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和心機男

字數:6826   加入書籤

A+A-


    秋末的雨連綿了半個月,田莊的土路上積了泥,石禾正領著漢子們墊石子,卻見王伯領著個白麵書生站在院門口。那書生穿著洗得發白的長衫,手裏攥著個布包,身子單薄得像片要掉的葉子,見了石禾,怯生生地作揖“在下蘇文,自關中逃難而來,聽聞此處田莊收留流民,特來投奔。”
    石禾抹了把臉上的泥,咧嘴笑“來投奔就好!有地種,有飯吃!”他衝屋裏喊“柳姑娘,春桃,張小姐,來客人啦!”三個姑娘聞聲出來,見蘇文麵色蒼白,春桃趕緊去藥圃摘了幾片驅寒的葉子,柳姑娘端來熱水,張玉瑤則去收拾了間空置的小屋“蘇先生暫且住下吧,等雨停了再商量幹活的事。”
    蘇文對著三個姑娘連連作揖,目光落在她們手腕的紅繩上,又飛快移開,輕聲道“多謝三位姑娘,多謝石禾兄。”他說話溫文爾雅,與石禾的大嗓門截然不同,連遞水的手指都纖細白淨。
    起初倒也相安無事。蘇文身子弱,幹不了重活,張玉瑤便請他去學堂幫忙教孩子們念書。他講的故事總帶著詩詞典故,孩子們聽得入迷,連張玉瑤都常搬著凳子去旁聽。柳姑娘縫補衣裳時,蘇文會站在一旁,輕聲說“這針腳該密些”“配色用月白更雅致”,說得柳姑娘紅了臉,手裏的針線都順了不少。春桃去山裏采藥,蘇文偶爾會跟著,雖幫不上忙,卻能認出幾種她叫不上名的草藥,還會背“神農嚐百草”的故事給她聽。
    日子久了,莊裏漸漸有了些不一樣的氣息。蘇文會給張玉瑤帶幾頁從舊書裏撕下的詩詞,字跡清秀;會幫柳姑娘挑揀繡線,說哪種絲線在燈下更亮眼;會告訴春桃哪種草藥曬幹後用桂花熏過更香。他說話總是慢條斯理,眼神溫和,不像石禾,要麽悶頭幹活,要麽就傻嗬嗬地說“喜歡”“種地”。
    這天傍晚,石禾扛著鋤頭從後山回來,見蘇文正站在廊下,給三個姑娘講鹹陽的故事“……鹹陽的宮燈能照半條街,姑娘們的衣裳繡著金線,不像這裏……”話沒說完,就被石禾打斷“宮裏的地能種莊稼不?金線能比紅繩結實不?”
    蘇文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石禾兄真是務實。隻是這世間除了種地,還有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也算雅事。”石禾撓撓頭“雅事能當飯吃?能種出粟米不?”三個姑娘忍不住笑,柳姑娘嗔道“石禾哥,蘇先生說的是另一種日子。”
    自那以後,石禾總覺得哪裏不對。他看見蘇文給張玉瑤講書時,張玉瑤眼裏有他看不懂的光;看見柳姑娘給蘇文縫補長衫時,嘴角帶著淺淺的笑;看見春桃把曬幹的草藥按蘇文說的方法熏了桂花,紅著臉遞過去。而她們對自己,似乎隻剩下了“石禾哥該吃飯了”“石禾哥小心著涼”的叮囑,再沒有當初係紅繩時的慌亂,也沒有被他說“生娃”時的臉紅。
    這天夜裏,石禾蹲在農具房,摸著手腕上的紅繩發呆。他聽見蘇文在院裏彈著什麽樂器,叮咚的聲音很好聽,還聽見三個姑娘的笑聲,比平時輕快。他突然站起來,往院裏跑,卻在門口停住了——蘇文正拿著支竹笛,柳姑娘、春桃、張玉瑤圍坐在旁邊,月光灑在他們身上,像幅畫,而自己滿身泥汙,手裏還攥著沒塗完油的鋤頭,像個外人。
    “石禾哥,你咋不進來?”春桃先看見了他,笑著招手。石禾搖搖頭,把鋤頭往牆上一靠“我……我去看看糧倉的門關好沒。”他轉身要走,卻聽見蘇文輕聲說“石禾兄真是辛苦,日夜操勞,隻是這田莊要長遠,光靠力氣不夠,還得懂些世道人心,識些字墨才行。”
    這話像根刺紮進石禾心裏。他回頭看著蘇文,又看看三個姑娘,突然問“蘇先生,你會種地不?你知道粟米要澆多少水才不爛根不?你知道紅繩綁在手腕上,要係多少個結才不會斷不?”
