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刀行·江湖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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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霜落滿洛陽城頭時,石禾的瘋癲模樣已傳遍江湖。他常抱著斷刀在田埂上打滾,嘴裏嚼著生粟米,見了騎馬的江湖人就追著喊“你的馬踩壞苗啦”,腰間的斷刀“承影”卻總在這時發出低沉的嗡鳴,刀身的鏽跡下隱隱泛著微光。
    “這瘋子留著終是禍患!”青龍門主帶著二十名精銳弟子堵在渡口,鋼刀出鞘的寒光映得水麵發白。他們聽說石禾要去河東送粟種,便想趁他神誌不清時斬草除根。石禾正蹲在船頭數魚,見刀光襲來,隻是本能地將斷刀橫在身前。
    “叮——”精鋼刀劈在斷刀“承影”的斷口上,竟像砍在燒紅的烙鐵上,瞬間卷了刃。石禾眨眨眼,反手一推,那弟子連人帶刀摔進水裏,濺起的水花打濕了他的草鞋。他忽然拍手笑“魚!好多魚!”說著竟赤足跳進淺灘,斷刀隨手插在岸邊,指尖在水麵一劃,躍起的魚群竟齊刷刷避開他的腳,仿佛被無形的力場護住。
    青龍門主見狀怒喝著親自上前,掌風裹挾著內勁拍向石禾後心。就在掌風及體的刹那,石禾腰間的粟種袋突然裂開,金黃的粟米撒了一地。他猛地回頭,眼神裏閃過一絲極淡的清明,斷刀不知何時已握在手中,刀身嗡鳴大作,地麵裂開的紋路裏竟滲出細密的水汽,順著刀身纏上青龍門主的手掌。
    “啊!”門主慘叫著後退,掌心已結上一層薄冰,那寒意順著經脈遊走,竟讓他數十年的內力瞬間滯澀。石禾卻渾然不覺,隻顧著蹲下身撿粟米,嘴裏念叨“不能丟,苗要餓的……”
    後來百花穀穀主帶著淬了迷藥的暗器趕來,想趁他撿粟米時偷襲。可暗器剛飛到半空,就被石禾無意間揮出的刀風卷走,竟悉數釘回百花穀弟子自己的衣袍上。穀主不信邪,親自擲出毒針,石禾卻剛好抬頭,張口咬住了飛針尾端,嚼了嚼又吐出來,皺著眉說“不好吃,不如粟米甜。”穀主看得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他背著半袋撿來的粟米,哼著不成調的調子走遠,連追殺的勇氣都沒了。
    江湖人越來越怕他。他們布下天羅地網,他卻能踩著田埂的縫隙溜走;他們用毒酒陷阱,他偏要去溪邊喝水,溪水自動避開毒源;甚至有頂尖殺手趁他睡在草垛上時偷襲,刀還沒落下,就被草垛裏突然鑽出的蛇群纏住了手腕——那是村民們養來護田的家蛇,不知為何總護著他。
    “這瘋子……根本殺不死!”有人在酒肆裏哭喪著臉,桌上的斷刀圖譜被酒漬泡得模糊。石禾正蹲在對麵的屋簷下,用斷刀在地上畫著歪歪扭扭的禾苗,陽光灑在他身上,刀身的寒光裏,仿佛藏著無數百姓的炊煙與禾苗的低語。
    他依舊瘋瘋癲癲,卻沒人再敢輕易招惹。那些想消滅他的江湖人,最終都隻能望著他背著粟米、握著斷刀的背影歎氣——他們怕的哪裏是他的力量,分明是那力量裏,從未熄滅的人間煙火啊。
    暮色漫過青石巷時,石禾正蹲在牆根啃幹餅,斷刀“承影”插在腳邊,刀身沾著新泥。巷口突然傳來哭喊聲,三個青皮正把一個穿粗布裙的姑娘堵在牆角,推搡間扯破了她懷裏的布包,裏麵的草藥撒了一地。
