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天光破曉，雲蒸霞蔚。萬千金輝灑落，將天驕殿前懸空的巨大白玉廣場映照得熠熠生輝，恍若一片墜入凡間的雲中仙國。
    張鐵默立在黑石宗宗主周玄石身側，身後是四位同樣來自宗門的精銳弟子，皆屏息凝神，氣氛肅穆中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他悄然將神識鋪展開去，略一掃過，心下便微微一凜。
    這廣場之上人影幢幢，竟匯聚了四五百人之多，服飾各異，氣息強弱不等，顯然來自不同地域的宗門世家。
    略去那些明顯是護法或長老身份的人物，此次真正要參與上宗選拔的弟子，恐怕也足足有三四百人。
    這些青年才俊，無一不是各自宗門內萬裏挑一的天之驕子，此刻匯聚於此，空氣中彌漫的不僅是濃鬱的天地靈氣，更有一種無聲的、銳利的競爭意味，仿佛無數柄未曾出鞘的利劍，隱而不發，卻寒意逼人。
    廣場龐大，以罕見的凝空白玉鋪就，其上銘刻著古老的符文，隱隱流動著靈光，形成穩固的懸浮法陣。
    四周邊緣立著數根雕龍畫鳳的巨柱，直指蒼穹，氣勢恢宏。腳下流雲拂過，低頭可見下方山巒起伏，殿宇樓閣綿延，更顯得此地超然物外。
    “肅靜！”
    就在張鐵暗自打量四周環境，心中盤算之際，一聲低沉而極具威嚴的喝聲，如同實質般的洪鍾巨呂，驟然響徹整個廣場，瞬間壓下了所有細微的嘈雜與私語。
    眾人齊齊抬頭，隻見廣場上空，一位身穿明黃色宗門服飾的瘦臉老者毫無征兆地現身。
    他麵容清臒，顴骨略高，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開闔之間精光四射，周身那毫不加掩飾的磅礴威壓，如同潮水般彌漫開來，赫然是金丹期大圓滿的境界！
    這等靈壓之下，廣場上不少修為稍弱的弟子頓時臉色一白，呼吸都為之一窒，整個場麵霎時間落針可聞，再無一絲雜音。
    瘦臉老者目光如電，緩緩掃過下方眾人，麵無表情地開口，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此次上宗選拔，由神獸山、九陽宗、聖符宗三宗共同主持。這第一關，便由我九陽宗來考較。”
    他言語簡潔，沒有絲毫冗贅，直接切入正題：“規則簡單。我手中有一幅‘幻心卷軸’，每次可入百人。能在一炷香的時間內，自行從卷軸中走出者，便算通過此關。香盡之時，仍未走出者，考核失敗。”
    言罷，他右手一翻，一幅看似古樸無華的卷軸出現在掌心。
    隨著他法力催動，那卷軸迎風便長，呼啦一聲在空中緩緩展開，眨眼間便化作了數十丈長寬的巨大畫卷，靜靜懸浮於空。
    畫卷之上並非空白，而是隱隱有山水墨跡流轉，雲霧繚繞，似有無限空間藏納其中，透著一股玄之又玄的意境。
    “參加考核者，速速登卷！”瘦臉老者冷聲喝道。
    話音未落，早已準備多時的眾人立刻聞聲而動。
    “嗖！嗖！嗖！嗖！”
    破空之聲頓時不絕於耳，一道道身影或迅疾如電，或輕靈如羽，紛紛縱身躍上那巨大的畫軸。
    短短數息之間，畫軸之上便已穩穩立滿了百道身影。
    大多數人下意識地選擇站在了畫卷的中心區域，似乎覺得那裏更為穩妥；唯有寥寥七八人，目光閃爍，刻意落在了畫卷的最邊緣處，距離畫軸之外僅有幾步之遙，其用意不言自明。
    廣場四周圍觀的人群中，立刻傳來幾聲低低的嗤笑和議論。
