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的心願

字數:4215   加入書籤

A+A-


    四十歲的蘇念,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握著刀就敢闖別墅的少年。他很少再穿勁裝,常裹著件深色唐裝,坐在騎樓的茶桌前看賬本。驚鴻派的產業早已洗白,賭場變成了正經的娛樂城,碼頭改造成物流中心,連當年那棟爬滿綠蘿的騎樓,都成了澳門小有名氣的茶館——隻是沒人知道,茶館後院的密室裏,還掛著那把“念月刀”,刀鞘上的綠蘿紋被摩挲得發亮。
    這天傍晚,暴雨拍打著茶棚的帆布,嘩啦啦響得像要掀頂。蘇念剛合上賬本,就聽見巷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folloed by 女人的哭喊和男人的怒罵。他端起茶杯的手頓了頓,眼尾掃過窗外——一個穿白裙的女孩正被兩個壯漢追著跑,裙擺沾了泥,頭發濕成一綹綹,懷裏卻死死抱著個布包。
    “往哪跑!”壯漢抓住女孩的胳膊,另一個伸手去搶布包,“你爹媽欠的債,就得拿你去抵!”
    女孩咬著牙掙紮,指甲掐進對方的肉裏“那是我弟弟的學費!你們不能搶!”
    蘇念放下茶杯,起身時帶起的風,讓茶棚的燈籠晃了晃。他沒說話,隻是走到巷口,往那兩個壯漢麵前一站。四十歲的男人,身形不算魁梧,可往那一站,就像塊沉在水底的石頭,透著股不動聲色的壓迫感——那是常年握刀、算盡人心才養出的氣場。
    “蘇……蘇老板?”其中一個壯漢認出了他,臉色瞬間發白。在澳門,誰不知道驚鴻派的蘇念最護短,尤其是見不得欺負女人孩子。
    “她爹媽欠了誰的債?”蘇念的聲音很平,卻讓雨幕裏的空氣都凝住了。
    “是……是城西的張老虎。”壯漢結結巴巴地說,“欠了五十萬,說好拿女兒抵債的……”
    “賬,我還。”蘇念從懷裏摸出張支票,寫上數字,“人,我保了。”他把支票拍在壯漢手裏,“告訴張老虎,以後他的場子,別出現在我的地界上。”
    壯漢捏著支票,看著蘇念眼底那抹藏在溫和裏的冷意,哪敢多話,屁滾尿流地跑了。
    女孩這才癱坐在地上,抱著布包放聲大哭。雨水混著淚水淌在她臉上,露出張清秀卻帶著倔強的臉,眼睛很亮,像極了年輕時的蘇傾月。
    “起來吧。”蘇念遞過去條毛巾,“進屋躲躲雨。”
    女孩叫林晚,父母是附近賭場的常客,前幾天輸紅了眼,借了高利貸,跑了,把爛攤子留給了她和正在讀大學的弟弟。布包裏是她打了三份工攢下的學費,是弟弟最後的指望。
    “蘇老板,我……我會還你錢的。”林晚攥著毛巾,指節發白。
    蘇念給她倒了杯熱茶“錢不用急。但你記住,這世上最不能碰的就是賭和毒,一旦沾了,家就不是家了。”他看著女孩眼裏的驚惶,突然想起自己當年抱著令牌在破廟裏發抖的樣子——都是被命運追著跑的人。
    接下來的日子,林晚留在了茶館幫忙。她手腳麻利,記賬、沏茶、招呼客人,做得井井有條。蘇念偶爾會教她些防身的拳腳,看她練拳時總習慣性護著胸口,像護著什麽寶貝,就知道這孩子心裏藏著股韌勁。
    有次張老虎的人不甘心,夜裏來砸茶館,被林晚用蘇念教的“巧指功”卸了手腕。她站在碎玻璃裏,手裏還攥著茶壺,眼神亮得驚人“蘇老板說,這裏是他的地界,誰也不能撒野。”
    蘇念站在二樓窗前,看著這一幕,端著茶杯的手微微發熱。他想起薑八能當年說的“守”——守的不隻是地盤,更是給那些走投無路的人,留一盞燈,一扇門。
    半年後,林晚的弟弟考上了研究生,特意來茶館道謝。蘇念看著姐弟倆相視而笑的樣子,突然覺得,這比當年站在碼頭看自己的旗幟升起,更讓人心裏踏實。
    “蘇老板,您為什麽要幫我們?”林晚臨走前問他,手裏捧著剛沏好的茶。
    蘇念望著窗外的綠蘿,它們又爬滿了騎樓的牆,像極了很多年前的樣子。他笑了笑,沒提姐姐,沒提葉千,也沒提那個遠在內陸的師父,隻是說“誰還沒個難的時候。幫你,也是幫當年的自己。”
    茶煙嫋嫋,混著雨聲飄出窗外。四十歲的蘇念知道,江湖未必都是刀光劍影,有時,一杯熱茶,一句應承,就能撐起一個人活下去的勇氣。而這,或許就是薑八能當年想教給他,卻沒說出口的道理。
