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嗎？”顧知遠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時一樣，平靜，沒有波瀾。
    他走到天台的另一側，遠離了樓梯口的喧囂。微涼的晚風讓他的情緒也冷靜了些。
    電話那頭的宋清音，沉默了幾秒鍾。
    那幾秒鍾的沉默，在顧知遠聽來，卻像是被放慢了無數倍。他甚至能聽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聲。
    她主動打電話來，到底是為了什麽？
    “老師，”她終於開口了，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今天晚上，你有空嗎？”
    顧知遠愣住了。
    他完全沒有預料到，她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什麽意思？”他下意識地反問，語氣裏帶著警惕。
    “沒什麽意思。”宋清音的聲音依舊平淡，“就是想請你幫個忙。”
    “幫忙？”顧知遠更糊塗了，“什麽忙？”
    “我爸媽今天晚上要來學校接我，順便想跟你聊聊我申請國外大學的事情。”宋清音慢慢地說道，“我不想跟他們聊這個。”
    顧知遠立刻就明白了。
    又是她那個“完美”的家庭。
    他想起了家長會上，宋明哲那副誌在必得的樣子，想起了他口中那個“目標遠大”的女兒。
    看來，這個“完美劇本”，又有了新的劇情。
    “所以，你想讓我做什麽？”顧知遠問。
    “我跟他們說，你今天晚上要給我單獨補課，一直到九點。”宋清音的語速不快，但條理非常清晰，“所以，能不能請你七點到九點，待在辦公室裏？如果他們打電話給你，你就幫我說一下。”
    顧知遠聽完，隻覺得荒謬。
    她竟然想讓他，陪她一起，對她的父母撒謊。
    而且，還是用“補課”這種最容易引人遐想的借口。
    他幾乎是想立刻就拒絕。
    這太出格了。這已經完全超出了一個老師應該做的範疇。
    可是，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他想起了張啟的話。
    ——你要讓她知道，你和他們不一樣。
    如果他現在拒絕了她，那他和她那個隻會用“為你好”來綁架她的父親，又有什麽區別？
    這或許是她第一次，主動向他求助。
    雖然這個求助的方式，很奇怪，也很危險。
    但這是一個信號。
    一個她開始嚐試著，把他當成一個可以“利用”的、站在她這邊的“同盟”的信號。
    顧知遠的心裏，天人交戰。
    理智告訴他，必須拒絕。他是一個老師，不能卷入學生的家庭矛盾，更不能陪著她一起撒謊。
    但情感上，那個因為周芸而留下的巨大傷口，和他這段時間以來，對宋清音產生的複雜情緒，卻都在叫囂著，讓他答應她。
    “顧老師？”電話那頭，見他遲遲沒有回應，宋清音又問了一聲。
    她的聲音裏，似乎帶上了一點點不確定。
    就是這一點點的不確定，讓顧知遠心裏的天平，瞬間傾斜了。
    “我知道了。”他聽到自己用一種幹澀的、幾乎不像自己的聲音說道。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沉默。
    這一次，顧知遠能感覺到，那沉默裏，包含著一絲意外。
    “謝謝老師。”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地說了這麽一句。
    然後，就掛斷了電話。
    顧知遠握著手機，站在走廊裏，感覺自己的手心，都出了一層薄汗。
    他不知道自己這麽做，到底是對是錯。
    他隻知道，他沒辦法拒絕她。
    同一時間，宋清音放下了手機，麵無表情地看著窗外。
    【宿主，他居然答應了！他居然連一句為什麽都沒問！也沒罵你！】腦海裏，青玉奶聲奶氣的聲音裏滿是驚訝。
    宋清音的嘴角，終於勾起了一個極淡的，沒什麽溫度的弧度。
    “他當然會答應。”她在意識裏回應。
    【為什麽呀？他不是個很講原則的老師嗎？】
    “因為他想當那個‘特別’的人。”宋清音的眼神很冷，“家長會上我爸說的那些話，他肯定都聽進去了。他同情我，覺得我是個被‘完美’囚禁的可憐蟲，所以他想當那個打破籠子的人。”
    【哇！那他不是正好可以幫你嗎？】
    “幫我？”宋清音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青玉，你要記住，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真的幫你。所有的‘幫助’，背後都帶著目的。他的目的，就是要撬開我的心，看到那個‘真實’的我，以此來滿足他那點可憐的、救世主一樣的成就感。”
    【……聽起來好複雜哦。】青玉有點懵。
    “不複雜。”宋清音站起身，開始收拾書包，“他想玩一個‘拯救’遊戲，那我就陪他玩玩好了。就看誰，先玩不起。”
    放學的鈴聲響起，教室裏瞬間變得嘈雜起來。
    蕭逸塵第一時間就湊了過來，手裏還拿著一瓶進口的礦泉水“班長，一起走嗎？我讓我家司機送你。”
    宋清音看都沒看他一眼，拉上書包拉鏈，淡淡地吐出兩個字“不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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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她就繞過他，徑直走出了教室。
    蕭逸塵碰了一鼻子灰，臉色有些難看。周圍同學的竊竊私語更是讓他覺得煩躁。他看著宋清音冷漠的背影，眼神裏閃過一絲陰鬱。
    顧知遠沒有立刻回家。
    他坐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裏，批改著作業。紅色的叉和勾在試卷上交錯，他的思緒卻完全不在上麵。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剛才和宋清音的通話。
    她在求助。
    這是他能確定的唯一一件事。無論她背後有什麽樣的目的，無論這是不是又一次的試探，但在那一刻，她的確是向他發出了一個求救的信號。
    一個被父親逼到角落，不得不向自己並不信任的老師求助的，十七歲女孩的信號。
    這就夠了。
    顧知遠吐出一口濁氣，將手裏的紅筆放下。
    他拿出手機，看著那個陌生的號碼，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存下。他把手機扔在一邊，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的試卷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窗外的天色徹底暗了下來。
    辦公室裏隻亮著他桌上的一盞台燈，光線將他籠罩在一小片溫暖的孤島裏。
    他不知道宋明哲會不會真的打電話過來。
    他也不知道，宋清音現在在哪裏，在做什麽。
    他隻是在等。
    就像之前在教室裏，等她主動開口一樣。
    隻不過這一次，他等的，是一場未知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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