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風裏長出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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椰苗抽新葉那天,小滿在廚房煮酒釀圓子。
老式煤氣灶的藍焰舔著陶鍋底,火苗忽高忽低,像誰在偷偷吹氣。水汽漫過貼滿舊報紙的玻璃窗,將窗外的世界暈染成一團模糊的暖——那是被雨水洗過的藍天,混著院角老榕樹的氣根,還有椰苗新葉上晃動的晨露。她踮腳擦了擦窗沿的霧氣,指尖觸到冰涼的玻璃,忽然就笑了——那株去年春天她和媽媽從碼頭扛回來的幼苗,此刻正抽出第三茬新葉,最頂端的那片嫩黃裏泛著青,像被誰用圓規畫了半道弧線,尖兒上還掛著一滴昨夜的露水,風一吹,便墜進泥土裏,濺起星子似的水痕。
“阿滿!”媽媽端著青瓷碗從裏屋鑽出來,藍布圍裙兜著半把桂花,鬢角沾著根碎發。“張奶奶送了新曬的椰絲,說今年海風足,曬得透。”
小滿轉身接碗,手腕不小心碰翻了灶台上的糖罐。白糖簌簌落進圓子鍋,像下了場細雪,落在乳白的湯裏,浮起星星點點的白。“哎呀——”她慌忙去扶罐子,卻被媽媽攔住。
“不打緊。”媽媽笑著用木勺攪了攪,腕間的銀鐲子叮當作響,“甜些正好,像你五歲那年偷喝我藏的蜜水,舌頭都甜得打顫,躲在衣櫃裏不肯出來。”
話音未落,張奶奶的竹籃已經叩響了門檻。她七十來歲,背微駝,藍布衫洗得發白,袖口沾著幾點椰殼碎屑,那是她總蹲在曬場剝椰殼留下的痕跡。竹籃底墊著新鮮的芭蕉葉,葉子上堆著曬得金黃的椰絲,湊近能聞見太陽與海風交織的香氣——是那種帶著鹹澀的甜,像被海浪拍過的沙灘。“你倆嚐嚐,”她拈起一撮吹了吹,“今早四點就去曬場翻的,日頭大,曬得透,甜得能抿掉舌頭。”
媽媽抓了把椰絲撒進圓子鍋,乳白的湯裏立刻浮起星星點點的白,像落了層未化的雪。小滿舀起一顆圓子,吹了吹才咬開——滾燙的蜜色餡心湧出來,是媽媽藏在碗底的桂花蜜。甜意從舌尖竄到鼻腔,她眯起眼笑,卻被媽媽用筷子輕輕敲了下碗沿:“燙成這樣,趕明兒給你煮椰絲茶降降火,省得你總學貓偷腥。”
張奶奶在石凳上坐下,剝花生的手熟得很,花生殼在她指縫間“哢嗒”裂開,落進腳邊的竹簍。“上個月我去鎮裏衛生所拿藥,遇見你爸的老戰友周叔。”她的聲音忽然輕了,像一片被風卷起的椰葉,“周叔說他去年整理倉庫,在你爸的舊木箱最底下,翻出頂椰絲帽。”
小滿的圓子停在半空。
“帽子是用新曬的椰絲織的,針腳歪歪扭扭,倒像小孩玩的。”張奶奶剝了顆花生塞進她手心,花生的餘溫透過掌心傳到胳膊,“周叔說,你爸最後一次出海前,把這帽子塞給鄰居家的小孫女,說‘等海風把帽子吹到島上,我就回家了’。那孩子後來把帽子扔了,說‘不好看’,周叔就收在木箱裏,說‘等你爸回來,他肯定心疼’。”