    “放開我!這是給娘抓的藥!”姑娘死死護著空布包,被一個青皮反手推得撞在牆上。石禾嘴裏的幹餅“啪嗒”掉在地上,他眨了眨眼,忽然直起身,像棵被風推著的枯樹般衝過去。
    “不許……踩草。”他含混地喊著,其實是看不得草藥被青皮的靴子碾爛。最前麵的青皮回頭罵道“哪來的瘋子,滾開!”揮拳就往他臉上砸。石禾不躲不閃,反手抓住對方手腕,那青皮隻覺骨頭像被鐵鉗夾住,痛得嗷嗷叫,另一個同夥抽出短棍橫掃過來,石禾側身避開,抬腳一勾,對方“哎喲”一聲摔了個狗啃泥,短棍飛出去砸在石牆上,斷成兩截。
    第三個青皮見勢不妙,拔刀就刺。寒光直逼石禾心口,他卻像沒看見,反手抽出腳邊的斷刀“承影”。“鏘”的一聲脆響,斷刀與鋼刀相撞,那青皮隻覺一股巨力順著刀身湧來,虎口瞬間裂開,鋼刀脫手而飛,正插在巷口的老槐樹上,刀柄還在嗡嗡亂顫。石禾握著斷刀亂揮,刀風卷起地上的落葉與草藥,竟硬生生在三個青皮周圍劃出一片空地。他腳步踉蹌,卻招招都砸在對方痛處,要麽是手腕被刀背抽中,要麽是膝蓋被他抬腳踹得發軟,不過片刻,三個青皮已鼻青臉腫地滾在地上,連爬帶滾地逃了。
    巷子裏隻剩石禾和那姑娘。他拄著斷刀喘氣,刀身還在微微震顫,臉上沾著灰,嘴角卻咧開,傻嗬嗬地笑起來,露出兩排沾著餅屑的牙齒。姑娘看著他身上的補丁、空癟的行囊,還有那雙清澈卻空洞的眼睛,心裏一酸——這人瘋瘋癲癲的,打起來卻像頭護崽的野獸,此刻笑著的模樣,倒比路邊的野草還可憐。
    “壯士……謝謝你。”姑娘撿起地上的草藥,輕聲說。石禾隻是笑,把斷刀插回腰間,蹲下身去撿剛才掉的幹餅,吹了吹灰就要往嘴裏塞。姑娘連忙攔住“這個髒了,別吃。”她看他衣衫單薄,手指凍得通紅,咬了咬唇,“我家就在前麵,你若不嫌棄,去喝碗熱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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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禾抬頭看她,眼裏映著巷口的燈籠光,依舊懵懵懂懂,卻乖乖地點了點頭。姑娘收拾好草藥,見他還在傻站著,便上前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跟我走吧。”石禾像隻被牽住的大狗,亦步亦趨地跟著,斷刀在腰間輕輕晃,刀身的餘暉裏,仿佛也染上了幾分暖意。
    姑娘家的小院種著半架絲瓜,藤蔓爬滿柴房的木窗。石禾被安置在角落的稻草堆上,姑娘特意鋪了層漿洗得發白的舊棉絮,又在他枕邊放了個裝著幹艾草的布包,說能驅潮暖身。夜裏石禾總愛把斷刀“承影”抱在懷裏,刀身貼著斷臂的舊傷,涼絲絲的觸感混著艾草香,讓他睡得格外安穩。
    怪事是從第一隻壁虎開始的。那天清晨姑娘端著熱粥去柴房,剛推開門就驚得停住腳步——門檻上、牆根下、甚至柴草縫隙裏,密密麻麻爬著上百隻灰壁虎,它們腦袋一致朝著石禾的方向,尾巴尖微微顫動,像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她還沒反應過來,最前麵的壁虎已順著石禾的衣襟往上爬,一碰到斷刀“承影”的刀身,竟化作一縷銀白的微光,“嗖”地鑽進刀刃裏,連點殘影都沒留下。後麵的壁虎接踵而至,前赴後繼地撲向斷刀,刀刃上泛起細碎的光點,像吞了滿肚子的星子。
