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原本以為自己會被佩洛領到診室，或者疫醫的實驗室，
    沒想到醫生小姐一路帶著他走進地下線路，穿過礦區，在貧民窟附近停了下來。
    李昂曾經遠遠見過這裏的情況，今天還是第一次近距離觀察。
    窩棚用破爛的黑色網紗圍起來作為分隔，角落裏放著水桶，鶴嘴鋤，木板。
    有些木板上躺著人，他們瘦得不成樣子，肋骨高高凸起，劇烈地喘著氣，時不時咳嗽幾聲。
    大部分窩棚都空著，看來是到了分發每日配額的時間。
    “吸入性肺炎，以及…鎂血症。”佩洛看了一眼，聲音低了幾分，“會嘔吐，抽筋，食欲不振，咳嗽。”
    李昂點了點頭。
    這些人的情況，跟變成喪屍比起來隻好了一絲。
    沒走多遠，他就看到疫醫在不遠處的礦洞跟人交談。
    仔細觀察…
    是熟麵孔。
    邋遢，胡子拉碴，毛衣配著短風衣外套。
    和前段時間比起來，至少毛衣不是起球那件了，看起來清爽了些許。
    “老爺子，真不是我們幹的，你信我啊。”張三拉著苦瓜臉，“那三個漁民平時都老實巴交，最多偶爾逛逛歌舞廳，哪像能下狠手綁架的人？”
    “哼。”疫醫冷哼一聲。
    “老爺子誒…！”張三繞到另外一邊，“奧古二世新官上任三把火，你這一狀告上去，風暴序列可咋活啊？”
    疫醫依舊不說話。
    張三用力撓了撓頭發。
    “這事要真是我們幹的，我們肯定認，問題是…”
    他目光一轉，發現了正在看熱鬧的李昂。
    挑起眉頭。
    你來幹什麽？這邊忙正事呢。張三用眼神傳遞著這樣的信息。
    李昂聳聳肩，徑直走過去。
    “哪來的野小子，有預約嗎？沒預約快滾蛋，大人聊正事呢。”
    張三邊說邊用身子擋住疫醫，瘋狂對李昂擠眉弄眼。
    疫醫，全鎂廳為數不多的序列六，又是出了名的說話直，脾氣大，
    一個把兒子，兒媳，孫子全送去服役的冷血瘋子，
    上到負責人下到議會，沒人敢不給麵子。
    眼下老頭子正在氣頭上，
    李昂一個普通人冒冒失失闖進來，說不定會被切掉四肢變成人棍啊。
    “李昂，你來的正好。”推開擋路的張三，疫醫招了招手。
    “等我把這人打發走，放心，用不了多少時間。”
    他從口袋裏拿出兩支針劑，對準張三後腰就要紮。
    “饒命，饒命！”張三捂著屁股往前竄了幾步，不可思議地扭頭，看著李昂。
    “你倆認識？”
    “認識。”李昂點頭。
    張三站在原地愣了幾秒，看到遠處不斷張望的佩洛，又看了看李昂的臉，恍然大悟。
    他把李昂扯到一邊，壓低聲音。
    “諾亞那天說你要跟貴族小姐共進晚餐，就是這個貴族小姐？”
    妹妹輸給了疫醫的孫女，倒是算不上太委屈。
    不過李昂喜歡這種類型的嗎…居然是個蘿莉控…
    “是彌安姐。”佩洛不知道什麽時候悄無聲息地湊了過來，把張三嚇了一跳。
    “不過我當時也在。”她接著說。
    “？！”張三瞪大眼睛。
    一次兩個，還能和諧共處的嗎？
    李昂啊李昂，罪孽深重的男人。
    有張好臉蛋真是能為所欲為…
    “疫醫知不知道這事？你可得瞞住了，否則他分分鍾把你變成縫合獸。”
    “我當時也在。”湊到近前的疫醫悠然開口。
    “…”
    張三未響應。
    沉默許久，他向後一個大跳拉開距離，轉身就走，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我爐子上還燒著水，先走了哈。”
    太詭異了，每次見到李昂都會發生詭異的事。
    同時跟兩名貴族小姐約會，還讓她們和睦相處就算了，
    怎麽還混進來個家屬啊？
    到底什麽情況…感覺深究下去會被滅口…
    “李昂把佩洛救了出來，半根頭發都沒傷到。”疫醫冷聲說，“他願意為素不相識的人挺身而出，比你，還有鐵王座那些自顧不暇的混蛋強多了。”
    噢…原來是這樣。
    李昂把佩洛救了出來。
    張三瞪大眼睛，眼中是毫不遜色於剛才的震驚。
    “我就知道你小子不簡單！”他用胳膊肘撞了撞李昂。
    “你剛才也說了，事情如果真是你們做的，你們一定會認，”疫醫頓了頓，“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
    “剛好現在李昂來了，我當著你的麵問他。”
    “李昂，你覺得綁匪是風暴序列的漁民嗎？”
    隧道裏突然安靜下來。
    張三和疫醫同時轉過頭，看向李昂。