海風?小滿望著院中的椰苗。這株跟著海風長大的樹苗,此刻正隨著風的節奏搖晃,新葉發出細碎的沙沙聲,像在應和什麽遙遠的故事。風掠過她的耳際,帶著鹹濕的潮氣,混著椰絲的甜香,她忽然想起去年台風天——那時椰苗剛抽第二茬葉,台風“海葵”刮得房梁直晃,媽媽和她用麻繩把椰苗捆在院柱上,雨水順著媽媽的發梢往下淌,她卻笑著說:“別怕,阿滿,樹比我們經淋。”
“他還說,”張奶奶的聲音更低了,像是在說一個隻有她們聽得見的秘密,“你爸總念叨,咱這兒的春天來得慢。二月還刮著冷硬的風,能把人臉刮疼;三月椰苗才冒芽,嫩得像剛孵出的鳥崽;四月才能看見第一朵雞蛋花,粉撲撲的,像你小時候的臉蛋。可他總說,等風把椰苗吹高些,春天就從葉尖兒長出來了。”
媽媽的手頓在半空。她望著椰苗,新葉已展開大半,嫩得能掐出水來,葉脈細得像嬰兒的血管,每根葉脈裏都流淌著綠瑩瑩的光。“他總愛說這些。”她輕聲說,指尖輕輕拂過葉片,指腹沾著點葉汁的青澀,“可我總覺得,春天不在風裏。”
“在哪兒?”張奶奶眯眼笑,眼角的皺紋裏盛著半世紀的歲月。
“在這兒。”媽媽指了指自己的手背——那裏有一道淡粉色的疤,是去年給椰苗搭棚時被竹片劃的;又指了指椰苗根部——那裏纏著一圈圈麻繩,是去年台風天她們用繩子固定的,麻繩被雨水泡得發亮,卻依然結實;又指了指廊下的竹匾,裏麵晾著曬幹的魚幹,“在你給樹澆水的手上,在它抽芽的夜裏,在咱們給它裹麻繩的那個暴雨夜。”
午後的陽光把椰苗的影子拉得老長,斜斜鋪在青石板上,像誰用金線繡了幅畫。小滿蹲在旁邊,用媽媽削的竹尺量新葉的高度——比昨天高了半指,剛好是從她食指指尖到中指第一關節的距離。“媽,”她指著葉尖,“這兒有道蟲洞。”
新葉邊緣有個米粒大的缺口,邊緣微卷,像被誰輕輕咬過。湊近了看,缺口周圍泛著淡褐色,像是被海蝴蝶的口器啄過。“可能是海蝴蝶。”小滿想起上周浮潛時見過的藍蝴蝶,翅膀薄得像玻璃紙,尖上沾著熒光,在水下忽明忽暗,像星星落進了海裏,“它們總愛停在嫩葉上,吸點汁水,有時候還會在葉子上拉點透明的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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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能是風。”媽媽把毛線繞在竹針上,新圍巾用的是雙股藏青毛線,針腳密得能數清——那是她連著三個晚上織的,說冬天快到了,要給椰苗織條厚圍巾,扛過海上的寒風。“風裏裹著沙粒,刮過葉尖時就蹭掉了點。你看,”她指著葉背,“這兒還有沙粒嵌的痕跡呢。”
小滿伸手碰了碰缺口,指尖觸到葉麵的絨毛,軟得像媽媽織的圍巾邊。“不管是蟲還是風,”輕輕聲說,“它都在長。”
傍晚收衣服時,風裏裹著鹹濕的潮氣,混著遠處海浪的轟鳴。媽媽踩著竹凳收晾衣繩上的衣物,藍布圍巾被風掀起一角,像麵小旗子,上麵還沾著幾點椰絲——是白天曬的時候落上去的。“該給椰苗換圍巾了。”她把舊圍巾疊好,舊圍巾已經褪成月白色,邊緣起了毛球,像朵開敗的蒲公英。“舊的薄了,擋不住夜裏的風。”
小滿順著她的手望去,晾衣繩盡頭的白襯衫被風掀得老高。“媽,那是爸爸的嗎?”
