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一夢:湯碗裏的前塵與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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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禾在一處山神廟裏落腳,夜裏蜷縮在草堆上,聽著窗外的風雨聲漸漸入睡。連日來躲避媒婆與姑娘們的奔波讓他疲憊,剛合上眼,眼前就浮現出一片熟悉的霧氣——又是奈何橋。
橋畔的風比上次更柔,孟婆依舊端著湯碗站在橋頭,隻是這次她的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神雪大人,”孟婆將湯碗遞到他麵前,碗裏的湯汁不再渾濁,反而清澈如鏡,映出他年輕的麵容,“不必死去,也能喝這碗湯。”
石禾愣住了,指尖懸在碗沿:“這湯……不是投胎前才喝的嗎?”孟婆搖了搖頭,聲音輕得像歎息:“尋常湯能斷輪回,這碗湯能斷執念。大人四百年煩惱,不過是記得太多——記得戰場的血,記得離別的淚,記得承諾的重。喝了它,前塵往事皆成雲煙,所有牽掛、痛苦、無奈,都會煙消雲散。”
他看著碗裏的倒影,四百年的記憶碎片在湯中翻騰:阿若臨終的眼神、戰友倒下的背影、百姓感激的笑臉、空墳前的人山人海……這些畫麵像針一樣紮在心上,疼了太久。“忘了……就真的不疼了?”他輕聲問,聲音裏帶著連自己都未察覺的動搖。
“自然,”孟婆點頭,“忘了故人,便不會為離別心碎;忘了責任,便不必為守護疲憊;忘了長生,便不會為孤獨無奈。大人可以像個真正的少年,重新活一次,再無牽掛。”
石禾的手微微顫抖,指尖已經碰到了溫熱的碗壁。是啊,忘了多好。忘了阿若,就不會在每個黃昏對著空墳發呆;忘了老兵,就不會為他們的老去暗自神傷;忘了四百年的守護,就不用再背負“護生神”的枷鎖。他可以像個普通少年,學新的手藝,遇新的人,不用再怕“看著別人老去”的殘忍。
湯香嫋嫋,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仿佛隻要喝下去,所有的沉重都會被卸下。他微微仰頭,碗沿即將碰到嘴唇——可就在這時,湯碗裏忽然浮現出阿若的笑臉,她在燈下繡著帕子,輕聲說:“石禾,記得我,就不算真正離開。”
緊接著是老兵們的聲音:“將軍,我們跟著您,不是因為您長生,是因為您護著我們。”還有百姓們的笑聲:“石先生,您修的農具真好用,今年準能豐收!”這些聲音像潮水般湧來,蓋過了孟婆的勸說,也壓下了心底的動搖。
石禾猛地縮回手,湯碗晃了晃,幾滴湯汁濺落在奈何橋上,瞬間化作了盛開的蘭草——那是阿若最愛的花。“我不能忘,”他把湯碗推回給孟婆,眼神清明了許多,“痛苦是真的,溫暖也是真的。忘了他們,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孟婆看著他,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大人果然還是選擇了記得。”霧氣漸漸散去,奈何橋和孟婆的身影開始模糊,石禾聽見她最後說:“執念是枷鎖,亦是牽掛。記得,便有歸處。”
“嘩啦”一聲,石禾從草堆上驚醒,山神廟的漏雨打濕了他的衣襟。天已經亮了,陽光透過破窗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摸了摸臉頰,竟有淚痕,手裏仿佛還殘留著湯碗的溫熱。
“原來是個夢啊……”他苦笑著坐起身,心裏卻異常平靜。夢裏的誘惑如此真實,忘記確實能擺脫煩惱,可那樣的“輕鬆”,是以辜負所有牽掛為代價。四百年的記憶裏,有痛,有淚,但更多的是被需要的溫暖,是守護的意義——這些,才是他長生的真正重量。
他背起行囊,走出山神廟,斷刀在背上輕輕顫動,像是在回應他的抉擇。遠處的村莊升起了炊煙,有農夫扛著鋤頭走過,笑著跟他打招呼。石禾也笑了,對著朝陽伸了個懶腰:“不就是被姑娘們惦記嗎?不就是媒婆多了點嗎?比起忘記所有,這點煩惱,算什麽?”
他朝著村莊走去,腳步輕快了許多。或許長生的無奈,本就藏在“記得”裏——記得那些愛你的人,記得那些你愛的事,哪怕會痛,哪怕會累,也比空洞的“輕鬆”更有意義。至於那碗能忘記一切的湯,終究不如人間的煙火,值得他用漫長歲月去銘記。
江湖恩怨:意外卷入的陳年秘辛
石禾離開小鎮後,一路向西,在蜀地的深山裏暫居。他刻意扮成落魄的工匠,臉上抹了灰,衣服打了補丁,本想安穩躲些日子,卻沒料到一場意外將他重新卷入江湖風波。
這日他在山澗采藥,忽聞頭頂傳來呼救聲,抬頭隻見一個紅衣少女從峭壁上的藤蔓滑落,眼看就要墜入湍急的溪流。石禾來不及多想,足尖一點,借力躍起,在少女落地前將她穩穩接住。少女驚魂未定,臉色蒼白,腳踝卻已扭傷,疼得說不出話。
“別動,我看看。”石禾放下她,從藥簍裏取出草藥搗爛,小心翼翼地敷在她腳踝上,又用布條固定好,“你怎麽一個人在這深山裏?”少女這才緩過神,打量著眼前灰頭土臉卻動作利落的少年,咬著唇道:“我叫淩玥,是空中派掌門的女兒。我們門派遭了暗算,爹被擄走,我逃出來求救,卻不小心摔了下來。”
空中派?石禾心裏一動,這門派以輕功卓絕聞名,雖不算頂尖大派,卻也在江湖立足百年,怎麽會突然遭難?“誰暗算你們?”他追問。淩玥的眼圈紅了:“是黑風教!他們說……說我們掌門偷了他們的鎮教之寶‘穿雲珠’,可我爹根本沒見過什麽珠子!”
