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2章 石磯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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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不是旁人,正是當年與他在七玄門中一同拜墨大夫為師的師弟韓立。
風沙依舊在呼嘯,卷起千層黃浪,將天與地染成一片混沌。張鐵怔怔站在原地,識海之中掀起的驚濤駭浪,遠比眼前這片荒漠更加洶湧。
方才那回溯的景象並未因他的驚愕而終止,仍在向前推演。
隻見影像中的韓立,右手驀然一翻,一個約莫三寸高、通體翠綠欲滴的小瓶便憑空出現在其掌心。
先前那引發異象的晶粒,此刻正如乳燕歸巢般,劃出一道微不可察的流光,倒飛而入,精準地沒入那小小的瓶口之中,瞬間消失不見。緊接著,異變陡生!
以韓立為中心,方圓數百丈內的虛空仿佛被一隻無形巨手攪動,無數細碎如塵、卻璀璨奪目的金色靈光,如同受到了至高無上的召喚,從四麵八方瘋狂湧現,匯聚成一道道肉眼可見的金色涓流,發出“嗡嗡”的輕鳴,前赴後繼地投向那小小的綠色瓶子。
瓶子此刻宛如一個無底深淵,來者不拒地將這海量的金色靈光盡數吞噬,瓶身的翠綠色澤似乎也因此變得更加深邃。
直到此刻,張鐵才如同被一盆冰水從頭澆下,猛地從極度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切斷了自身法力的輸送,指尖縈繞的靈光驟然黯淡。
眼前的景象隨著法力的中斷,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一顆石子,開始扭曲蕩漾,最終緩緩消散,重新歸於虛無。
張鐵佇立良久,胸膛中心髒仍在“咚咚”狂跳,方才所見的一幕幕,尤其是那個瘋狂吞噬金色靈光的綠色小瓶,在他的腦海中反複閃現。
越是想,越是覺得那瓶子無比眼熟,一種強烈的既視感縈繞心頭,仿佛在記憶的深處,某個被塵埃覆蓋的角落裏,存在著關於它的印記。
“是了!是它!”
忽然間,一道靈光如閃電般劈開迷霧,張鐵猛地脫口而出:“這不就是當年韓師弟在七玄門後山,那個無名山穀的樹林裏撿到的那個古怪瓶子嗎?!”
塵封的記憶閘門轟然打開。
他清晰地記起,那時的韓立還是個青澀少年,舉著這個看似普通卻無論如何也打不開的綠色小瓶,一臉苦惱地找他幫忙。
自己也曾好奇地接過來,即使用盡全力,那瓶塞卻如同與瓶身鑄為一體,紋絲不動。兩人研究半晌,最終隻得無奈放棄,隻當是個材質特殊些的瓶子。
“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啊!”
張鐵喃喃自語,臉上浮現出難以置信與追憶交織的複雜神情,眼神中透出恍然與震撼,“當初那個無人能開的瓶子,其內竟隱藏著如此逆天的秘密!這……這究竟是何種等階的寶物?”
他的神情剛剛陷入片刻追憶,但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麽極其可怕的事情,臉色驟然狂變,失聲驚呼:“不好!韓師弟有危險!”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這最壞的猜想,就在他話音剛剛落下的刹那,一道縹緲莫測,毫無征兆地在這片寂靜沙漠上空緩緩響起:
“不錯,不愧是我方磬看上的人,洞察力尚可。此事你做得不錯,這是賞你的。”
隨著這聲音的出現,周圍的空氣瞬間變得凝滯沉重,連呼嘯的風沙都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壓製,變得悄無聲息。數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緩緩浮現在張鐵麵前不遠處。
為首之人,身披一件寬大的黑色長袍,袍服上繡著暗紅色的詭異紋路,仿佛幹涸的血液。
其麵容枯槁,皮膚緊貼在骨頭上,呈現出一種缺乏生機的灰敗之色,眼窩深陷,一雙眸子卻亮得嚇人,開闔之間,精光四射,帶著一種久居上位、漠視生靈的威嚴。
方才說話的,正是此人。
他淡淡地掃了張鐵一眼,那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刮過皮膚,讓張鐵瞬間如墜冰窖,渾身汗毛倒豎。
隻見這自稱方磬的黑袍人,枯瘦的手掌一翻,一個約莫半尺高的藍色玉瓶便出現在手中。玉瓶通體晶瑩,散發著至寒至陰的氣息。
“一瓶真仙級的冰鳳精血,抓緊時間進階真仙,隻有這樣,你對本座而言,價值才能更大一些。”方磬語氣平淡,仿佛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隨手一揮,便將裝有冰鳳精血玉瓶隔空飛向張鐵。
張鐵在那聲音響起的瞬間,心神已緊繃到極致,此刻見玉瓶飛來,雖心中駭浪滔天,卻不敢有絲毫怠慢。
他幾乎是憑借本能,在愣神了極短的刹那後便反應過來,連忙伸出雙手,接住玉瓶,同時躬身彎腰,行了一個大禮,聲音帶著壓抑的敬畏:“多謝方磬大人厚賜!”