媽媽順著看過去。褪色的藍布衫掛在最邊上,領口磨得發白,袖口沾著洗不淨的機油漬——是爸爸當年在碼頭當搬運工時留下的,那些機油漬怎麽洗都洗不掉,倒成了歲月的勳章。“是他去年寄來的。”媽媽說,“我收在衣櫃最上層,以為早丟了。”
小滿搶著去夠。布料硬邦邦的,帶著陽光的味道,前襟有塊淡藍色的補丁,是媽媽去年用舊窗簾改的——那窗簾是她們搬來島上時買的,淡藍色,印著小碎花,媽媽總說“看著像海”。“他總說,”媽媽的聲音輕得像風,“衣服要穿舊了才暖和,像日子要過久了才實在。你看,”她指著補丁邊緣,“我縫得歪歪扭扭的,他還寫信笑我‘比他補漁網還笨’。”
她們把藍布衫收進衣櫃最上層,和爸爸的舊毛衣、織了一半的圍巾放在一起。舊毛衣是灰色的,針腳粗獷,是爸爸年輕時自己織的;織了一半的圍巾是藏青色的,針腳卻細密,是媽媽去年冬天織的,說要趕在春節前給爸爸寄過去。小滿關櫃門時,瞥見角落的鐵盒——裏麵整整齊齊碼著二十七個貝殼,每個都用紅繩係著,標簽上的字跡已經模糊,隱約能認出“阿滿三歲”“阿滿五歲”……那是爸爸每次出海回來,從各個港口撿的,說要串成項鏈給她。最大的那個貝殼是扇形的,邊緣泛著珍珠白,是爸爸在海南島撿的,他說“像你笑起來的嘴”;最小的那個是螺旋形的,隻有小拇指長,是爸爸在青島撿的,他說“像你捏著圓子的手”。
“今晚煮螺湯?”媽媽突然說,掀開竹籃上的芭蕉葉,椰絲的甜香更濃了,“張奶奶給的椰絲配螺肉,最鮮。”
“好。”小滿應著,轉身去廚房拿砂鍋。路過客廳時,她看見相冊攤開在茶幾上,最新一頁是今早拍的:椰苗的新葉托著藍布方巾,海蝴蝶停在方巾角上,翅膀尖沾著金粉似的光——那是她用拍立得拍的,特意選了張帶波浪紋的相紙,像要把海風也印進去。照片邊緣還壓著根椰葉,是媽媽剛才插上去的,葉尖還掛著水珠,在陽光下閃著光。
夜裏,小滿被雨聲驚醒。雨點砸在鐵皮屋頂上,起初是稀疏的,漸漸密得像有人撒豆子。她披了件薄外套下床,看見媽媽站在窗前,手裏攥著那枚銅戒指。戒指內側刻著“遠”“滿”二字,是爸爸的名字和她的名字,邊沿磨得發亮,像被誰反複撫摸過千萬遍——那是爸爸出海前交給媽媽的,說“等我回來,給你換個金的”。
“在看什麽?”她輕聲問。
媽媽沒回頭,目光落在院子裏的椰苗上。雨絲斜斜打在葉麵上,新葉被壓得彎了腰,卻又在雨停的間隙猛地彈起來,像在和誰較勁。“它在長。”媽媽說,“你聽,葉子在響。”
小滿湊過去。雨停了,風穿過椰苗的葉子,發出沙沙的輕響,像有人在低聲說話。她突然想起循環裏那些被暴雨泡爛的夜晚——那時她總覺得日子是根擰不完的濕毛巾,縮在被子裏發抖時,總聽見媽媽舉著傘站在院子裏,把椰苗護在懷裏,雨水順著她的發梢往下淌,卻笑著說:“別怕,阿滿,樹比我們經淋。”有次暴雨太大,媽媽摔了一跤,膝蓋磕在石頭上,滲出的血混著雨水,在青石板上洇開一朵小紅花,她卻抱著椰苗說:“你看,樹也在疼,可它還是長。”
“媽,”她碰了碰媽媽的手背,“你說,等椰苗結果了,爸爸會回來嗎?”
媽媽轉過身,眼裏閃著水光。“他一直都在。”她指著相冊,“在這兒,在你織的圍巾裏,在張奶奶的椰絲裏,在每一個咱們一起給樹澆水的早晨。”
雨又下起來時,她們擠在沙發上看老電影。電視屏幕泛著雪花,放的是《廬山戀》,可兩人的心思全不在電影上。媽媽織著新圍巾,竹針在手裏翻飛,毛線球在地上滾了兩滾,又被她輕輕攏住;小滿翻著舊相冊,手指停在一張老照片上——那是三年前的春天,椰苗剛種下,媽媽抱著她,爸爸站在旁邊微笑,背後的椰苗細得像根筷子,爸爸的襯衫被海風吹得鼓起來,像麵小旗子。照片背麵有爸爸的字跡:“阿滿一歲,椰苗一寸,春天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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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滿,”媽媽突然說,“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總問,‘媽媽,春天什麽時候來?’”
