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該拔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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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剛駛過黑水溝,引擎突然“突突”地慢下來。蘇念正靠著欄杆看海,就見兩個身影從船艙裏鑽出來——千葉雪換了身利落的白襯衫,秦九妹還是那身酒紅色旗袍,隻是旗袍下擺卷了起來,露出纖細的腳踝。
“蘇先生,跑不掉了吧?”千葉雪倚著船舷,手裏轉著那枚狐狸麵具,淺褐色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很,“賭桌上說好的,贏了我,就得娶我。”
蘇念皺眉“那是玩笑話。”
“我從不開玩笑。”千葉雪走近一步,身上帶著淡淡的硝煙味,“我想要的東西,從來都要拿到手。驚鴻派的絕技我沒得到,那就得拿你抵賬。”
秦九妹也跟著上前,手裏還攥著那塊沒吃完的鳳梨酥“蘇先生,您救了秦家三十多口,按我們高雄的規矩,救命之恩,要麽給錢,要麽以身相許。秦家現在沒錢,我隻能……”
“你們兩個別鬧。”蘇念打斷她們,聲音裏帶著無奈,“秦小姐,你的船運剛穩住,該回高雄盯著;千葉小姐,山口組的事還等著處理,趕緊回去。”
“我不!”兩人異口同聲,說完又互相瞪了一眼。
千葉雪嗤笑“秦小姐,蘇先生要的是安穩日子,你天天跟碼頭的糙漢打交道,懂什麽叫溫柔?”
秦九妹立刻反擊“總比你天天把刀藏在和服裏強!蘇先生的騎樓茶館,要的是茶香味,不是血腥味!”
蘇念扶著額頭,隻覺得頭大。當年在江湖上刀光劍影都沒這麽頭疼過,這兩個女人,一個比一個執拗。
“林晚還在騎樓等著我。”他掏出那方綠蘿帕子,在月光下展開,“她繡這帕子用了三年,京紅還等著我回去教她算算術。我這輩子,就守著她們娘倆,別的心思,沒有。”
千葉雪看著帕子上的綠蘿,突然笑了“原來再厲害的人,也有軟肋。”她把麵具塞進蘇念手裏,“這麵具送你,下次鄭坤再來找麻煩,燒了它,我就知道該來幫忙了。”
秦九妹也從包裏掏出個紅布包,塞給他“這是我爹當年在賭場贏的平安扣,據說能擋災。蘇先生,您……多保重。”
蘇念看著她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驚鴻派的兄弟也是這樣,嘴上吵得凶,卻總在刀光劍影裏替對方擋刀子。他把平安扣和麵具收好“回去吧。江湖路遠,各自安好吧。”
船重新加速,引擎的聲音裏,似乎還混著千葉雪和秦九妹鬥嘴的餘音。蘇念站在欄杆邊,看著高雄的燈火越來越遠,手裏的綠蘿帕子被海風掀起邊角,像隻展翅的鴻鳥。
他知道,這兩個女人不會真的糾纏。千葉雪要的是棋逢對手的暢快,秦九妹念的是知恩圖報的情分,她們心裏都清楚,有些念想,藏著比得到更有意思。
就像他守著騎樓,守著林晚和京紅,不是因為輸了什麽賭約,是因為這日子裏的暖,比江湖的輸贏,重得多。
船過黑水溝時,海風裏裹著的鹹腥突然變了味,像極了當年師父被圍攻那天,崖底彌漫的血腥味,雖然當年他並不在場。蘇念靠在欄杆上,指腹反複摩挲著千葉雪留下的狐狸麵具,冰涼的銅麵硌得掌心發麻,卻壓不住心裏那股莫名的慌——那是一種刀架在脖子上都沒有的驚懼,像有根線,一頭係在他心口,另一頭,正被人在澳門的方向狠狠拉扯。
他想起出門前,林晚踮腳替他理中山裝領口的樣子,指尖劃過他鬢角時,輕聲說“早去早回,京紅說要等你教她認‘贏’字。”那時陽光正好,她發間別著朵白蘭花,香氣混著粥香,把“江湖”兩個字襯得像上輩子的事。
可現在,那香氣仿佛被什麽東西掐斷了。
船剛靠澳門碼頭,蘇念就覺出不對。賣花阿婆的竹籃空著,碼頭工人的號子聲啞著,連騎樓牆角那隻總蹭他褲腳的老貓,都縮在磚縫裏,喉嚨裏發出嗚咽的低鳴。他的腳步越來越快,木屐敲在青石板上的聲音,竟像敲在自己繃直的神經上,一下,又一下,震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騎樓的門虛掩著,風灌進去,卷起京紅掉在地上的算術本。蘇念推開門的瞬間,血液仿佛全衝到了頭頂——竹椅上沒有林晚擇菜的身影,灶台上的鐵鍋涼透了,他特意從高雄帶回來的鳳梨酥,還擺在茶盤裏,包裝紙被京紅摳開個小角,露出裏麵金黃的酥皮,像個沒說完的玩笑。
隻有八仙桌上,鎮紙壓著張紙條。
“師弟,別來無恙?”
