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彎腰，撿起地上的那張紙，重新放回文件夾裏，然後將它合上。那個沉悶的響聲，像是給一個悲傷的故事，畫上了一個句號。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當初多關心她一點，如果我能發現她那些笑容背後的不對勁，如果我能跟她聊一聊她喜歡的事情，而不是隻關心她的分數……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他的聲音裏，充滿了濃濃的自責。
    “我給我的導師發了郵件，申請休學一年。然後，我回了國，去了周芸的家鄉，找到了她的父母，她的老師，她的同學……我想知道，到底是什麽，把一個花季少女逼上了絕路。”
    “我了解得越多，就越心寒。”顧知遠苦笑了一下，“她的父母，直到她死，都想不通，他們給了她最好的生活，把她培養得那麽優秀，她為什麽還要自殺。他們甚至覺得，是她太脆弱，太不懂事，辜負了他們。”
    “她的老師，惋惜她沒能參加高考，沒能給學校爭光。她的同學，羨慕她，嫉妒她，卻從沒有人真正走進過她的內心。”
    “她就像一個活在玻璃罩裏的標本，所有人都欣賞她的美麗，卻沒有人在意她是不是在枯萎。”
    顧知遠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宋清音。
    “那一年，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我放棄了麻省理工留校任教的機會，拒絕了好幾個頂尖研究所的邀請，選擇回到國內，當一個高中老師。”
    宋清音的心狠狠一震。
    她一直以為，像顧知遠這樣的人，來一中當個高中老師，隻是因為個人選擇或者家庭原因，卻從沒想過，這背後，竟然藏著這樣一個沉重的故事。
    他不是來教書育人的，他是來“救人”的。
    他想阻止下一個“周芸”的出現。
    “所以，當我第一次在辦公室看到你，看到你臉上那種標準得像是用尺子量過的微笑時，我就想到了她。”顧知遠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後來，看到你晚上一個人去酒吧，看到你用那種疏離又挑釁的眼神看著我……我就知道，你和她很像。”
    “你們都穿著一層厚厚的殼，把真實的自己藏在裏麵。”
    他的目光，像是能穿透她的身體，看到她靈魂深處的疲憊和叛逆。
    “但是，”他話鋒一轉，眼神裏多了一絲別的東西，像是慶幸，又像是別的什麽，“你和她又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宋清音下意識地問。
    “她選擇用毀滅自己的方式來反抗，而你，”顧知遠看著她，一字一頓地說，“你在尋找掙脫牢籠的鑰匙。”
    “你比她，更清醒，也更強大。”
    宋清音的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掙脫牢籠的鑰匙……
    她扯了扯嘴角，卻擠不出一絲笑。
    其實原身和周芸沒什麽不同，她們最終都選擇了同樣的一條路，一條通向死亡也通向自由的路。
    不過，這個男人也真是敏銳，那麽輕易的看穿了她的意圖。
    他不僅看到了她和周芸的相似之處，更看到了她們本質的不同。
    周芸是在絕望中呐喊，而她，是在黑暗中尋找出路。
    這一刻，一種前所未有的、被理解的感覺，瞬間包裹了她。
    這種感覺，讓她渾身所有的防備，都頃刻間土崩瓦解。她看著眼前的男人，忽然覺得鼻子有點酸。
    原來，真的有人能看懂她。
    也就在這一瞬間，一股不屬於她的、巨大的悲傷和絕望，猛地從她意識的深處湧了上來。
    那是一種被困在原地，無論如何掙紮都無法逃脫的窒息感。
    【警告！警告！檢測到宿主精神狀態異常波動！原身殘餘意識受到強烈刺激，正在蘇醒！】
    青玉尖銳的警報聲在腦海裏炸開。
    宋清音的臉色“唰”地一下白了。
    她這才意識到，她對周芸故事的強烈共鳴，不僅僅是出於她自己的感受，更是因為原身潛意識被觸動了！
    那個同樣被“完美”枷鎖困住的女孩，那個在絕望中選擇放棄生命的女孩，她的潛意識裏，早就有了和周芸一樣的、自毀的傾向！
    她今晚的反應，等於是在顧知遠麵前，不小心掀開了自己最危險的底牌。
    宋清音的身體控製不住地發起抖來。
    那不是冷的，而是一種從靈魂深處泛起的、混雜著恐懼和悲傷的戰栗。
    原身殘留的絕望情緒，像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她一直以來用理智構築的堤壩。窒息感排山倒海般湧來，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顧知遠的臉，客廳的燈光，都扭曲成了光怪陸離的色塊。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冰冷的、沒有任何生氣的空間，孤獨，無助，永遠也等不到盡頭。
    “宋清音？”
    顧知遠的聲音，像是一道光，劈開了這片混沌的黑暗。
    他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
    剛才還好好的女孩，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毫無血色。那雙總是清亮得像含著一汪秋水的眼睛，此刻也失去了焦點，蒙上了一層死寂的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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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種他無比熟悉的眼神。
    他在周芸的照片上，見過一模一樣的眼神。
    那是對這個世界，徹底失去希望和留戀的眼神。
    “宋清音！”
    顧知遠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連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他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幾步跨到她麵前，蹲下身，強迫自己與她平視。
    “看著我！”他的聲音裏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和急切。
    宋清音的眼珠遲緩地動了動，視線終於慢慢聚焦，落在了他那張寫滿了緊張和擔憂的臉上。
    他……在害怕。
    宋清音清晰地從他緊繃的下頜線，和他那雙死死鎖住自己的眼睛裏，讀出了這兩個字。
    這個總是冷靜自持，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的男人，此刻，竟然在害怕。
    他在害怕什麽？
    害怕她會像周芸一樣，從某個高樓一躍而下嗎？
    這個認知，像一根針，輕輕地紮在了她混亂的心上。有點疼，又有點奇異的暖意。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一個人，因為她可能會消失，而感到如此真切的恐懼。
    這種感覺，太陌生了。
    陌生到讓她一時間忘了如何反應。
    “還好嗎？”顧知遠見她眼神恢複了一點神采，緊繃的神經稍稍鬆懈了一些，但聲音依舊是緊的。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碰碰她的臉，確認她是不是真實的，但手伸到一半，又停在了半空中，最後隻是有些僵硬地落在了她旁邊的沙發扶手上。
    他不敢碰她。
    他怕她像個一觸即碎的瓷娃娃。
    宋清音搖了搖頭，想說“我沒事”，但喉嚨卻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她隻能張了張嘴，然後又無力地閉上。
    她這副樣子，在顧知遠看來，更是坐實了他的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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