    “又是這般取巧之輩，以為站得靠外就能搶先一步嗎？”
    “心境考核，豈是投機之地？真是可笑。”
    瘦臉老者將這一切盡收眼底，臉上依舊冷漠，看不出喜怒，隻是微微頷首。
    他單手結印，輕輕一揮，一座拳頭大小、造型古拙的紫銅香爐浮現而出，爐中正插著一支纖細的線香，頂端一點紅芒亮起，嫋嫋青煙緩緩升騰。
    與此同時，他另一隻手掐訣，衝著空中巨大的畫軸遙遙一點。
    霎時間，異變陡生！
    隻見那展開的畫軸之下，毫無征兆地飄散出縷縷乳白色的霧氣，這霧氣看似稀薄，卻蔓延極快，眨眼功夫便將畫卷之上的百名修士盡數籠罩其中。
    白霧氤氳，使得其內的身影略顯朦朧，但奇妙的是，外界眾人卻依然能夠大致看清內中情形。
    “考核開始！”瘦臉老者聲音落下，宣告考核開始。
    幾乎就在白霧彌漫開來的瞬間，那幾位刻意站在畫卷邊緣的修士，臉上立刻顯露出急切之色，毫不猶豫地抬腳就欲向畫軸之外邁去——隻要能搶先一步踏出畫軸範圍，便能輕鬆過關！
    然而，下一刻發生的景象，卻讓那些方才還在嗤笑他們的人也都收起了笑容，麵色變得凝重起來。
    隻見那幾人抬起的腳，尚在半空，便如同驟然陷入了無形的泥沼之中，動作瞬間變得極其緩慢凝滯，遲遲無法落下。
    緊接著，他們臉上的急切迅速被各種怪異的神情所取代——有人麵露狂喜，仿佛看到了無數天材地寶；有人則顯現出極度驚恐之色，像是遭遇了莫大恐怖；還有人眼神迷茫，嘴角甚至流下涎水，狀若癡傻……
    明明畫軸的邊緣就在眼前，區區數步之遙，此刻卻仿佛隔著千山萬水，遙不可及。
    “好厲害的幻境！”圍觀人群中，有人低聲驚歎，“這才剛開始，竟已深陷至此！”
    畫軸之中，白霧緩緩流轉。
    除了十餘人似乎早有準備，或閉目凝神固守本心，或手持特殊法器散發出微光護住周身，尚且能保持鎮定外，其餘大多數人已是神態各異，醜態百出。
    有人手舞足蹈，有人喃喃自語，有人痛哭流涕……他們顯然明知這是幻術考驗，心神卻依舊在瞬間被奪，沉溺於幻境製造出的種種欲念、恐懼與迷茫之中，難以自拔。
    可見此次考核所用之“幻心卷軸”，絕非等閑法寶，其威力遠超眾人預料。
    時間緩緩過去，線香緩緩燃燒，香灰悄然跌落。
    廣場上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盯著畫軸中的百人，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有人走出來了！”
    就在此時，一聲充滿難以置信的驚呼猛地打破了沉寂！
    眾人聞言，精神皆是一震，目光齊刷刷地循聲望去。隻見畫軸邊緣，白色霧氣一陣輕微波動，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利劍般穿透迷霧，輕飄飄地落於廣場地麵之上。
    那是一名身穿雪白長衫的青年，身姿挺拔如鬆，麵容俊秀，眼神銳利而清澈，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後背負著一把無鞘的黑色長劍，劍身古樸，看似尋常，卻隱隱散發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淩厲劍意。
    “是天劍門的許洛一！”立刻有人認出了他的身份。
    “果然是他！不愧是天劍門百年難遇的劍道天才！”