“嗯。”方磬從鼻子裏淡淡地哼了一聲,算是回應,顯然並未將張鐵的拜謝放在心上。
他轉而微微側頭,對著身旁一名身穿白衣、麵容普通、但眼神格外銳利清澈的中年男子吩咐道:“好了,該看到的,你也看到了。接下來,該你了。”
“是,大人!”白衣中年男子躬身領命,態度恭敬無比,“有了這些回溯到的關鍵信息,屬下定能進一步推斷出此子的確切來曆。”
說罷,白衣男子上前一步,神色肅然。
他雙手掐動一個玄奧的法訣,隨即一揮手,一道白光自其袖中飛出,迎風便長,化作一座高約三尺、共有七層的玲瓏白色寶塔。
寶塔通體如玉,每一層都雕刻著密密麻麻複雜無比的符文,此刻正散發著柔和而神秘的白光。
白衣男子不敢遲疑,體內精純的法則之力如同江河奔湧,源源不斷地注入白色寶塔之中。隨著法則之力的灌注,七層白塔開始輕微地震顫起來,塔身的符文逐一亮起,如同呼吸般明滅不定。
數息之後,整座白塔已然光芒大盛,嗡鳴之聲不絕於耳。
又過了數息,白塔頂端的空間突然開始劇烈地扭曲、波動起來,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攪動水麵。緊接著,那扭曲的空間漸漸穩定,形成一幅清晰無比的動態景象——
那是一片被巨大陣法籠罩的廣闊平台,平台以某種罕見的白色巨石鋪就,邊緣矗立著數根雕刻著玄奧圖案的巨型石柱,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飛升接引仙靈之氣。
“是石磯殿的飛升台!”方磬身後,立刻有人一眼便認出了影像中所顯示的地點,低聲驚呼。
影像中,依稀可見一些穿著石磯殿服飾的弟子在平台周圍巡邏值守。
“走!”方磬眼中精光一閃,不再有任何遲疑,低喝一聲。
話音未落,一團濃鬱如墨,翻滾不休的黑霧驟然以其為中心擴散開來,瞬間將在場除了張鐵之外的所有人包裹進去。
下一刻,那龐大的黑霧猛地向內一縮,眨眼間便收縮成隻有拳頭大小的一團,隨即“砰”的一聲輕響,如同一個被戳破的氣泡,憑空炸裂開來,連同其中的所有氣息,徹底消失在這片沙漠上空,仿佛從未出現過。
張鐵僵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數息之後,他小心翼翼地釋放出神識,反複探查周圍數千裏範圍,確認那令人窒息的金仙威壓確實已經遠去,方磬等人也真的已經離開,他這才長長地地舒出了一口氣,後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這方磬,他自然知道是誰!
乃是掌控著龐大殺手組織“十方樓”在北寒仙域分舵的舵主,其實力早已達到金仙初期的巔峰,隻差一步便可邁入金仙中期!
在這等存在麵前,自己這區區修為,恐怕對方吹一口氣,就能讓他形神俱滅。
“不行!此地不宜久留!”
強烈的危機感如同鞭子般抽打著張鐵,“我必須盡快重鑄肉身,突破到熔神境界!一定要想辦法,在十方樓之前找到韓師弟!”
張鐵緊緊攥住了手中那瓶冰鳳精血,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隨即,他不再猶豫,身形一晃,化作一道幾近透明的遁光,沿著來時的方向,將速度提升到極致,疾馳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天際線的盡頭。
數日後,在北寒仙域邊緣地帶,一片人跡罕至、終年被皚皚白雪覆蓋的連綿雪山深處。
“轟隆!”
一聲悶響,在某座雪峰的山腰處,一塊巨大的冰岩被一股巨力震開,露出了後麵一個剛剛開辟出的簡易洞府。張鐵的身影閃入其中,隨即揮手打出數道靈光,將洞口再次用冰雪掩埋,做得極為隱蔽。
張鐵顧不得調息,立刻從儲物袋中取出數套陣旗陣盤,手法嫻熟地在洞府內外布置下層層禁製。
直到數層光華各異的陣法光罩緩緩升起,將這座小小洞府守護得嚴嚴實實,他才盤膝坐在地上。
張鐵深吸一口氣,目光落在了那瓶真仙級冰鳳精血和旁邊一堆早已準備好的靈材之上。他眼中閃過一絲肉痛與堅定交織的神色,隨即不再猶豫,雙手開始結出一個又一個複雜古老的印訣。
“肉身重鑄,熔神之境……韓師弟,你千萬要撐住,等為兄前來!”
