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人心的傻子

字數:5104   加入書籤

A+A-


    蘇文看著石禾搬進後山草棚,嘴角的笑意就沒斷過。他算準了石禾的性子——受了委屈隻會悶頭幹活,不會爭不會鬧,更不懂人心算計。於是他愈發殷勤,每天變著法子討三個姑娘歡心。
    他會在清晨采來帶露的野花,用細麻繩係著送給柳姑娘,說“這花配姑娘的繡活,才不辜負春色”;他會幫春桃整理藥圃,指著新開的草藥吟“采采芣苢,薄言采之”,說得春桃紅著臉直點頭;他會給張玉瑤講《詩經》裏的故事,說“亂世雖苦,卻有佳人相伴,便是風雅”。他的話像浸了蜜的風,輕輕一吹,就把三個姑娘心裏那點對石禾的愧疚吹得散了些。
    夜裏,蘇文會坐在柳姑娘原先的屋裏,看著三個姑娘圍坐燈下,輕聲歎道“可惜石禾兄心性太偏,不然咱們同守這田莊,倒也安穩。”柳姑娘縫著衣裳,指尖微微一頓“他就是……太實在了。”春桃往藥簍裏裝草藥,低聲道“他在後山蓋房,怕是真生氣了。”蘇文卻笑了,眼裏藏著得意“他既喜歡種地,後山正好遂了他的意。咱們守著莊裏的地,有書可讀,有繡可做,倒也清淨。”
    這話正說到三個姑娘的心坎上。蘇文在的日子,沒有石禾那句“生娃種地”的傻話,沒有滿身泥汙的衝撞,隻有溫文爾雅的談吐和恰到好處的關懷。她們漸漸習慣了這種“雅致”,甚至開始覺得,石禾的“傻氣”確實粗鄙,他的“喜歡”也太過直白,遠不如蘇文的詩詞動人。
    可她們沒看見,蘇文轉身回屋時,嘴角那抹藏不住的偷笑;沒聽見他夜裏對著月光自語“一群村姑,幾句詩詞就哄得團團轉,這傻子,終究成不了事。”
    而石禾,真的像紮在了後山。他領著願意跟他來的王伯和幾個老莊稼漢,把山坳裏的荒地翻了個遍。白天,他揮著鋤頭在地裏刨石頭,汗水順著脊梁往下淌,滴在土裏能砸出個小坑;晚上,他就蹲在草棚的油燈下,用炭筆在木板上畫田壟,琢磨著怎麽引水、怎麽追肥,一畫就是半夜。
    王伯看著他手腕上換了新卻依舊磨得發亮的紅繩,忍不住勸“傻兄弟,回莊裏看看吧?姑娘們說不定……”“不回。”石禾頭也不抬,指著木板上的圖,“這裏的地比莊裏的肥,我算過了,種上粟米和豆子,收的糧食夠咱們這撥人吃,還能剩不少交租子。”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些,“她們喜歡蘇先生,我回去礙事,在這裏種地挺好。”
    他不再提“喜歡”,不再說“生娃”,甚至不再問莊裏的事。可夜裏躺在草棚的竹床上,聽著風吹茅草的聲音,他還是會摸著手腕的紅繩發呆,傻嗬嗬地想柳姑娘的繡活是不是更細了?春桃的草藥是不是曬好了?張小姐教孩子們的字,是不是又多了幾個?想完了,就翻個身,把心思全挪到種地上——隻有種地不會騙他,撒下種子,好好伺候,就一定有收成。
    莊裏的日子看似平靜,蘇文卻漸漸露了馬腳。他隻會說不會做,教孩子們念書時嫌孩子吵鬧,幫柳姑娘挑繡線時嫌絲線粗糙,甚至連春桃遞來的草藥都嫌味道難聞。三個姑娘起初沒在意,可日子久了,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柳姑娘縫衣裳時,會想起石禾總是笨手笨腳地給她遞針線,雖然總掉地上,卻笑得一臉真誠;春桃曬草藥時,會想起石禾總把最向陽的地方讓給她的藥圃,自己蹲在陰涼地啃窩頭;張玉瑤翻賬本時,會想起石禾趴在桌上打呼嚕,口水差點流到賬本上,卻在醒後憨憨地道歉。蘇文的詩詞再好聽,也暖不了夜裏的冷,填不了心裏的空。
    這天,縣裏的官差又來了,這次不僅要稅租,還要抓壯丁去修長城。蘇文嚇得躲在屋裏不敢出來,嘴裏念叨著“詩詞無用,世道無常”。三個姑娘急得團團轉,柳姑娘的繡針戳破了手指,春桃的藥簍倒在地上,張玉瑤的賬本被淚水打濕。
    就在這時,石禾扛著鋤頭從後山回來了。他聽說官差抓人,二話不說就往莊裏衝,身後跟著十幾個拿著鋤頭鐮刀的莊稼漢。“不準抓人!”他擋在官差麵前,手腕的紅繩在風裏飄,“要糧我們交,要壯丁……我去!但莊裏的人不能動!”
