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了35年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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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抵日本港口時,薑八能的咳嗽聲已經壓不住,每走一步,骨頭縫裏都像塞著冰碴。老仆扶著他,刀鞘在石板路上拖出沉悶的聲響,像在倒數。沈青梧早已混進小泉家族的莊園外圍,傳來消息九妹被關在最深處的閣樓,今夜便是他們要強行祭甲的日子。
暮色像墨汁一樣潑下來時,他們摸到了莊園的後牆。薑八能推開老仆的手,自己攀上牆頭,指甲摳進磚縫裏,帶出血痕也渾然不覺。三十五年來,這扇牆在他夢裏出現過無數次,每次都隔著血色和哭喊,而此刻,牆那頭的風裏,竟飄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櫻花香——像極了九妹被擄走那天院子裏的味道。
閣樓的燈亮著,窗紙上映出一個佝僂的身影。薑八能的心猛地被攥緊,他衝過去,撞開那扇朽壞的木門,鐵鏈拖地的聲音戛然而止。
燈下的女人緩緩轉過身,頭發白得像雪,臉上刻滿了溝壑,可那雙眼睛,依然是他記憶裏的模樣。
“九妹……”他的聲音碎在喉嚨裏,像被砂紙磨過。
女人愣住了,手裏的針線落在地上,過了好久,才顫巍巍地抬起手,指尖快要觸到他的臉時,又猛地縮回去,像怕驚擾了一場夢。“八能……你怎麽來了?不是讓你別來嗎……”
他一步上前,將她緊緊擁進懷裏。這個擁抱,遲到了三十五年,遲得兩人都已白發蒼蒼,遲得骨頭都在發疼。可當胸膛貼上胸膛的那一刻,所有的等待、隱忍、劇痛都消失了,隻剩下滾燙的血在血管裏奔湧——這是融入生命的擁抱,是彼此魂魄的歸處。他能感覺到她後背的骨頭硌得慌,能聞到她發間淡淡的藥味,能聽見她壓抑了半生的嗚咽。
“我來了,九妹,我來接你了。”他一遍遍地說,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她也用力回抱他,指甲掐進他的後背,像是要把這三十五年的空白都補回來。“傻漢子……你怎麽這麽傻……”
閣樓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小泉家族的人到了。為首的老者看著相擁的兩人,臉色鐵青“九美,你果然還是向著他!你忘了自己是小泉家的人嗎?”
九妹慢慢鬆開薑八能,擦了擦眼淚,臉上竟露出一抹平靜的笑。她轉向老者,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我是小泉九美,可我更是薑八能的妻子。當年你們擄我來,逼我監視他,可這三十五年,我守著的從來不是小泉家的命令,是他會來接我的念想。”
她從懷裏摸出一枚銀簪,斷口處早已被摩挲得光滑——正是當年留在藤椅上的那枚。“我沒告訴你們,龜甲認主,看的從不是血緣,是心。你們拿孩子威脅我,拿他的命逼我,可這神物,早就認了他薑八能。”
薑八能這才明白,為何這些年龜甲的警示總帶著一絲溫情,為何孩子們從未真正受苦。是這個女人,用小泉家族的身份做掩護,在地獄裏為他撐起了一片天。
老者氣急敗壞,揮刀便砍“叛徒!一起死吧!”