    李昂眯起眼睛。
    把問題拋給他了嗎…
    疫醫沒第一時間趕到現場，佩洛當時眼鏡掉了，看不清東西。
    自己確實是唯一的目擊者。
    接下來的回答毫無疑問，關係到整個風暴序列在鎂廳的生存環境。
    “我覺得事有蹊蹺。”李昂緩緩開口，“雖然我沒辦法說這件事一定不是漁民幹的，”
    “但綁匪絕對不止漁民。”
    “我也跟您說過，有一個被我捅傷的人跑掉了，他跟我在荒原上交過手，是遊蕩者。”
    李昂抽出刺刀，遞了出去。
    “這是三十年式的刺刀，我從他手裏奪下來的。”
    “我們都用魚叉之類的武器，三十年式威力太小，根本沒法在海上用。”張三看了看刺刀，“老爺子，您放心，不光您相信李昂的為人，我也相信。”
    “至於我，也絕不是什麽信口開河，顛倒黑白的人。”
    疫醫將目光投向李昂，李昂點了點頭。
    “既然李昂都這麽說了，我就先不告這一狀。”疫醫點點頭，“可你們的人確實騷擾，阻攔過我的研究…”
    “我回去就收拾他們！”張三猛地立正，“不光這樣，我還會發動他們尋找凶手，還我們一個清白，也還您一個安心。”
    “嗯…可以。”疫醫點點頭，“滾蛋吧，我跟李昂還有話要說。”
    “好嘞。”張三乖巧地滾蛋了。
    李昂看得有些好笑，張三一個序列七，在避難所裏幾乎橫著走，沒想到在疫醫麵前這麽慫。
    不過仔細想想也是…
    序列越高越能明白，每晉升一次都意味著巨大的提升，序列六眼裏的序列七，和普通人或許沒多大差別。
    “這蠢貨，怪不得被同序列的人推出來當受氣包。”疫醫歎了口氣，“爛好人一個。”
    “李昂，這件事我們兩個私下裏說。”
    “關於幕後主使，你有沒有猜測？”
    “…有。”李昂點了點頭。
    他沒辦法確認那名狙擊手和彌安到底是不是一起的。
    雖然都是遊蕩者，可二者沒有同時出現過，抓不到決定性證據。
    不過…憑直覺，以及尚未徹底形成的邏輯鏈來看，彌安的可能性很大。
    “看來跟我想的一樣。”疫醫觀察著李昂的表情，歎了口氣，“我印象中的彌安…不像能做出這種事的人。看來這麽多年過去，她也變了不少。”
    “走吧，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疫醫邁開步子。
    “我們不妨開門見山，李昂。有什麽要說的嗎？”
    “我是感染者，您也是。”李昂跟在疫醫身後，走向隧道深處。
    “我是黃銅聖輦的現任列車長，機械師途徑的序列八。”
    “您對機械師途徑沒有敵意，感謝您的指尖血。”
    “…嗯，不錯。”疫醫有點驚訝。
    這整座鎂廳，敢當著他麵說“您是感染者”的人可沒幾個。
    黃銅聖輦更是不允許提起的名詞，猛然間聽到，讓疫醫驚歎於李昂的勇氣。
    不過也確實沒什麽好遮掩的，這裏隻有他們兩個人，就連佩洛都先行離開了。
    “我還是不太清楚，您是怎麽認出我身份的？”李昂問。
    他想看看自己哪裏做的還不夠好。
    “我要是說機械師途徑的人身上有股機油味，你能相信嗎？”疫醫敲了敲鳥嘴麵具。
    “年輕時，我跟一位機械師共事過很長一段時間，所以聞得出來。”
    “放心，隻有感染者有這個嗅覺，我應該算特例。”
    “方便讓我看一下傷口嗎？”
    李昂摘掉手套。
    疫醫借著應急燈的光芒仔細端詳一陣，嘖嘖稱奇。
    “你沒產生抗體，變異一直在進行中。是用機械造物暫緩了這個過程嗎…了不起。”
    他鬆開手，“即使在機械師中，你也是很強的那一類，我沒聽過這種事。”
    “您過獎了。”李昂重新戴上手套。
    跟疫醫溝通起來，他才發現這家夥說話不是一般的直。
    沒有任何廢話，想到什麽說什麽，交換信息效率極高。
    “我能抽你一管血嗎？”
    “沒問題。”
    “兩管呢？”
    “…可以。”
    “三…好吧，我在開玩笑，一管就夠了。”
    還有著異於常人的幽默感…李昂默默在心裏給疫醫的印象新增一條。
    “你想跟奧古二世接觸，打探遺失車廂的下落吧？”疫醫接著說，“是個好辦法。”
    “可惜，換做幾年前，我還能用議會成員的身份幫你引薦。”
    “如今我已經脫離議會了，很難跟奧古二世說上話。”
    “不過看了接下來的發現…他應該就願意見你了。”
    “說起來這件事也跟你有關，三天前那場‘天然氣爆炸’，把一些原本不會被發現的東西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