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能抵擋住這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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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的風帶著海腥味,吹進騎樓茶館。林晚端著最後一壺涼茶走出來時,蘇念正坐在竹椅上翻舊賬,台燈的光暈落在他鬢角的白霜上,柔和得不像那個在江湖裏叱吒風雲的人。
“蘇老板,歇會兒吧。”她把茶放在桌上,指尖微微發顫。
蘇念抬頭,看見她手裏攥著塊繡了一半的帕子,針腳歪歪扭扭的,像是分心了。“怎麽了?”他笑了笑,“你弟弟那邊有消息了?”
“不是……”林晚咬著唇,帕子被捏得發皺,“是我自己的事。”她深吸一口氣,突然把帕子往桌上一放,“蘇老板,我想嫁給你。”
空氣瞬間靜了下來,隻有窗外的海浪聲漫進來。蘇念手裏的賬冊“啪”地合上,他看著眼前的姑娘——三年了,那個被追得在雨巷裏哭的女孩,已經長開了,眉眼間有了韌勁,隻是此刻眼裏的光,亮得讓他心慌。
“小晚,你……”
“我知道我配不上您。”林晚搶著說,聲音帶著哭腔,卻又很堅定,“您是澳門的蘇老板,我隻是個打工妹。可我就是喜歡您,喜歡看您算賬時皺眉的樣子,喜歡您教我練拳時故意放慢的動作,喜歡您每次提起師父時,眼裏的光……”
她越說越急,眼淚掉在帕子上,暈開了剛繡好的綠蘿紋——那是她學著騎樓牆上的藤蔓繡的,想送給她做生日禮物。
蘇念看著她通紅的眼眶,突然想起自己二十歲那年,也是這樣,攥著刀,紅著眼,把所有的心事都寫在臉上。他歎了口氣,伸手想替她擦眼淚,手到半空又停住,轉而拿起那方帕子。
“傻姑娘。”他的聲音很輕,“我比你大二十歲,心裏裝著太多陳年舊事,給不了你安穩日子。”
“我不怕!”林晚抬起頭,淚水掛在睫毛上,“您守著茶館,守著孤兒院,守著那些不相幹的人,我就想守著您。我知道您心裏有師父,有姐姐,有葉千哥,可我……我也想在您心裏占個小角落。”
蘇念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軟。這些年,他見慣了江湖的虛與委蛇,聽多了阿諛奉承,卻第一次被這樣直白滾燙的心意砸中。他看著帕子上歪歪扭扭的綠蘿,突然想起薑八能說過的話“再硬的骨頭,也得有塊軟肉墊著,不然遲早要崩裂。”
“我老了。”他試圖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淡,“說不定哪天就走了,去找我師父。”
“那我就跟您一起去。”林晚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您去張家界,我就去那邊開個小茶館;您要留在澳門,我就一輩子守著這棟騎樓。蘇念,我不是一時衝動,我想了三年了。”
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沒帶“老板”,隻有兩個字,卻像投入湖麵的石子,在他心裏蕩開圈圈漣漪。
蘇念放下帕子,站起身,走到窗邊。月光灑在海麵上,亮得晃眼。他想起葉千和蘇傾月,想起他們在茶舍裏背靠背的決絕,想起他們到死都沒能說出口的牽掛。原來有些遺憾,是會一代代傳下去的。
“帕子……”他轉過身,看著林晚,眼裏的猶豫慢慢化開,“繡完吧。”
林晚愣住了,隨即明白過來,眼淚掉得更凶,卻笑著點頭“哎!”