    官差認得他,冷笑“上次替你交租子的傻小子?這次你還能湊夠糧?”石禾拍胸脯“後山收的糧食夠!我這就去運!”他轉頭對身後的漢子喊“去把糧倉打開,搬糧食!”又對三個姑娘說“你們別怕,有我在,地在,人就在!”
    那一瞬間,三個姑娘看著他滿身泥汙卻挺拔的背影,看著他眼裏熟悉的認真,突然鼻子一酸。蘇文躲在屋裏發抖,而這個被她們冷落的傻子,卻依舊像從前一樣,把所有風雨都擋在自己身前。
    石禾指揮著漢子們搬糧食,動作麻利,算賬清楚,連官差都挑不出錯。蘇文從門縫裏看著這一幕,臉色發白——他沒想到這傻子不僅會種地,還能把這麽多人擰成一股繩。
    官差走後,石禾轉身就要回後山,卻被柳姑娘拉住了。她的手抖得厲害,眼裏的淚止不住地掉“石禾哥,別走了……回莊裏住吧。”春桃蹲在地上,把散落的草藥撿起來,紅著眼圈說“我們錯了,蘇先生……他不如你。”張玉瑤走到他麵前,聲音哽咽“石禾哥,你的草棚漏雨,回莊裏,我們給你蓋間好房。”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後麵更精彩!
    石禾撓撓頭,傻嗬嗬地笑了,眼角卻有淚“我在後山住慣了,那裏的地剛種順。”他頓了頓,看著三個姑娘,“你們要是……要是想我了,就去後山看我,我給你們煮南瓜粥,放四倍糖。”
    蘇文站在門口,看著石禾被姑娘們圍著,看著漢子們對石禾滿臉敬重,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外人。他那些詩詞歌賦,在真真切切的安穩麵前,竟如此蒼白無力。
    石禾最終還是回了後山。他依舊每天種地,夜裏琢磨怎麽把地種得更好,隻是莊裏的三個姑娘,開始頻繁地往後山跑。柳姑娘給他縫補衣裳,針腳比從前更密;春桃給他送草藥,總不忘帶上塊熱餅;張玉瑤給他帶孩子們寫的字,說“你教他們種地,我教他們認字,咱們一起教”。
    蘇文看著空蕩蕩的院子,聽著後山傳來石禾和姑娘們的笑聲,終於明白他能哄得姑娘們一時迷醉,卻贏不了她們心裏最踏實的依靠。這傻子的“種地”和“喜歡”,看似粗鄙,卻藏著亂世裏最珍貴的真心,像地裏的根,紮得深,拔不掉。
    後來,蘇文悄悄離開了田莊,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而石禾,依舊在後山種他的地,隻是身邊多了三個係著紅繩的姑娘,她們陪著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聽他說“喜歡”,聽他講種地的規矩,把日子種得像後山的粟米一樣,飽滿又香甜。紅繩在手腕上晃啊晃,像在說真心或許會被冷落,卻永遠不會被辜負,就像好地永遠長得出好莊稼,傻子的好,終究會被懂的人藏進心裏,係在腕上,守一輩子。
    蘇文離開田莊沒走多遠,越想越不甘心。他坐在路邊的石頭上,看著自己白淨的手,又想起三個姑娘手腕上的紅繩和眼裏的溫柔,那點被石禾比下去的挫敗感,漸漸化成了更陰的算計。“不就是幾個村姑?”他冷笑一聲,“石禾能靠蠻力留住她們,我就能靠心思把她們拉回來。”
    他轉頭去了鎮上,用身上最後一點銀錢打點了個小吏,換了身看起來更體麵的長衫,還弄了本破舊的《農桑要術》揣在懷裏。等他再回田莊時,臉上沒了之前的怯懦,反而帶著股“為民請命”的懇切。
    “石禾兄,三位姑娘,”他站在莊門口,對著出來的人作揖,“在下離開後思前想後,終究放不下田莊的安危。聽聞縣裏要加征‘人頭稅’,每戶按人口繳銀錢,我特意去鎮上打聽,還求來了這本農書,或許能幫大家多打些糧,湊夠稅錢。”