    蘇文被問得啞口無言,臉色有些發白。三個姑娘也愣住了,柳姑娘趕緊打圓場“石禾哥,蘇先生是讀書人,不比咱們……”“可她們是我的媳婦!”石禾突然提高了聲音,眼裏的光又急又慌,“你們說過,紅繩綁了就是一家人!你們現在聽他講宮裏的事,聽他念詩詞,是不是覺得我傻,覺得我隻會種地?”
    這話一出,院子裏頓時靜了。蘇文站起身,拱手道“石禾兄誤會了,在下絕無此意。”可石禾沒理他,隻是看著三個姑娘,眼眶紅了“我知道我傻,我不會講詩詞,不會認金線,可我喜歡你們,我想種莊稼養你們,想跟你們一輩子守著這院子……你們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柳姑娘心裏一緊,趕緊走過去,像小時候那樣拍拍他的肩膀“胡說什麽!我們怎麽會不喜歡你?”她的指尖觸到他粗糙的手,突然想起當初係紅繩時的心跳,“蘇先生隻是客人,你才是我們的石禾哥。”
    春桃也跑過來,把手裏熏了桂花的草藥往他懷裏塞“這是給你備的,治你開荒磨破的手,比蘇先生說的桂花熏的還香!”她的耳朵尖又紅了,聲音卻很堅定“我才不要聽什麽宮裏的故事,我就喜歡聽你說種地,說生娃!”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
    張玉瑤走到他麵前,輕輕解下他手腕上磨鬆的紅繩,重新係了個結實的結“石禾哥,蘇先生講的故事再好,也不如你開荒時的號子實在;詩詞再美,也不如你說‘喜歡’時認真。”她抬頭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我們習慣了你的好,不是不珍惜,是把這份好當成了日子本身,就像呼吸和吃飯一樣自然。”
    石禾眨巴著眼,似懂非懂,可看著三個姑娘眼裏熟悉的暖意,心裏的刺慢慢沒了。他撓撓頭,從懷裏掏出塊皺巴巴的麥芽糖,塞給蘇文“蘇先生,吃糖,甜的。”又把剩下的分給三個姑娘,“你們也吃,剛才我不該凶你們。”
    蘇文看著手裏的麥芽糖,又看看眼前這一幕,突然苦笑了一下,把糖還給石禾“多謝石禾兄,在下有些乏了,先回屋了。”他轉身離開時,背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孤單。
    院子裏隻剩下他們四個,石禾啃著麥芽糖,突然拍手道“我知道了!你們還是喜歡我的!就像喜歡地裏的莊稼,看著普通,卻離不了!”三個姑娘被他逗笑,柳姑娘嗔道“傻樣,就你會比喻。”春桃蹲在他身邊,幫他擦掉手上的泥“以後不許瞎想,我們三個這輩子都跟你守著這田莊。”張玉瑤望著天上的月亮,輕聲道“蘇先生的故事是風裏的花,好看卻落不住;你的種地和喜歡,才是土裏的根,紮得深,長得牢。”
    石禾似懂非懂地點頭,把最後一塊麥芽糖塞進嘴裏,甜絲絲的味道從舌尖暖到心裏。他看著三個姑娘手腕上的紅繩,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突然站起來“走,我帶你們去看糧倉!今天新收的粟米,飽滿得很!”