蘇念的指尖剛觸到紙頁,就猛地縮了回去,像被燙到。那字跡他太熟了——當年師父教他們寫“驚鴻”二字,戚幹總愛把“鴻”字的點寫得格外用力,像把小刀子。
“想妻兒活命,速來香港中環‘淺水灣倉庫’。——戚幹”
最後那個“幹”字,墨色深得像要滴出血來。
蘇念突然想起二十年前,也是這樣笑的,說“師弟,這江湖,心軟的人活不成。”那時他攥著刀,紅著眼,卻沒敢刺下去——那是他唯一的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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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有些債,躲到天涯海角都得還。
他的目光掃過門檻邊的綠蘿帕子,針還紮在布上,線團滾在一旁,像林晚被突然拽走時,沒來得及收尾的慌張。“別慌,等你。”——是林晚用口紅寫在紙條背麵的,字跡被眼淚暈開了點,卻依舊倔強,像她每次說“我不怕”時的樣子。
蘇念把帕子攥進手心,針腳硌著肉,疼得很清醒。他轉身往外走,腰間的念月刀重重撞在門框上,發出沉悶的響。碼頭的船老大見他要租快艇,勸他“戚爺的倉庫,進去就出不來!”
蘇念沒回頭,隻把那半塊陰沉木拍在桌上。木頭上“守得雲開”四個字,被他的指溫焐得發燙。
“開快點。”他說,聲音裏的顫抖被海風卷走了,隻剩下硬邦邦的決心,“我老婆孩子,在等我回家吃早茶。”
快艇劈開海浪時,蘇念望著香港的方向,突然笑了。戚幹以為抓了他的軟肋,就能讓他像當年一樣任人拿捏。可他忘了,軟肋也是鎧甲——為了林晚鬢角的麵粉,為了京紅數錯算珠時的噘嘴,為了騎樓裏那盞等他歸的燈,別說是淺水灣倉庫,就是刀山火海,他也得闖。
隻是這一次,他不再是那個攥了。他是丈夫,是父親,是要把妻兒從鬼門關裏搶回來的男人。
刀,該拔了。
淺水灣倉庫的鐵門被鐵鏈勒得死緊,月光從鏽洞鑽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碎影,像一地沒掃幹淨的玻璃碴。蘇念剛摸到門環,就聽見京紅的哭喊撞在鐵皮上,悶悶的,像根針往他心口紮——“放開我娘!我爹會來殺了你們!”
他猛地抽出念月刀,刀鞘砸在門上發出巨響,震得鐵屑簌簌往下掉。“戚幹,滾出來!”
鐵門“吱呀”開了條縫,戚幹的臉在陰影裏半明半暗,手裏轉著枚玉扳指,是當年從沈青那裏搶來的。“師弟,你倒是比我想的更顧家。”他側身讓開,蘇念一眼就看見林晚被捆在鐵架上,旗袍的袖子破了道口子,滲著血,眼裏卻燃著團火,看見他時,那火突然亮了亮,又暗下去,是怕他分心。
京紅被按在地上,小辮子散了,沾著灰,卻還梗著脖子罵“壞蛋!我爹是大俠!”