    這話一出,三個姑娘頓時慌了。稅租已經壓得人喘不過氣,再加人頭稅,莊戶們怕是真要活不下去。張玉瑤趕緊接過農書,翻了兩頁“這書……真能讓糧食增產?”蘇文點頭,眼神誠懇“裏麵記載了‘輪作’‘追肥’的法子,隻是需要精細操作,石禾兄性子爽朗,怕是難靜下心來琢磨。”
    柳姑娘也急了“那怎麽辦?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官差來抓人吧?”春桃攥著藥簍帶的銀錢,聲音發顫“我這點草藥錢,根本不夠繳……”蘇文見她們上了心,便放緩了語氣“別急,我可以教大家按農書的法子種地,隻是需要姑娘們幫忙記錄數據、調配肥料,這活兒精細,得細心人來做。”
    三個姑娘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猶豫。石禾在後山種地雖踏實,可農書裏的法子她們聽都沒聽過,萬一真能增產呢?蘇文見她們動搖,又加了把火“我知道石禾兄辛苦,可這亂世,光靠力氣不夠啊。等咱們用新法子種出糧食,繳了稅租,大家都能安穩,石禾兄也能少受些累。”
    這話戳中了三個姑娘的心。她們怕石禾辛苦,更怕莊戶們受難,便答應了蘇文“那……我們幫你記錄,你可得好好教大家。”蘇文心裏偷笑,臉上卻一臉鄭重“自然,我定不會讓姑娘們和莊戶們失望。”
    從那天起,三個姑娘果然不再頻繁往後山跑。她們每天跟著蘇文在莊裏的田裏忙碌,張玉瑤拿著紙筆記錄日出日落、澆水次數,柳姑娘按蘇文說的比例調配草木灰和糞肥,春桃則負責觀察禾苗長勢,記錄病蟲害。蘇文在一旁指手畫腳,嘴裏念著“農書雲”“此法乃古法傳承”,說得頭頭是道,偶爾還會誇張玉瑤字寫得好,柳姑娘調配得精準,春桃觀察得仔細。
    石禾在後山聽說了,心裏悶悶的,卻沒去打擾。他傻嗬嗬地想她們是為了莊戶們好,農書的法子或許真有用,我把後山的地種好就行。可夜裏躺在草棚裏,聽不見姑娘們來看他的腳步聲,他還是會摸著手腕的紅繩發呆,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蘇文見三個姑娘漸漸圍著自己轉,心裏的得意藏不住。他故意在她們麵前說石禾的“不足”“石禾兄種的地雖下力,卻不懂章法,你看這禾苗間距太密,容易生蟲。”他還“好心”勸姑娘們“後山風大,你們別總跑,等我把法子教熟了,讓石禾兄也來學,大家一起增產。”
    三個姑娘起初沒覺得不對,可日子久了,總覺得哪裏別扭。蘇文教的法子確實精細,可禾苗長得並不比石禾種的好,甚至有些地塊因為追肥太勤,燒了根。她們想去問石禾,蘇文卻攔著“農書的法子哪能急?得等時節到了才見成效,石禾兄不懂這些,問了也是白問。”
    這天傍晚,石禾扛著鋤頭路過莊裏的田,見幾個禾苗蔫蔫的,蹲下去扒開土一看,眉頭皺了起來“這肥施多了,燒根了。”蘇文正好看見,立刻說“石禾兄不懂就別亂說,這是‘蹲苗’,故意讓它蔫幾天,後麵長得更壯。”石禾撓撓頭“我種了這麽多年地,沒聽過蹲苗要燒根的……”
    “你就知道蠻幹!”蘇文打斷他,語氣帶著不屑,“農書裏寫的能有錯?姑娘們都看著呢,別在這兒瞎指點。”三個姑娘站在一旁,看著蔫了的禾苗,又看看石禾認真的臉,心裏突然犯了嘀咕。柳姑娘蹲下去摸了摸土,確實濕得發黏,不像正常追肥的樣子。
    喜歡風水雲雷電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風水雲雷電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