    三個姑娘笑著跟在他身後,腳步聲踩在泥地上,發出噗噗的輕響。蘇文屋裏的竹笛聲不知何時停了,隻有田莊的蟲鳴和遠處的蛙聲,伴著他們走向糧倉的方向。紅繩在手腕上輕輕晃,像在說有些好,習以為常,才是最安穩的相守;有些喜歡,藏在種地、縫衣、采藥的日子裏,才最經得起亂世的風。這傻子或許永遠不懂詩詞歌賦,可他用鋤頭種出來的安穩,用紅繩係起來的心意,早已成了三個姑娘心裏最踏實的依靠,誰也搶不走,誰也比不了。
    秋雨下了整整三天,蘇文的咳嗽越來越重,躺在床上唉聲歎氣。三個姑娘守在床邊,張玉瑤給他讀醫書,柳姑娘給他掖被角,春桃給他熬藥,屋裏的暖意竟比石禾住的農具房還濃。
    “蘇先生這身子骨,怕是經不起這小屋的潮氣。”柳姑娘看著漏風的窗戶,眉頭緊鎖,“這雨再下,怕是要染上風寒。”春桃端著藥碗,眼圈紅紅的“可莊裏就這幾間房,總不能讓他去睡糧倉吧?”蘇文虛弱地擺擺手,聲音氣若遊絲“不礙事……在下忍忍便好,莫要為我叨擾大家。”他說著,目光卻在三個姑娘臉上轉了一圈,輕輕歎了口氣,“隻是……想起家中書房,雖簡陋卻暖和,不像此處……”
    這話像根針,紮在三個姑娘心上。張玉瑤咬了咬唇,突然道“要不,你去我屋裏住吧?我那屋有火盆,還暖和些。”柳姑娘立刻點頭“我那屋也寬敞,鋪了新褥子,蘇先生去我那屋更好。”春桃也急著說“我去農具房湊合一晚,讓蘇先生住我的屋!”
    蘇文連忙擺手,眼裏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這怎麽行?怎能讓姑娘們受委屈……”“不委屈!”三個姑娘異口同聲,仿佛忘了那間農具房,石禾已經住了好幾年。
    傍晚石禾扛著鋤頭回來,渾身泥汙,剛進門就被柳姑娘攔住“石禾哥,你過來。”她臉上沒了往日的暖意,語氣也硬邦邦的,“蘇先生身子弱,住不慣小屋,我們商量著,讓他去我屋裏住,我去春桃那擠擠,春桃去你那農具房……”
    “農具房?”石禾愣了,撓撓頭,“農具房潮,還有鋤頭鐮刀,春桃姑娘去住不方便。要不……我去糧倉睡?讓春桃住農具房?”春桃卻別過臉,聲音悶悶的“不用了,我們已經決定了,蘇先生今晚就搬去柳姐姐屋,你……你別多問。”
    石禾看著她們緊繃的臉,又看了看蘇文那間緊閉的房門,心裏像被鋤頭砸了一下,空落落的。“為啥非要讓他住你們屋?”他傻乎乎地問,“他是客人,可你們是……”“是姑娘家!”張玉瑤打斷他,語氣帶著從未有過的疏離,“蘇先生是讀書人,受不得苦,不像你,粗皮糙肉的不怕凍!”
    這話像冰碴子,紮得石禾縮了縮脖子。他看著三個姑娘,她們手腕上的紅繩還在,可眼裏的暖意卻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看不懂的陌生。“你們……不喜歡我了?”他聲音發顫,手裏的鋤頭“哐當”掉在地上。
    柳姑娘別過臉,沒看他“胡說什麽,快去把農具房收拾收拾,讓春桃住。”春桃低著頭,踢著地上的石子“蘇先生還等著搬東西呢。”張玉瑤扶著門框,輕聲道“石禾哥,你就聽我們的吧,蘇先生病好了,才能教孩子們念書。”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後麵精彩內容!
    石禾蹲在地上,看著自己磨破的草鞋,突然笑了,傻嗬嗬的“我知道了,你們是覺得蘇先生比我好,他會講詩詞,會認草藥,不像我,隻會種地,隻會說喜歡。”他站起來,撿起鋤頭,“我去糧倉睡,農具房讓給春桃姑娘,蘇先生……你們照顧好。”
    他轉身往外走,背影在雨幕裏搖搖晃晃,像株被風吹歪的莊稼。三個姑娘看著他的背影,心裏都顫了一下,可蘇文的咳嗽聲從屋裏傳來,她們又咬了咬牙,轉身去收拾東西。
    蘇文搬進柳姑娘屋的那晚,雨停了。他坐在溫暖的火盆旁,看著三個姑娘忙前忙後,嘴角噙著笑意“真是多謝三位姑娘,在下無以為報……”柳姑娘給他遞過熱茶“蘇先生客氣了,你安心養病就好。”張玉瑤坐在桌邊,給他讀起了詩,春桃則在一旁縫補他的長衫,屋裏的油燈亮堂堂的,映得她們臉上都帶著柔和的光。