小滿笑了:“我總以為春天是某一天,突然就來了。比如下第一場雨,或者開第一朵花。那時候我總蹲在院子裏等,等得腿都麻了,可春天就是不來。”
“現在呢?”
“現在我知道了。”小滿望著窗外被雨洗過的椰苗,新葉在風裏搖晃,每一片葉子都綠得發亮,像塗了層透明的蠟,“春天是一天天長的。是咱們給樹澆水的手,是曬在繩子上的圍巾,是每一個‘今天’都在發芽的光。”
媽媽的手停在毛線裏,輕輕覆上她的手背。媽媽的手背上有一道月牙形的疤,是去年給椰苗搭棚時被釘子劃的,此刻正貼著小滿的手背,暖融融的。“對。”她說,“春天是風裏長出來的,是咱們一起種出來的。”
淩晨三點,小滿起夜時,看見客廳的燈還亮著。媽媽坐在沙發上,腿上攤著相冊,正用膠水粘一張新打印的照片——是她們昨晚在雨裏拍的:椰苗的新葉掛著水珠,藍布方巾被風吹得鼓起來,像麵小旗子,上麵歪歪扭扭寫著“福興二號”。照片是用手機拍的,有點模糊,可媽媽卻寶貝似的,用手指輕輕撫平相紙的褶皺。“你爸總說,”媽媽輕聲說,像是在自言自語,“照片要拍清楚,不然以後想起來都是模糊的。”
小滿笑了。她摸出晶體放在茶幾上——那是去年生日時爸爸寄來的,說是用船上的舊零件改的,通電後會發出幽藍的光紋。此刻,光紋在牆上勾勒出椰樹的形狀,枝椏間還點綴著星星點點,像落滿了海蝴蝶。媽媽伸手碰了碰光紋,像在觸碰遠方的風。“你說,”她輕聲問,“如果春天真的來了,我們會是什麽樣子?”
小滿想了想:“會是現在的樣子。”
媽媽點了點頭,把相冊合上。月光從窗戶漏進來,灑在她無名指的銅戒指上,“遠”“滿”二字泛著溫潤的光。“明天去給樹施肥吧。”她說,“要選最肥的,能養一百年的。”
“一百年的椰子樹。”小滿靠在她肩頭,望著窗外被雨洗過的夜空,星星點點的星光落在椰苗上,像撒了把碎鑽,“等樹結果了,我們每年都摘最大最甜的,煮椰絲餅,煮螺湯,煮酒釀圓子。”
“還要留一把給海蝴蝶。”媽媽笑了,“它們吃了甜椰絲,說不定會多跳支舞,像你小時候那樣,追著蝴蝶滿院子跑。”
窗外的雨還在下,可風裏已經有了春的氣息。小滿望著媽媽膝頭的相冊,照片裏的人笑著,浪花翻卷著,而晶體在茶幾上靜靜發光——它不再是時間的囚籠,而是時光的錨點,把所有的“今天”都牢牢係在一起,係成一條閃著光的鏈,通向更暖的遠方。
而在鏈的盡頭,有片更藍的海。
那海不是此刻眼前的——眼前的海被漁船分割成碎銀,被浪濤揉皺成藍綢;而鏈盡頭的海是未被驚擾的,浪頭裹著細沙漫上來,像誰把揉碎的星光撒進浪裏,泛著溫潤的、綢緞般的藍。潮聲輕得像耳語,混著椰葉擦過沙灘的沙沙響,像極了小滿小時候趴在窗台上聽的“海的搖籃曲”。
有棵更高的椰樹。
它立在海邊的高地上,比村口老榕樹還高,樹幹粗得要兩個大人合抱。樹皮上留著深淺不一的疤痕,是台風年年來訪的印記,卻越長越壯實。最頂端的枝椏上,掛著串椰絲編織的帽子——針腳歪歪扭扭,卻裹得嚴嚴實實,風一吹,便輕輕搖晃,像在和誰打招呼。樹下堆著曬得金黃的椰絲,在太陽下泛著蜜色的光,混著海風裏鹹澀的潮氣,甜得人心裏發顫。
有個係著椰絲圍巾的女孩。
她的圍巾是雙股藏青毛線織的,針腳密得能數清,邊緣還縫著圈細白的貝殼邊——那是媽媽用去年撿的海貝磨的,說“這樣圍巾更經戴”。此刻她踮著腳,舉著隻粗陶椰殼碗,碗裏浮著圓滾滾的酒釀圓子,熱氣裹著桂花蜜的甜香,把她的睫毛都熏得翹起來。她鼻尖沾著點麵粉,像隻偷喝了蜜的小貓,眼睛亮晶晶地望著海平線——那裏該有個人影,背著褪色的藍布包,褲腳沾著碼頭的機油漬,正踩著浪花往家趕。
“阿爸——”她踮著腳喊了一聲,聲音被海風揉碎,散進浪裏。
