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出乎了宋清音的意料。
    她以為他會問“你為什麽交白卷”，但他卻反其道而行之。
    她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過來。
    他在告訴她，他知道她是故意的。他不好奇她為什麽不做，他好奇的是，在所有科目裏，她為什麽偏偏選擇了做數學。
    宋清音的心，像是被輕輕地撥動了一下。
    “因為，”她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聲音裏帶上了一點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笑意，“那是顧老師你教的課啊。”
    “我總得給我的數學老師，留一點麵子。”
    這句話，帶著點撒嬌，又帶著點小女孩的狡黠。
    顧知遠看著她眼底那抹靈動的光，心頭那點因為她胡鬧而升起的鬱氣，瞬間就消散了。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嘴角卻控製不住地向上彎了彎。
    這個小狐狸，總知道怎麽能精準地拿捏住他。
    “所以，交白卷，就是你說的‘反抗’？”他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身前，換上了一副認真談話的姿態。
    “嗯。”宋清音點點頭，收起了那點玩味，神色也變得認真起來，“算是一次小小的嚐試吧。”
    “嚐試什麽？”
    “嚐試看看，如果我不再是那個‘完美’的宋清音，會發生什麽。”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決絕，“我想看看，那些平日裏加諸在我身上的讚美和期待，在我親手打碎這層外殼之後，會變成什麽。”
    她看著顧知遠，眼神坦然得近乎殘忍。
    “我想看看，我的父母，我的老師，當他們發現他們引以為傲的‘作品’，出現了瑕疵之後，會是什麽樣的嘴臉。”
    “嘴臉”這個詞，她說得有些重。
    顧知遠的心沉了沉。
    他知道，她口中的“父母”，才是這場激烈反抗的真正目標。學校和老師，不過是她用來引爆這場戰爭的導火索。
    “那你現在看到了。”顧知遠說，“老師們很著急，很痛心，但更多的是關心你。他們想知道你到底出了什麽事。”
    “我知道。”宋清音淡淡地說，“他們的反應，在我的預料之中。善良，但無用。”
    她對這些老師沒有惡意，但她也很清楚，他們的關心，無法解決她真正的問題。
    “那你父母呢？你想過他們會是什麽反應嗎？”這才是顧知遠最擔心的。
    宋清音的父母，他雖然沒有深入的接觸過，但從宋清音平時的隻言片語和她那令人窒息的家庭環境中，他大概能猜到，那是一對控製欲極強、將女兒視為畢生最得意作品的精英父母。
    一個完美的作品，是絕不允許出現任何瑕疵的。
    宋清音這次的行為，無異於是在他們最驕傲的地方，狠狠地捅了一刀。
    可想而知，等待她的，將會是一場怎樣的狂風暴雨。
    “想過。”宋清音的臉上，非但沒有任何擔憂，反而露出了一絲近乎興奮的神采，“我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
    她看著顧知遠，眼睛亮得驚人。
    “顧老師，你不覺得嗎？當一個人撕下所有偽裝，露出最真實的獠牙時，那個瞬間，才是最有趣的。”
    顧知遠看著她這副樣子，心裏忽然湧起一股無力感。
    他發現自己根本勸不了她。
    因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衝動之舉，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有計劃的行動。
    她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清醒地知道自己會麵對什麽。
    她甚至，在享受這個過程。
    他一個教數學的，最擅長邏輯和理性。可是在這個女孩麵前，他所有的邏輯和理性，都派不上用場。
    他唯一能做的，似乎就隻剩下……陪著她。
    “我送你回家吧。”顧知遠站起身，拿起了車鑰匙。
    他還是不放心。
    他想陪著她，至少，當那場風暴來臨時，他可以在離她最近的地方。如果她撐不住了，他還能第一時間，給她一個可以躲避的港灣。
    宋清音卻搖了搖頭。
    她站起身，對他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那笑容裏，帶著一往無前的勇氣和決心。
    “不用，顧老師。”
    她拎起自己的書包，甩在肩上，動作瀟灑又利落。
    “這是我的戰場。”
    “該由我自己來。”
    說完，她沒有再多看他一眼，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辦公室。
    顧知遠站在原地，看著她單薄卻挺直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他手裏緊緊攥著車鑰匙，金屬的棱角硌得他手心生疼。
    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老師”這個身份。
    這個身份，像一道無形的枷鎖，讓他隻能站在這裏，眼睜睜地看著她，獨自一人。
    而他，什麽也做不了。
    他隻能等。
    等她勝利歸來，或者……遍體鱗傷地，來找他。
    宋清音走出校門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暗了。
    傍晚，總是有種風雨欲來的沉悶。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泥土氣息，沒有一絲風，但有股沁入骨子裏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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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沒有讓家裏的司機來接，而是選擇自己坐公交車回去。
    搖搖晃晃的公交車上，人不多。她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戴上耳機，將頭靠在冰涼的玻璃上。
    窗外的街景，在她眼前飛速倒退。
    耳機裏放著一首節奏感極強的搖滾樂，鼓點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在她的心髒上，讓她體內的血液，都跟著沸騰了起來。
    她知道，家裏等待她的是什麽。
    一場審判。
    一場關於“完美作品出現瑕疵”的審判。
    但她一點也不害怕。
    恰恰相反，她很興奮。
    就像一個即將走上角鬥場的戰士，她已經磨好了自己的劍，隻想痛痛快快地打一架。
    輸贏，她不在乎。
    她要的，是撕開那層虛偽和平的假象，讓所有的矛盾和衝突，都暴露在陽光之下。
    她要讓她的父母看看，他們精心雕琢了十七年的“完美女兒”，骨子裏，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怪物。
    公交車到站，離她家別墅區還有一小段路。
    她下了車，不緊不慢地往家走。
    當她走到自家那棟熟悉的白色別墅前時，天邊，劃過一道刺眼的閃電。
    緊接著，“轟隆”一聲巨響，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地砸了下來。
    來得正好。
    宋清音勾了勾唇角，推開了那扇沉重的雕花鐵門。
    客廳裏燈火通明。
    她的父親宋明哲，和母親李婉蘭，正襟危坐地坐在沙發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茶幾上，放著她的手機。顯然，在她“失聯”的這幾個小時裏，他們已經通過自己的渠道，知道了學校裏發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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