石禾扶著淩玥在一塊青石上坐下,聽她細細講述。原來空中派與黑風教的恩怨由來已久,三十年前,兩派掌門本是好友,卻因一場誤會反目——黑風教的穿雲珠失竊,所有證據都指向空中派掌門,兩派從此結下死仇。如今黑風教新任教主掌權,性情狠戾,揚言要血洗空中派,逼掌門交出珠子。
“可那珠子真的不是我們偷的!”淩玥急得落淚,“我爹說,當年他與黑風教前任教主約定,三十年後若珠子仍未尋回,便解開誤會。可新教主根本不信,非要動武,還說……還說要拿我爹的命祭珠!”
石禾聽著,眉頭漸漸緊鎖。空中派掌門若真偷了珠子,何必等到三十年後任人欺淩?這裏麵定然有隱情。他想起自己四百年裏見過的江湖恩怨,多半源於猜忌與陰謀,不由得對淩玥生出幾分同情:“你要去哪求救?”
“去找我爹的老友,青城派掌門。”淩玥指著西方,“可我腳踝扭傷,怕是趕不及……”石禾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少女焦急的眼神,終究還是心軟了:“我送你去青城派。山路難走,你的腳傷經不起顛簸。”
他砍下兩根粗壯的樹枝,迅速削製成一副簡易擔架,讓淩玥躺上去,背著她往青城派方向走去。淩玥趴在擔架上,看著石禾寬厚的背影,忍不住問:“大哥,你身手這麽好,又懂醫術,到底是什麽人?”石禾頭也不回:“一個普通工匠,略懂些皮毛罷了。”
路上,淩玥斷斷續續說起更多細節:黑風教此次行動異常詭異,不僅武功路數狠辣,還帶著一種奇特的迷香,能讓人瞬間失去力氣;更奇怪的是,空中派的叛徒提前給黑風教報信,才讓他們得手如此順利。“那叛徒是我爹最信任的師弟,”淩玥的聲音帶著恨意,“我實在想不通,他為什麽要背叛師門。”
石禾腳步微頓。內有叛徒,外有強敵,還牽扯著三十年的陳年舊怨,這江湖恩怨遠比表麵看起來複雜。他忽然想起自己當年用反間計破局的經曆,心裏隱約有了猜測:“那叛徒……是不是與黑風教新教主關係密切?”淩玥一愣:“你怎麽知道?我聽下人說,他去年曾多次偷偷下山,與黑風教的人見過麵!”
石禾心中了然,這哪是什麽奪寶恩怨,分明是有人借舊怨鏟除異己。黑風教新教主怕是早就想吞並空中派,才勾結叛徒,偽造證據,借著穿雲珠的舊案發難。而所謂的“穿雲珠失竊”,說不定從一開始就是場陰謀。
行至半路,忽遇幾個黑風教的教徒攔路,顯然是追來滅口的。“抓住那丫頭!”教徒們手持彎刀撲來。石禾將擔架護在身後,隨手撿起地上的枯枝,招式看似隨意,卻招招精準,三兩下就將教徒打暈在地。淩玥看得目瞪口呆:“大哥,你這‘皮毛’也太厲害了吧!”
石禾沒解釋,隻是將教徒捆好,對淩玥道:“前路更危險,我們得快點走。”他知道,自己本想躲開江湖紛爭,卻因這偶然的救援,再次被卷入漩渦。但看著淩玥信任的眼神,想起空中派掌門可能遭遇的冤屈,他終究無法袖手旁觀。
夜幕降臨時,他們終於抵達青城派山門外。石禾將淩玥交給青城派的弟子,轉身就要離開。“大哥,你不留個名字嗎?”淩玥在他身後喊道。石禾回頭,笑了笑,臉上的灰被汗水衝開,露出幾分清俊的輪廓:“不必了,江湖路遠,各自保重。”
他沒再回頭,消失在夜色裏。但他知道,這場江湖恩怨並未結束。黑風教的陰謀、穿雲珠的真相、叛徒的動機……這些謎團像藤蔓一樣纏繞在他心頭。或許,他終究躲不過江湖的風雨,而這場意外卷入的恩怨,又將把他帶向何方?石禾摸了摸背後的斷刀,刀身微涼,仿佛也在期待著解開這陳年秘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