    而石禾,正蹲在冰冷的糧倉裏,抱著一袋粟米取暖。糧倉的門漏風,吹得他直發抖,可他摸著手腕上的紅繩,還是傻嗬嗬地想等蘇先生病好了,她們就會回心轉意的,她們隻是一時忘了,誰才會陪她們種地,陪她們說喜歡。
    第二天一早,石禾照舊去後山開荒,路過學堂時,聽見孩子們在背蘇文教的詩,卻沒人再喊他“石禾叔”要麥芽糖。他路過藥圃,看見春桃正按蘇文說的法子曬草藥,見了他,隻是淡淡點了點頭。他路過柳姑娘的屋,門緊閉著,裏麵傳來蘇文和張玉瑤的說話聲,溫和又雅致。
    中午吃飯時,柳姑娘端來的窩頭硬邦邦的,春桃遞來的鹹菜也沒了往日的味道。石禾啃著窩頭,突然問“你們還記得紅繩不?說要係一輩子的。”三個姑娘的動作都頓了頓,柳姑娘含糊道“記得,吃飯吧。”春桃紅了臉,卻沒說話。張玉瑤放下碗“石禾哥,蘇先生說,亂世裏光靠種地不行,得識文斷字,懂些道理才能活下去。”
    石禾沒聽懂,隻是覺得嘴裏的窩頭越來越苦。他看著蘇文從屋裏走出來,穿著柳姑娘縫補的長衫,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三個姑娘立刻站起來給他端飯遞水,眼裏的關切像潮水一樣,把他遠遠地隔在外麵。
    那天下午,蘇文在院裏散步,看見石禾蹲在地上發呆,便走過去,語氣溫和卻帶著刺“石禾兄,這田莊雖好,卻少了些規矩章法。你看,姑娘們跟著你,除了種地就是受苦,何曾享過一日安穩?”石禾抬頭看他,眼裏滿是困惑“種地不就是安穩?守著彼此不就是安穩?”
    蘇文笑了,笑得像秋天的落葉“安穩是詩詞歌賦,是筆墨紙硯,是不用扛鋤頭、不用啃窩頭的日子。你給不了她們這些,可我能。”他頓了頓,看著石禾手腕的紅繩,“這紅繩綁不住人心,更綁不住日子,你不懂。”
    石禾看著他,突然站起來,拳頭攥得緊緊的“我是不懂詩詞,不懂規矩,可我知道,誰會在我受傷時塗草藥,誰會在我餓時留熱粥,誰會在我冷時縫棉衣!她們隻是被你迷了眼,忘了誰才是真心對她們好!”
    他的話剛說完,三個姑娘就走了過來,柳姑娘擋在蘇文麵前,對著石禾怒道“石禾哥!你胡說什麽!蘇先生是客人,你怎能對他無禮!”春桃也急道“蘇先生是好人,你別冤枉他!”張玉瑤看著他,眼神裏滿是失望“石禾哥,你太讓我們失望了,蘇先生隻是好心勸你,你怎麽變得這麽粗魯?”
    石禾看著她們維護蘇文的樣子,心像被掏空了一樣。他後退一步,看著三個姑娘手腕上的紅繩,突然笑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我知道了,你們真的不喜歡我了,你們喜歡他的詩詞,喜歡他的文雅,不喜歡我的種地,不喜歡我的傻氣。”他轉身就跑,往後山的方向跑,那裏有他的鋤頭,有他的荒地,有他能看懂的安穩。
    三個姑娘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山路盡頭,心裏都空了一塊。柳姑娘摸著袖口,那裏還留著給石禾縫補時紮的針眼;春桃聞著草藥香,突然想起石禾總把最甜的麥芽糖留給她;張玉瑤看著手裏的書,突然想起石禾趴在桌上打呼嚕時,口水差點流到她的賬本上。
    蘇文站在她們身後,輕聲道“他隻是一時想不開,過些日子就好了。”可三個姑娘看著後山的方向,手腕上的紅繩仿佛突然勒得很緊,勒得她們心裏發疼——她們好像真的忘了,是誰在官差來的時候擋在她們身前,是誰在深山裏開荒給她們留糧食,是誰用最傻的方式,說要養她們一輩子。
    後山的風很大,吹得石禾直發抖。他蹲在自己開的荒地裏,看著剛冒芽的粟米苗,摸著手腕上的紅繩,眼淚終於掉了下來。他不懂什麽是詩詞歌賦,不懂什麽是規矩章法,他隻知道,心裏的那塊地,好像被人用鋤頭挖空了,種不出莊稼,也長不出喜歡了。可他還是傻嗬嗬地想等粟米成熟了,她們會不會回來看看?畢竟,這地裏的每一顆種子,都藏著他說不出口的一輩子。
    喜歡風水雲雷電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風水雲雷電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