    “這才多久？一盞茶的時間都不到吧？竟如此之快！”
    驚歎之聲尚未平息，畫軸之中又是接連數道身影閃動。
    “又有人出來了！也是天劍門的弟子！”
    “還有那個，也是！”
    短短時間內，竟有五六名背負長劍的修士先後突破幻境，從容走出，他們個個神色冷峻，身上帶著一股相似的鋒銳氣息。
    這一幕，深深震撼了在場所有人。天劍門弟子的表現，實在太過搶眼。
    周玄石此時收回望向畫軸的目光，轉而看向身旁包括張鐵在內的五名黑石宗弟子，緩緩開口問道：“爾等可知，為何天劍門弟子，能較快掙脫此類幻境？”
    眾人麵露思索，紛紛搖頭，玉林蘇更是好奇地望向自家宗主，等著下文。
    周玄石語氣平和，解釋道：“天劍門專修劍道，尤為特殊之處在於，他們每一位弟子，在築基之後，便會以自身神魂本源，日夜淬煉一柄‘本命飛劍’。
    此法門極為凶險，淬煉過程神識猶如被千錘百煉，時常受損，但若能堅持下來，神識便會在這不斷的損傷與修複中，變得愈發堅韌、純粹，其強度遠超同階修士。這等專攻心神的幻術，對他們的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玉林蘇恍然，隨即又追問道：“宗主，那他們為何都將飛劍背在身後，而不收入儲物袋中？豈不方便？”
    周玄石聞言，微微一笑，似乎心情不錯，耐心解答道：“他們所負的劍鞘，並非凡物，亦是一件特製的法器。背劍而行，可使飛劍時刻貼近自身氣血與氣息，人劍之間的聯係更為緊密，無時無刻不在溫養劍中靈性與劍氣。
    這亦是天劍門‘百年磨一劍’道統的一部分。藏於儲物袋中，便失了這份日夜不息的孕養之功。”
    眾人聽罷，這才徹底明白過來，眼中都流露出原來如此的神色，再看向那些天劍門弟子時，目光中不禁多了幾分敬佩。
    此時，畫軸之上的考核仍在繼續。
    不斷有人臉上浮現出明悟或掙紮之色，繼而奮力掙脫幻境，成功走出。但也有人始終沉淪，難以蘇醒。
    時間飛逝，那柱線香終於燃燒到了盡頭，最後一點紅芒熄滅，嫋嫋青煙斷絕。
    “時間到！”瘦臉老者毫無感情的聲音再次響起。
    他袖袍一揮，畫軸之上的乳白色霧氣瞬間倒卷而回，沒入畫卷之中。而那些仍被困在幻境中的修士，則如同大夢初醒般，猛地回過神來，臉上大多帶著茫然、恍惚、乃至不甘和羞愧的神色。
    細細數去，此番百人之中，竟有十七人未能在一炷香內走出畫軸，考核失敗。
    瘦臉老者毫不耽擱，袖袍再拂，一股柔和的法力將那十七人送出廣場範圍，隨即朗聲道：“第二場考核，開始！速速登卷！”
    有了第一場的觀摩，眾人對規則和這幻心卷軸的威力都有了更清晰的認識。
    瘦臉老者話音未落，立刻便有上百道身影爭先恐後地飛身而上，迅速落在重新變得清晰的畫軸之上。這一次，所有人都老老實實地站在了畫卷中央區域，再無一人試圖站在邊緣取巧——前車之鑒，猶在眼前。
    張鐵依舊站在原地，並未急於行動。他身旁的四名黑石宗弟子見狀，雖然心中或許有些疑惑或急切，但見宗主周玄石也穩如泰山，便都按捺下來，默不作聲，隻是緊緊關注著畫軸上的情況。
    “考核開始！”
    隨著瘦臉老者宣布，白霧再次彌漫，將第二批百名修士籠罩。
    然而，讓所有圍觀者都大吃一驚的是——
    這場考核才開始不過百息時間，那濃鬱的白霧甚至尚未完全穩定下來，畫軸之中便猛地傳來一陣異樣的波動！
    “有人出來了！”一聲尖叫般的驚呼劃破廣場的寂靜。