那晚之後,騎樓茶館的燈,總比平時多亮一個時辰。蘇念依舊算他的賬,林晚依舊沏她的茶,隻是偶爾抬眼時,目光撞在一起,會像被燙到似的躲開,然後各自紅了耳根。
有人說,澳門最狠的刀,終究還是被一塊軟帕子纏上了。蘇念聽了,隻是笑笑——他知道,這不是牽絆,是薑八能說的“守”的另一種模樣。守著一個人,守著一盞燈,守著心裏那點越來越暖的東西。
帕子繡好那天,林晚把它係在蘇念的腰間,和那塊陰沉木並排掛著。綠蘿紋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像在說,再漫長的等待,再沉重的過往,終究會被新的日子,慢慢熨帖平整。
林晚正蹲在茶棚下給綠蘿澆水,聽見這話,手裏的水壺頓了頓。水珠順著葉片滾落,滴在她布鞋上,洇出一小片濕痕。
她轉過身,看著站在台階上的蘇念。他還是那身深色唐裝,手裏攥著那方繡好的綠蘿帕子,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海風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間半塊陰沉木和那把幾乎從不離身的“念月刀”——刀鞘上的紋路,她早就摸熟了。
“千門老大又怎樣?”林晚放下水壺,拍了拍手上的泥,一步步走到他麵前。她個子不算高,抬頭看他時,得微微仰起臉,眼裏卻沒半分怯意,“我爹媽跑路那年,債主堵在門口,揚言要把我賣到公海,那時候我就知道,這世上根本沒有絕對的太平日子。”
她伸手,輕輕撫過他鬢角的白發“您說實力強,有人惦記,可誰活在這世上,不是被人盯著呢?孤兒院裏的孩子,怕被人販子拐走;碼頭扛貨的大叔,怕被工頭克扣工錢。就連這盆綠蘿,都得防著台風把它刮跑。”
蘇念的喉結動了動,想說什麽,卻被她按住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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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說千門是江湖,沒人能一直輝煌。”林晚的聲音很輕,卻像根細針,慢慢挑開他心裏最緊的那根弦,“可輝煌過就夠了,不是嗎?我姐姐嫁給漁民,一輩子沒出過澳門,一場海嘯就沒了;我弟弟讀書再厲害,也怕畢業找不到工作。這世上哪有什麽穩賺不賠的日子?”
她拿起他手裏的帕子,重新係回他腰間,動作仔細得像在完成一件儀式“我娘以前總說,選男人就像選船,有的船看著結實,遇到風浪就散了;有的船看著舊,卻能載著你闖過暗礁。蘇念,你就是那艘舊船,我信你。”
蘇念看著她眼裏的光,那光裏沒有對“千門老大”的敬畏,沒有對“血雨腥風”的恐懼,隻有幹幹淨淨的信任,像當年破廟裏,他望著薑八能時的眼神。
“我手裏沾過血。”他啞著嗓子說,“當年為了搶地盤,刀刀見肉,夜裏常做噩夢。”
“我給您沏安神茶。”林晚笑了,眼角彎成月牙,“我在孤兒院學過針灸,睡不著的時候,我給您按按頭。”
“小泉家還有殘餘勢力在公海遊蕩,戚爺的人也沒走遠。”他又說,“說不定哪天就打回來,到時候……”
“到時候我就幫您算賬。”林晚打斷他,語氣篤定,“算清楚他們有多少人,多少槍,算清楚他們的船什麽時候靠岸。您教我的‘聽聲辨物’,我沒忘,就算閉著眼,也能聽出子彈從哪個方向來。”
蘇念突然笑了,笑著笑著,眼眶就熱了。他這輩子見過太多算計,太多虛與委蛇,卻沒想過,有一天會被這樣直白的坦誠砸得潰不成軍。
他伸手,第一次主動把她攬進懷裏。她的肩膀很薄,卻挺得很直,像株在風雨裏紮了根的綠蘿。
“傻姑娘。”他低聲說,聲音裏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跟著我,可能真的要吃苦。”