遠處沒有回應,隻有海鷗掠過椰樹梢,撲棱棱飛向更藍的天。可她知道,阿爸就在來的路上。就像此刻院裏的椰苗,每天抽半枝新葉;就像媽媽煮的酒釀圓子,甜意總在滾沸後慢慢漫開;就像去年台風天,媽媽舉著傘護著椰苗,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淌,卻笑著說“樹比我們經淋”——有些事,慢一點,反而更紮實。
她低頭看了看碗裏的圓子,用勺子輕輕攪了攪。圓子浮起來又沉下去,像在跳一支慢舞。忽然,她聞到了熟悉的、混合著機油與陽光的味道——是阿爸的舊襯衫,不知何時被風卷到了她腳邊。她蹲下身,把襯衫抱在懷裏,布料硬邦邦的,卻帶著太陽曬過的暖,和記憶裏阿爸抱她時的溫度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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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說,”她對著風嘀咕,“等椰樹結果了,要摘最大最甜的,煮椰絲餅給我吃。”
風掠過椰樹梢,發出沙沙的輕響,像是誰在應和。
這時,海平線上出現了一個小黑點。小點越來越近,是個人影,背著褪色的藍布包,褲腳沾著碼頭的機油漬,手裏還提著個粗布包裹——不用看,她也知道,那是阿爸帶回來的新椰種,是要種在她和媽媽守護的那棵椰樹旁,等來年春天,再抽一茬新葉。
女孩笑了,把椰殼碗捧得更緊了些。碗裏的圓子還在滾,甜香裹著海風,裹著椰絲的甜,裹著所有“今天”的光,漫過了她的指尖,漫過了她的發梢,漫過了整片更藍的海。
而在她身後,椰樹上的椰絲帽被風吹得輕輕搖晃,像在說:“你看,春天真的來了。”
小滿踮著腳,伸手去夠那頂晃動的帽子。風裹著鹹濕的潮氣撲進她的領口,卻也把椰絲帽吹得更近了些。她踮起腳尖,指尖剛碰到帽簷,就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帶著海腥味的腳步聲——是爸爸!
她轉身時,粗陶椰殼碗“當啷”掉在地上,圓子滾了一地,像撒了把白珍珠。可她顧不上撿,撲進那團帶著機油味卻暖烘烘的懷抱裏。“阿爸!”她的聲音悶在爸爸褪色的藍布衫裏,帶著哭腔的甜,“你怎麽才回來?”
爸爸彎腰把她抱起來,胡茬蹭得她鼻尖發癢。“船期晚了三天,”他笑著用下巴蹭她的額頭,“碼頭老張頭說,這風是專門給我們家吹的,把海浪都揉軟了,好讓我能趕在春天到家。”
媽媽端著砂鍋從廚房跑出來,圍裙角還沾著椰絲。“可算回來了!”她把砂鍋往石桌上一放,熱氣裹著酒釀的甜香“呼”地漫出來,“快洗手,圓子要涼了。”
小滿這才發現,自己還攥著那頂椰絲帽。帽簷內側歪歪扭扭縫著行小字——“給阿滿的小太陽”,是爸爸的字跡,墨色被海風浸得有些淡了,卻依然清晰。她把帽子扣在爸爸頭上,他愣了愣,隨即笑出滿臉褶子:“這帽子我去年就織好了,本來想等你五歲生日送,誰知道……”
“誰知道台風‘海葵’把漁船困在港裏半個月。”媽媽接過話,把剝好的花生塞進他手心,“現在不正好?你看,我們的椰苗都抽第三茬葉了。”
爸爸抬頭望向椰樹。經過這一冬的風雨,樹幹更粗了,樹皮上的疤痕泛著深褐的光,像勳章。最頂端的枝椏上,新葉已經展開大半,嫩黃裏泛著青,在風裏沙沙響,像在唱一支隻有他們聽得懂的歌。
“今年結果嗎?”爸爸摸著樹幹問,指腹蹭過纏在根部的麻繩——那是去年台風天他和媽媽一起係的,繩子被雨水泡得發亮,卻依然結實。
“張奶奶說,”小滿蹲下來撿圓子,指尖碰著顆滾到椰樹根的圓子,“等風把椰苗吹高些,春天就從葉尖兒長出來了。”她仰起臉,眼睛亮得像星子,“阿爸你看,葉尖兒真的在冒新芽!”