    石禾還在酣睡,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意,大概又夢到了田埂上金燦燦的粟米。姑娘輕手輕腳湊過去,借著窗縫漏進的晨光一看,突然捂住了嘴——他斷臂的傷口處,竟冒出了一小截粉嫩的肉芽,細得像春蠶,裹著一層晶瑩的薄衣,正隨著呼吸微微顫動。這傷口爛了快半年,換藥時稍碰一下都疼得他皺眉,如今竟憑空長出新肉來,簡直像神跡。
    從那以後,柴房成了壁虎的地盤。白天它們躲在梁上、瓦縫裏,一雙雙圓溜溜的眼睛盯著斷刀;夜裏就成群結隊地爬下來,順著刀身往上湧,碰到刀刃便化作微光被吞沒。斷刀“承影”也漸漸變了模樣,鏽跡像潮水般褪去,露出底下流轉的銀紋,夜裏會發出暖融融的光暈,把石禾的斷臂照得透亮,連血管都看得清清楚楚。
    更神奇的是石禾的手臂。第一天長出的肉芽不過指節長,第二天就冒出了細瘦的手腕,第三天竟隱隱能看出手掌的輪廓,連指縫都在慢慢分開。姑娘每天天不亮就起來煎藥,藥湯裏特意加了當歸、續斷這些活血生肌的藥材,溫涼後再一點點喂他喝下。給新肉換藥時,她總屏住呼吸,指尖輕得像拈著羽毛,生怕碰疼了那嬌嫩的皮肉。見新長的皮膚漸漸染上淺黃,指甲蓋從月牙兒般的嫩白變得粉紅,她心裏又驚又喜,偷偷把家裏僅存的兩隻老母雞殺了,燉成濃湯給他補身子。
    “癢……”這天石禾醒著時,忽然抬手去抓新長出的小臂,手指還不太靈活,卻能笨拙地蜷起,像剛學飛的雛鳥扇動翅膀。姑娘正給他縫補磨破的袖口,見狀連忙放下針線,握住他的手腕輕聲哄“別抓,剛長好的皮肉嫩著呢。”她取來溫水,用軟布蘸著給他擦拭手臂,指尖觸到新肉時,能感覺到底下血脈在輕輕搏動,鮮活又溫熱。
    石禾不懂這些,隻覺得新長的手臂暖暖的,抓東西時比以前穩當。有次姑娘在院裏曬草藥,一陣風把竹匾吹得搖晃,他下意識地伸出新 ar 去接,五指剛好托住匾沿,動作雖慢,卻穩穩當當沒讓一片草藥掉落。他愣了愣,低頭看著自己的新手,然後對著姑娘傻嗬嗬地笑,眼裏亮晶晶的,像落了把碎光。
    姑娘看著他舉著新手臂轉圈圈,斷刀“承影”在腰間輕輕晃,刀身映著壁虎的微光,也映著他清澈又懵懂的眼。她每天給他梳頭發、補衣裳,見他夜裏踢被子就一遍遍起身掖好,怕他吃不慣幹硬的餅,就把粟米磨成粉煮成糊糊,裏麵摻上甜甜的棗泥。連街坊鄰居送來的新鮮蔬菜,她都挑最嫩的部分炒給石禾吃,自己卻啃著鹹菜配糙米。
    夜裏她給石禾蓋被子,見他把新手臂搭在斷刀上,刀身的銀紋與手臂的血脈隱隱相連,像有生命在一呼一吸。梁上的壁虎又開始往下爬,沙沙的聲響裏,新的手臂還在悄悄生長,指節慢慢變粗,皮膚上甚至冒出了細密的汗毛。月光從窗欞漏進來,照在姑娘溫柔的側臉上,也照在石禾帶著笑意的睡顏上,柴房裏滿是草藥香與暖意,連這吞壁虎的斷刀、瘋癲癲的人,都染上了幾分安穩的神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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