老仆拔刀迎上,沈青梧也帶人從暗處衝出。薑八能將九妹護在身後,哪怕丹田空虛,哪怕力不從心,脊梁卻挺得筆直。
可九妹突然推開他,擋在了前麵。刀鋒刺穿身體的聲音很輕,像一片落葉落地。
“九妹!”薑八能目眥欲裂,抱住緩緩倒下的她。
她笑著,抬手撫上他的臉,指尖拂過他鬢角的白發。“八能……不欠了……”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孩子們……在外麵等你……好好活著……”
最後一絲力氣耗盡時,她的手垂落,臉上還帶著笑。
薑八能抱著她,一動不動。閣樓外的廝殺聲、刀劍聲都成了模糊的背景。他低頭,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個吻,像三十五年前每個清晨那樣溫柔。
“好,我活著,帶著孩子們回家。”
風從窗外吹進來,卷起地上的櫻花瓣,落在兩人的白發上。這一次,沒有鎖鏈,沒有警示,隻有一個遲到了太久的擁抱,和一場終於落幕的等待。
廝殺聲歇時,薑八能的刀上凝著血,指節卻比刀刃更冰。老仆扶著他,沈青梧在一旁低聲道“孩子們……被提前轉移了,小泉家的餘孽咬著不肯說去處。”
他沒說話,隻是彎腰抱起九妹。她的身體已經開始發涼,頭發散在他臂彎裏,像一捧融化的雪。他脫下自己的外袍裹住她,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一件瓷器。
回程的船在海上搖了半月,薑八能就抱著她坐了半月。海風吹白了他本就斑白的鬢角,也吹硬了他眼底的紅。沈青梧幾次想勸他歇歇,都被他擺手攔下——他怕一鬆手,連這最後一點溫度也留不住。
船入內河,再換馬車,顛簸著往記憶裏的方向去。路兩旁的田埂漸漸熟悉,隻是當年的青石板路拓成了土路,村口的老槐樹也沒了,換成了一塊嶄新的石碑,刻著“梁家村”三個大字。
他勒住馬韁,喉嚨裏湧上一股腥甜。原來真的會變,連地名都能被時光抹去,像抹去他和九妹曾經在這裏曬過的暖陽、種過的菜畦、孩子們追著蝴蝶跑過的曬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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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要進去嗎?”老仆低聲問。
薑八能抱著九妹下了車,腳踩在這片土地上時,膝蓋突然一軟。三十五年了,他不是不想回,是不敢回。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浸著思念,濃得能淹死人,能把他這三十年硬撐著的骨頭都泡軟、泡碎。
他憑著模糊的記憶往村後走,當年的茅屋早沒了蹤跡,取而代之的是幾戶新蓋的瓦房。直到看見那片潭水——水還是那麽清,隻是岸邊的石頭換了模樣,潭邊的歪脖子柳樹也長成了合抱粗。
“就這兒了。”他輕聲說,聲音裏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
老仆和沈青梧幫著挖坑,他就坐在潭邊,守著九妹。陽光透過柳葉灑在她臉上,竟像是還在笑。他伸手,替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指尖觸到的皮膚已經涼透,像這潭裏的水。
“當年你總愛來這兒洗衣,說潭水涼,夏天舒服。”他喃喃自語,“孩子們總愛在旁邊捉蝌蚪,你就坐在那塊石頭上看著,手裏納著鞋底……”
泥土蓋上去的時候,他沒有哭,隻是靜靜地看著那抔新土,直到夕陽把影子拉得和三十五年前一樣長。
沈青梧忍不住問“薑前輩,孩子們……還要找嗎?”
薑八能抬頭,望向潭麵倒映的晚霞,眼神裏有了一絲鬆動,卻又很快沉下去。“找。”他說,聲音沙啞卻堅定,“隻是不急了。”
他要在這裏住下來,守著九妹。等哪一天,孩子們或許會循著血脈找到這裏,就像他當年,憑著那枚玉佩,在無數個黑夜裏摸到一點光。
他在潭邊搭了間草棚,每天清晨去九妹的墳前放上一束野花,傍晚就坐在潭邊,摸出那枚刻著“九”字的玉佩。風吹過水麵,像九妹當年的笑聲,輕輕的,卻能落進心裏最軟的地方。
梁家村的人漸漸知道了這個沉默的老人,說他守著潭水,像守著一個失了蹤的夢。隻有他自己清楚,他守的不是夢,是一個家——哪怕隻剩一座墳,一片水,也終究是他和九妹的歸宿。
至於那些沒找到的孩子,那些未了的牽掛,他想,慢慢來。反正往後的日子,他有的是時間,等一場跨越了半生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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