爸爸順著她的手指望去。最頂端的新葉邊緣,果然冒出個米粒大的芽苞,裹著層細絨毛,在陽光下泛著透亮的綠。他伸手輕輕碰了碰,芽苞顫了顫,像在對他的指尖打招呼。
“阿爸,”小滿拽了拽他的衣角,“你說等椰樹結果了,要給我煮椰絲餅。現在離結果還有多久?”
爸爸蹲下來,和她平視。他的手掌很大,指節粗糲,卻把小滿的手包得嚴嚴實實。“等它再抽十茬葉,”他說,“等你在它底下學會騎自行車,等你媽媽的圍巾織完第三條,等我們家的相冊再添一百張照片……”
“那得等好久!”小滿皺起鼻子。
“不久。”媽媽把盛著圓子的瓷碗推到爸爸麵前,“你看,昨天剛給它施了肥,今天就冒了新芽;前兒個台風天還蔫頭耷腦的,今兒個就被風吹得直唱歌。”她舀起顆圓子吹了吹,塞進爸爸嘴裏,“春天哪有什麽‘等’?它就藏在每一滴澆樹的泉水裏,每一針織圍巾的毛線裏,每一次給它裹麻繩的動作裏。”
爸爸含著圓子笑,甜得眯起眼。風掠過椰樹梢,把他的笑聲卷進浪裏,又推回來。小滿忽然發現,爸爸鬢角的白頭發比去年少了些——許是被海風吹黑的?她伸手去拔,他卻抓住她的手腕:“別鬧,這是海風給的‘勳章’。”
這時,海平線上又飛來幾隻海鷗。它們掠過椰樹梢,撲棱棱落在沙灘上,歪著腦袋啄食圓子滾出來的碎米。小滿指著其中一隻:“阿爸你看,那隻翅膀上有塊黃斑,像不像去年我們在礁石上看到的貝殼?”
“像。”爸爸應著,伸手把她散下來的頭發別到耳後,“就像咱們的春天,總有些小意外,倒成了最亮的星子。”
媽媽把最後一碗圓子端上桌,石桌上擺著張奶奶送的椰絲、爸爸帶回來的新椰種,還有小滿掉的圓子——她蹲在地上,把圓子一顆一顆撿回瓷碗,陽光透過她的發梢,在地上投下細碎的金斑。
椰樹上的椰絲帽還在晃。風穿過葉隙,帶來若有若無的甜香——是遠處的雞蛋花開了,是曬在竹匾的魚幹香了,是媽媽煮的酒釀圓子熱了。
小滿忽然明白,春天從來不是某一天的突然降臨。它是椰苗抽芽時“哢”的輕響,是麻繩勒進樹皮時淺淺的痕,是爸爸的舊襯衫蹭過她鼻尖的癢,是媽媽的圓子在鍋裏滾出的泡。它在每一次“今天”裏生長,在每一聲“明天”裏沉澱,像媽媽織的圍巾,越織越厚,越織越暖。
而此刻,風裏有了更濃的春的氣息。那是椰樹的心跳,是椰子的甜香,是爸爸粗糙的手掌撫過她發頂的溫度,是媽媽把新椰種埋進土裏時,輕聲說的那句:“咱們等它長大。”
鏈的盡頭,有片更藍的海,有棵更高的椰樹,有個係著椰絲圍巾的女孩,正舉著椰殼碗,等她的爸爸端來剛煮的酒釀圓子——而碗裏的圓子,正浮在蜜色的湯裏,滾出一圈又一圈的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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