“放了她們。”蘇念的刀穩穩指著戚幹,聲音裏的寒氣能凍住海水,“你要的碼頭、賭場,我都給你。”
“晚了。”戚幹笑起來,聲音像磨鐵,“我要你看著她們咽氣,要你嚐嚐什麽叫剜心之痛!”他拍了拍手,倉庫頂上的鐵網“嘩啦”落下,將三人困在中間,像罩住了三隻待宰的羔羊。
黑衣人從四麵八方湧出來,砍刀劈在鐵網上,發出刺耳的響。蘇念把林晚和京紅護在身後,刀光起時帶起一陣風,那是他藏了三年的本事,每一刀都往要害去——他不能死,他的妻女還在身後。
“蘇念!”林晚突然掙開鬆動的繩索,抓起地上的鋼管,狠狠砸向一個黑衣人的手腕。她的動作還有些踉蹌,卻是他教的招式,每一下都用了全力。當年他教她時總說“防不住就跑”,可現在,她沒地方跑,也不能跑。
“娘!”京紅趁機咬了按她的人一口,撲進林晚懷裏。
蘇念的刀劈開一個又一個圍攻者,餘光瞥見戚幹繞到側麵,手裏的短刀閃著幽藍的光——淬了毒。他想轉身,卻被兩個黑衣人纏住,眼睜睜看著那刀刺向林晚。
“小心!”他嘶吼著撲過去,用後背擋住了那刀。毒刃沒入肉裏的瞬間,他聽見林晚的尖叫,比刀割還疼。
“蘇念!”林晚撲過來抱住他,鋼管掉在地上,她的手按在他的傷口上,血從指縫裏湧出來,燙得像火,“你撐住!撐住啊!”
“別管我……”蘇念抓住她的手,想把她往京紅那邊推,卻看見又一把刀刺向京紅。林晚突然尖叫著撲過去,用身體擋住了那刀,旗袍的前襟瞬間紅了一大片,像極了她親手繡的紅山茶。
“娘!”京紅的哭聲撕心裂肺。
蘇念目眥欲裂,回身一腳踹飛黑衣人,刀光起時,帶起漫天血霧。可更多的人湧上來,他的後背越來越沉,毒已經蔓延到心口,視線開始模糊。他知道自己撐不住了,突然跪倒在地,一把將京紅拽進懷裏。
“記住……”他的聲音發啞,將全身最後一點力氣聚在掌心,按在京紅的丹田處——那是他年輕時闖江湖練的硬功,能護住心脈,百毒不侵,“別報仇……好好活著……回澳門……守著茶館……守著燈籠……”
“爹!娘!”京紅的小手死死攥著他的衣襟,上麵的血粘住了她的指尖。
“帶她走!”蘇念突然嘶吼著將京紅往前推,抬頭看見周明宇和秦九妹衝了進來——他們不放心,一路跟著來了。“快帶她走!”
周明宇一把抱起京紅,秦九妹撿起地上的鋼管,擋在他們身前。京紅在周明宇懷裏拚命掙紮,看見父親的刀最後一次揚起,又重重落下,看見母親撲過去,用身體擋住砍向父親的刀,兩人慢慢倒在血泊裏,手還緊緊攥在一起,像騎樓牆上纏了一輩子的藤蔓。
倉庫外的海浪聲很大,像無數人在哭。京紅的眼淚砸在周明宇的肩上,她突然想起父親教她認的“家”字,寶蓋頭下麵,是溫暖的人。可現在,她的人沒了。
周明宇抱著她往外跑,秦九妹的手臂被砍中,血滴在地上,像串紅珠子。遠處的天邊泛起魚肚白,像極了澳門騎樓的清晨,她小時候總在那樣的晨光裏,趴在父親背上數他鬢角的白發。
很多年後,京紅站在騎樓的茶館裏,給客人沏茶。她的手法像極了母親,手腕上係著的綠蘿帕子,針腳像極了父親教她紮的樣子。有人問她,江湖是什麽?
她會望著牆上的藤蔓,輕聲說“是兩個人,為了護著一盞燈,甘願變成灰燼。”
風穿過騎樓,燈籠輕輕晃了晃,光影落在她臉上,像極了那年清晨,父親背上的溫度,母親發間的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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