與此同時,遠在不知多少萬裏之外。
石磯殿,飛升台區域,那座氣勢恢宏的議事大殿中。
氣氛凝重。
大殿左側,以方磬為首的十方樓眾人安然落座,雖然人數不多,但那股凝聚不散的煞氣與金仙威壓,讓大殿內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大殿右側,則端坐著兩人。
一人是身穿石磯殿長老服飾,麵容儒雅留著三縷長須的老者,修為約莫在真仙後期。
另一人,則是一位身穿紫色宮裝、麵容姣好但神色冰冷如霜的中年女子。
尤其令人側目的是,這位中年女子周身隱隱散發出的法則波動,赫然也達到了金仙初期的層次!她正是石磯殿在北寒仙域的主要話事人之一,紫玉仙子。
“十方樓向來與我石磯殿並無什麽來往,井水不犯河水。今日方道友突然帶著眾位道友不請自來,不知所為何事?”
紫玉仙子率先開口,聲音如同她的表情一樣,冰冷得不帶一絲煙火氣,目光銳利如劍,直視方磬。
若非忌憚十方樓背後那位大羅境掌控者,以她的脾氣和石磯殿的規矩,早就啟動大陣,先給這群不速之客一個下馬威再說。
方磬麵對紫玉仙子隱含鋒芒的質問,那張枯槁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似乎完全不在意對方的態度。他淡淡開口,聲音依舊沙啞:“冒昧來訪,確是突然,還望紫玉道友海涵。”
說著,他枯瘦的手指在身前輕輕一點,兩點靈光閃現,迅速在空中形成了兩幅清晰無比栩栩如生的人物畫像。
其中一人,正是韓立。而另一人,則是一位麵容和善穿著石磯殿接引弟子服飾的白袍青年。
“此二人,不知紫玉道友,可曾見過?”方磬的目光平靜地落在紫玉仙子臉上。
紫玉仙子見到這兩幅畫像,繡眉微不可察地蹙起,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她並未立刻回答,而是微微側首,看向身旁的那位白須老者。
白須老者會意,仔細端詳了畫像片刻,又捋了捋自己胸前的長須,沉吟了少許,才緩緩點頭,對著紫玉仙子傳音說了幾句。
得到確認後,紫玉仙子重新看向方磬,語氣依舊冷淡:“不錯,這兩人確實曾是我石磯殿之人。不知方道友興師動眾,尋找他們,所為何事?”
聽到紫玉仙子親口承認,方磬那深陷的眼窩中,一絲難以察覺的喜色瞬間閃過,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他語氣不變,平靜地說道:“不瞞道友,這兩人可能牽涉到我們十方樓正在追查的一件密事。
老夫此次前來,也主要是想向這二位當麵打聽一些情況,並無他意,更非尋釁。不知紫玉道友,可否行個方便,將此二位道友請來此處一敘?”
他的話語說得頗為客氣,但其中蘊含的不容置疑之意,卻清晰可辨。
紫玉仙子聞言,心中念頭飛轉。若隻是打聽些事情,雖然十方樓的名聲不好,但眼下對方態度尚可,似乎也不必為此徹底撕破臉皮。盡快將他們打發走,免得橫生枝節,才是上策。
想到這裏,她微微頷首:“既然方道友隻是問詢,這個方便,我石磯殿自然可以給予。”
她隨即衝著身旁的白須老者使了一個眼色。
老者立刻會意,揮手取出一枚專門用於宗門內部高階傳訊的青色玉簡。他雙手掐訣,數道靈光被打入玉簡之中,玉簡表麵頓時泛起一圈圈漣漪般的青光。
隨後,老者便手持玉簡,安靜地垂首等待起來。
十餘息的時間,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漫長。
終於,青色玉簡之上,再次有微光閃爍起來,同時傳遞出一段信息。
白須老者凝神感知片刻,眉頭不由得微微一皺,臉上露出一絲為難之色,轉身對著紫玉仙子躬身回稟道:“回稟紫玉師叔,已經查清。
這二人中,左邊畫像之人名為韓立,乃是數百年前,自某個下界飛升至我石磯殿的弟子。而右邊畫像之人,則是長期負責我飛升台接引事務的弟子,名為高升。”
他略微停頓了一下,語氣帶著些許無奈:“隻是……不巧的是,根據執事堂的記錄,這二人在數年之前,已先後因不同緣由離開了宗門,至今未歸。具體行蹤,暫時無法確定。”
此言一出,大殿之中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微妙起來。方磬那一直古井無波的臉上,眉頭終於幾不可察地輕輕動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