一郎在廊下喝酒。他剛要舉槍,卻被人從後麵捂住嘴——是薑八能,老頭不知喝了多少酒,渾身酒氣,手裏還拎著個空酒葫蘆。
“傻小子,命不想要了?”薑八能把他拽到假山後,“那廊柱裏藏著機槍,你露頭就成篩子。”
蘇念掙紮著要掙開,卻被老頭一巴掌扇在臉上。“你姐和葉千拚了命給你留的活路,不是讓你送死的!”薑八能的獨眼在夜色裏發亮,“報仇得等,等你能一拳打碎這假山了,再回來掀他們的桌子!”
遠處傳來警笛聲,是戚爺故意報的警,想把水攪得更渾。薑八能拽著蘇念翻過圍牆,一路往海邊跑。少年突然停下來,看著別墅的方向,眼淚終於掉了下來“我什麽都做不了……”
“你能。”薑八能把他按在礁石上,自己則擺出個奇怪的姿勢,四肢關節發出劈裏啪啦的響,“從明天起,跟著我練‘連山拳’。這拳沒什麽花哨的,就一招——把全身的力氣擰成一股繩,能打碎石頭,就能打碎仇人的骨頭。”
蘇念看著老頭的背影,月光下,那身洗得發白的長衫被風吹得鼓起,竟有種說不出的挺拔。他突然想起葉千哥說過,薑八能年輕時,一拳能把鐵甲車的車門打穿。
“練!”少年咬著牙,一拳砸在礁石上,血順著指縫流進海裏。
薑八能看著他發紅的眼睛,悄悄把空酒葫蘆揣回懷裏。他知道,這小子心裏的火還沒滅,但沒關係,連山拳最能磨性子——就像當年師父教他時說的,真正的狠勁,不是一時的血氣,是藏在骨頭裏的韌勁。
海浪拍打著礁石,像在數著少年揮出的每一拳。遠處的澳門依舊燈火璀璨,隻是誰也不知道,一個關於複仇的約定,已在海風裏悄悄生根。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
那時候的戚爺還沒成氣候,總穿著件洗得發白的工裝馬甲,露出胳膊上盤虯的青筋。他在碼頭幫人扛貨,見了誰都客客氣氣,唯獨見了小泉家的人,眼神裏會淬出冰來——聽說他妹妹當年就是被小泉家的貨輪運走,再也沒回來。
薑八能第一次見他,是在海邊的爛泥地裏。戚爺正被三個外國水手按在地上打,嘴裏卻死死咬著對方的耳朵,血腥味混著海水味飄了老遠。薑八能本不想管閑事,可看見他後腰露出的半截鐵鏈上,刻著個歪歪扭扭的“義”字,腳步頓了頓。
“老神仙,搭把手!”戚爺從泥裏掙出半張臉,聲音混著血沫,“這幫孫子偷運鴉片,我撞見了!”
薑八能摸出腰間的骨牌,隨手往地上一擲。骨牌落地的瞬間,三個水手突然像被看不見的線扯住,齊齊摔了個狗吃屎。戚爺趁機抽出鐵鏈,“嘩啦”一聲纏上為首那人的脖子,眼神狠戾,手上卻留了分寸——隻是讓對方脫了臼,沒下死手。
“謝了!”他甩甩鐵鏈上的泥,從懷裏掏出個皺巴巴的紙包,裏麵是幾塊麥芽糖,“剛從貨櫃上撿的,老神仙嚐嚐?”
薑八能沒接,獨眼盯著他胳膊上的傷“小泉家的船,你也敢攔?”
“他們占了碼頭,還想占人心不成?”戚爺咧嘴笑,露出顆斷牙,“我戚某人沒別的本事,就認一個理——誰害咱中國人,我就跟誰拚命。”
這話戳中了薑八能的心。那陣子他正喝得昏天暗地,白天在賭場門口算卦騙酒錢,夜裏抱著《連山秘錄》哭九妹。戚爺的出現,像根火星子,點燃了他心裏快滅的火。
接下來的半個月,薑八能總在碼頭看見戚爺。有時是幫被克扣工錢的苦力討說法,有時是把迷路的孩子送回家,甚至會把自己的飯分給流浪狗。最要緊的是,每次跟小泉家的人起衝突,他都打得堂堂正正,從不用陰招——這在魚龍混雜的碼頭,簡直是異類。
“老神仙,我想學功夫。”這天夜裏,戚爺提著兩壇米酒找到破廟,“不是為了自己能打,是想護住身邊的人。”
薑八能正喝得迷糊,聽了這話,突然拍著桌子大笑“好!有我當年的影子!”他抓起酒壇灌了大半,借著酒勁,把“連山拳”的入門心法寫在草紙上,“這拳路剛猛,卻要記著‘守’字為先——護住該護的,再談別的。”
戚爺捧著草紙,眼眶通紅,“噗通”一聲跪下磕了三個響頭“師父!”
薑八能被這聲“師父”喊得一怔,隨即擺擺手,又灌了口酒“別叫師父,我就是個算卦的……你且練著,練得不好,我打斷你的腿。”
他哪裏知道,戚爺轉身走後,就把那草紙揣進了懷裏,嘴角卻勾起抹不易察覺的笑。那些在碼頭的“行俠仗義”,不過是他演的戲——他早看出薑八能身上有功夫,故意做足了“正氣凜然”的樣子,就是為了騙這套功法。至於妹妹被拐的事,半真半假,真的是有個妹妹,假的是她早被戚爺自己送去了香港,換了筆啟動資金。
而薑八能,那會兒正醉在自己的執念裏。他太希望出現一個“對的人”,能替他去收拾那些爛攤子,替他守護他守護不了的人。酒精模糊了他的眼,也模糊了人心的複雜——他隻看見戚爺眼裏的“狠”,卻沒看透那狠勁底下,藏著的是野心。
等他某天酒醒,發現戚爺已經憑著“連山拳”的底子,在碼頭殺出了一片天,甚至開始跟小泉家做起了“生意”,才猛地驚覺哪裏不對。可那時的戚爺,身邊已經聚了上百號人,鐵鏈上的“義”字被磨平,換成了金燦燦的“戚”字令牌。
“老神仙,喝一杯?”戚爺後來在新開的酒樓請他,穿著筆挺的西裝,手腕上戴著金表,“當年的功夫,我沒白學。”
薑八能看著他,沒說話,隻是把酒葫蘆裏的酒一飲而盡。酒是烈的,心卻是涼的——原來這江湖,最能騙人的,從來不是千術,是人心。他以為自己傳了套行俠仗義的功法,到頭來,不過是幫人鋪了條通往權力的路。
那天之後,薑八能徹底戒了酒,卻也更沉默了。隻有在教蘇念練拳時,他才會多說一句“拳練在身上,理記在心裏。別學那些聰明,聰明過頭,就成了算計。”
蘇念那時還不懂,隻看見老頭的獨眼望著遠處的碼頭,像在看一個早就走遠的人。
喜歡風水雲雷電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風水雲雷電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