    “天哪！不止一個！是兩個人！怎麽可能這麽快！是哪家的天驕？”驚呼聲未落，另一聲更響亮的喊叫又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牢牢吸引，死死地盯著畫軸邊緣。
    隻見一前一後兩道身影，幾乎不分先後地穿透迷霧，翩然落地，身形瀟灑，毫無半點勉強之意。
    前方一人，是一名身著淡紫色流仙長裙的少女，身姿窈窕，容顏清麗絕倫，隻是眉眼之間帶著一股仿佛萬年寒冰般的清冷氣息，周身隱隱有細微的冰晶光華流轉，讓她看起來如同不食人間煙火的冰雪仙子。
    “是紫陽宗的聖女穆青雪！”立刻有人道破了她的身份。
    後方一人，則是一位身穿錦袍華服的青年公子，眉目俊朗，氣質尊貴，嘴角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自信笑容。最奇特的是他的一雙眼睛，開闔之間，竟隱隱有一抹不易察覺的金色流光一閃而逝。
    “後麵的是……是皇甫世家的少主皇甫易！”
    “竟然是他二人！”
    整個廣場頓時如同炸開了鍋一般，議論之聲鼎沸而起。
    這才百息時間啊！竟然就有人成功破幻而出，而且還是兩人同時！這等速度，遠超第一場最先出來的天劍門許洛一！
    “紫陽宗聖女穆青雪，聽聞是千年難遇的異屬性‘冰魄靈根’，天生對迷魂、幻術一類法術有極強抗性，甚至本身也極擅冰係幻法，她能如此快出來，雖令人震驚，倒也不算完全出乎意料……
    可那皇甫家的少主，為何也如此厲害？皇甫家雖是一方巨擘，但並非以神識或幻術見長啊？”人群中，一位看似見多識廣的中年修士捋著胡須，滿臉疑惑地喃喃自語。
    站在他身旁不遠處的一位結丹期白發老嫗聞言，轉過頭，沙啞著聲音接話道：“老身倒是聽聞過一些皇甫家的秘辛。
    聽聞這位皇甫易少主，出生之時天現異象，雙眸蘊有奇光，乃是一種極為罕見的‘破妄金瞳’天賦。雖不知具體神通如何，但想必能窺破虛妄，直指真實。這幻心卷軸對他而言，怕是形同虛設。”
    周圍豎著耳朵聽的人這才恍然大悟，紛紛露出羨慕敬畏之色。天生異稟，這實在是羨慕不來的天大機緣。
    很快，第二場考核結束。
    這一批修士的整體素質似乎略高於前一批，最終被淘汰者僅有十一人。
    瘦臉老者麵無表情，再次清理畫卷，隨即目光掃向下方剩餘眾人，聲音依舊冰冷：“第三場，登卷！”
    這一次，不等其他人動作，張鐵目光微凝，沉聲道：“我們上。”
    說罷，他身形一動，既不如旁人那般急躁，也不顯遲緩，隻是穩穩地化作一道流光，掠上了巨大的畫軸。
    其餘四名黑石宗弟子早已摩拳擦掌，等待許久，聞聲立即毫不猶豫地緊隨其後，紛紛落在張鐵身旁。
    一直負手而立的周玄石，目光瞬間鎖定在畫軸之上張鐵的背影上，深邃的眼眸之中，一絲難以察覺的異色一閃而逝，心中不知在想些什麽。
    “考核開始！”
    瘦臉長老聲音再起，白霧彌漫。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於幻心卷中——
    隻見畫卷之上雲霧流轉，百名修士身影若隱若現。有人蹙眉不動，有人揮袖施法，更有人如陷夢魘般手舞足蹈。
    而張鐵立於其中，雙目微閉，神色如常，仿佛周遭一切紛擾皆與他無關。
    周玄石嘴角微不可察地揚起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