    林晚把剛沏好的碧螺春放在蘇念麵前,茶盞裏的熱氣模糊了他眼角的細紋。她猶豫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問“蘇老板,您都四十了,就沒想過成個家?”
    蘇念指尖摩挲著茶盞邊緣,那道因常年握刀留下的薄繭,在瓷器上輕輕劃過。窗外的綠蘿又爬高了些,遮了半扇窗,像極了當年驚鴻派騎樓的樣子。
    “結了婚,就有牽掛了。”他笑了笑,聲音裏帶著點說不清的悵然,“我師父當年找師娘,找了二十多年,從青絲找到白頭。他總說,心裏裝著人,刀就不夠快了,可真到了要拚命的時候,又偏偏是那點牽掛,讓他能扛過最疼的傷。”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
    林晚沒接話,隻是安靜地給他添茶。她來茶館三年,聽了不少關於“師父”的故事——那個獨眼的算卦先生,會連山拳,懂龜甲秘錄,最後揣著半塊陰沉木去了內陸,再也沒回來。
    “前陣子托人去內陸打聽,還是沒消息。”蘇念望著茶盞裏的倒影,那裏麵映著個兩鬢已染霜色的男人,“師父說,他要找九妹,要把小泉家剩下的尾巴清幹淨。我總覺得,他是老了,走不動了,卻不肯說。”
    他頓了頓,指節輕輕叩著桌麵“這些年,澳門的生意穩了,手裏的刀也快生鏽了。可每次想起師父臨走前的樣子,總覺得自己沒出息——他想讓我把‘守’字傳下去,我守了地盤,守了產業,卻沒守住他的蹤跡。”
    “您已經做得很好了。”林晚輕聲說,“孤兒院的孩子都念您的好,碼頭的工人說起您,沒有不豎大拇指的。”
    “這不夠。”蘇念搖搖頭,拿起茶盞一飲而盡,茶水的苦澀漫過舌尖,“師父的遺願,不是讓我當澳門的‘地下皇帝’,是讓我明白,功夫再高,千術再巧,終究抵不過‘人心’二字。他在內地拚殺,我卻守著這方寸之地,算什麽本事?”
    他看向牆上掛著的那把“念月刀”,刀鞘上的綠蘿紋被歲月磨得溫潤“前幾天做了個夢,夢見師父回來了,還是那身洗得發白的長衫,手裏拎著空酒葫蘆,罵我是‘守著米缸餓死的耗子’。”
    說到這裏,他突然笑了,眼裏卻泛起水光“其實我知道,我不是沒能力去找他,是怕……怕找到的隻是座孤墳,連句‘師父,我做到了’都沒處說。”
    林晚默默地收拾著茶具,心裏突然明白,這個在澳門說一不二的男人,骨子裏還是當年那個在破廟裏練拳的少年,隻是把所有的怯懦和牽掛,都藏在了唐裝的褶皺裏,藏在了那把不再輕易出鞘的刀裏。
    “蘇老板,”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我弟弟在湖南讀大學,下個月放暑假,我讓他幫忙去張家界那邊問問?聽說那邊的山民,都認識一個獨眼的老先生,會看風水,還幫人打跑過搶山貨的惡霸。”
    蘇念猛地抬頭,眼裏的光像被點燃的星火“真的?”
    “我也是聽來喝茶的客人說的。”林晚點點頭,“說是五六年前,有個獨眼老頭在那邊的山村裏住過,教孩子認字,還教村民們練一種很剛猛的拳。”
    蘇念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內陸的方向。夕陽正沉下去,把天邊染成一片金紅,像極了當年決戰之夜的火光。他摸了摸腰間——那裏常年掛著半塊陰沉木,是薑八能留下的那一半。
    “等你弟弟的消息。”他的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如果真有線索,我親自去一趟。”
    林晚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四十歲的男人,好像又變回了那個握著刀就敢闖天下的少年。或許有些牽掛,從來都不是負累,而是讓人心甘情願重新拿起刀的勇氣。
    茶館的燈籠亮了,昏黃的光落在“驚鴻”令牌上,也落在那把靜靜懸著的“念月刀”上。蘇念知道,不管師父在哪,不管前路多難,他總得走一趟——不為完成什麽驚天偉業,隻為在見到師父時,能堂堂正正地說一句“師父,您教我的,我沒忘。”
    喜歡風水雲雷電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風水雲雷電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