“吃苦怕什麽?”林晚在他懷裏蹭了蹭,聲音悶悶的,“我吃過比這苦一百倍的日子。再說了,有您在,再苦的日子,也能品出點甜味來。”
海風穿過騎樓,吹動門楣上的“驚鴻”令牌,發出清越的響。遠處賭場的霓虹燈亮了,映在茶棚的玻璃窗上,像片流動的星河。
蘇念知道,他終究還是沒能抵擋住這份心意。或許就像薑八能說的,再硬的盔甲,也得留道縫隙,讓光照進來。
他低頭,看著懷裏的姑娘,突然覺得,那些懸在頭頂的刀光劍影,那些沒了卻的恩怨情仇,好像也沒那麽可怕了。
因為從今天起,他要守的,又多了一樣。
蘇念的婚禮辦得不算盛大,卻成了澳門街頭巷尾最暖的談資。
日子選在重陽節,天朗氣清。騎樓茶館被綠蘿和紅燈籠纏滿了,連牆角的青苔都像是染了喜氣。來的客人不多,都是些知根知底的——孤兒院的院長帶著幾個孩子,碼頭的老工人拎著自釀的米酒,甚至連當年被蘇念救下的賬房老先生,都拄著拐杖來了,顫巍巍地塞給林晚一個紅布包,裏麵是枚磨得發亮的銀戒指,說是他老伴當年的嫁妝。
蘇念沒穿唐裝,換了身熨帖的中山裝,鬢角的白發被林晚用發油仔細梳過,竟顯出幾分溫和。林晚的嫁衣是她自己縫的,大紅的底子上,用金線繡著細細的綠蘿藤,從袖口纏到裙擺,像極了這棟騎樓爬滿歲月的模樣。
拜堂時,沒有高堂,蘇念就對著內陸的方向磕了三個頭。“師父,師娘,”他聲音很穩,卻帶著點哽咽,“您看,我也有個家了。”
林晚跟著他磕了頭,心裏默默念著“姐姐,葉千哥,你們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他。”
酒過三巡,當年被薑八能帶走的三個弟子突然從內陸趕來了,帶來了半塊陰沉木——是薑八能托他們轉交的,說要湊成一整塊,給新人做個鎮紙。木頭上還留著新刻的字“守得雲開,見得月明。”
蘇念摩挲著兩塊拚在一起的陰沉木,突然笑了。他舉起酒杯,對著滿堂賓客說“我蘇念這輩子,學過刀,算過賬,闖過鬼門關,總以為江湖路就是獨行路。直到遇見她——”他看向身邊的林晚,眼裏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才知道,有人牽著的路,才走得踏實。”
林晚仰頭看他,眼裏的光比頭頂的紅燈籠還亮。她舉起茶杯,裏麵是溫熱的碧螺春“我敬大家。往後的日子,茶館還開著,茶還熱著,不管是熟客還是路人,推門進來,就有口熱茶喝。”
孩子們吵著要吃糖,老工人們拍著蘇念的肩膀說“早該這樣了”,連空氣裏都飄著甜絲絲的味道。沒人提千門的恩怨,沒人說江湖的凶險,隻有碰杯聲、歡笑聲,混著海風穿過騎樓的輕響,像支溫柔的曲子。
入夜後,賓客散去,林晚幫蘇念解下中山裝的扣子,看見他腰間並排掛著三樣東西半塊陰沉木鎮紙,那方綠蘿帕子,還有那把“念月刀”。
“刀該收起來了。”林晚輕聲說,指尖劃過冰涼的刀鞘。
蘇念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心口“收起來了。以後啊,它就躺在密室裏,陪著師父留下的賬本,當念想了。”
月光從窗欞漏進來,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林晚突然想起蘇念說過的“甜”——不是蜜糖的甜,是風雨過後,有人遞來的一杯熱茶;是廝殺半生,終於能卸下盔甲的安穩;是知道往後的路,不管平坦還是坎坷,都有人並肩走著的踏實。
騎樓外的燈籠還亮著,映得“驚鴻”令牌泛著暖光。遠處的賭場依舊喧囂,可這棟爬滿綠蘿的老樓裏,卻藏著澳門最溫柔的江湖。蘇念知道,這或許就是薑八能想讓他明白的“守”——守得住刀光劍影,更守得住人間煙火。
而這份甜,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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