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2章 歲月沙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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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刻,中年胖修士與邋遢老丐周身澎湃的境界氣息,如同被戳破的皮囊般急速萎靡下去。
    不過兩三個呼吸的工夫,二人真仙後期威壓,竟一路暴跌,直落至大乘期的境界!
    這變故來得太突兀,太詭譎,饒是那老嫗閱曆豐富,也不由得愣在當場。
    唯有張鐵,麵色如寒潭深水,不見絲毫波瀾。
    他袖袍輕輕一拂,懸於半空流淌著朦朧金輝的沙漏便化作一道流光沒入其掌心,隨即冷冷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斬金截鐵般的殺意:
    “殺了他們。”
    三字如冰錐墜地。
    老嫗渾身一個激靈,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旋即湧上心頭的便是狂喜。
    若是對上兩名全盛時期的真仙後期,她自問勝算渺茫,即便能周旋,也必很難有什麽好結果。可眼前這二位,境界竟詭異地跌落至大乘期……那便與待宰的羔羊無異!
    “謹遵前輩法旨!”
    她厲喝一聲,枯瘦的身形未見如何動作,手中那杆血色長幡已然無風自動,獵獵作響,幡麵上扭曲的鬼影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發出無聲的尖嘯。
    中年胖子與老丐此刻肝膽俱裂,境界的莫名暴跌讓他們魂飛魄散,但求生本能仍在。
    胖子滿臉橫肉抽搐,一隻肥手慌忙探向腰間一枚溫潤玉佩,老丐則狠咬舌尖,噴出一口精血,欲要施展耗費本元的血遁之術。
    然而,一切掙紮在那悄然浮現的黑色鎖鏈麵前,都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兩根鎖鏈不知從何處而來,仿佛本就纏繞在二人的命運陰影之中,此刻隻是顯化而出。它們漆黑如最深沉的夜,沒有光澤,卻散發著凍結神魂的森冷。鎖鏈出現的刹那,周遭光線都似乎黯淡了幾分。
    “噗嗤。”
    輕微得好似破開敗絮的聲響。鎖鏈尖端毫無滯礙地沒入二人的後心,並非刺穿血肉,而是如同幻影般融了進去。
    “啊——!”
    “不!!”
    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陡然爆發,又戛然而止。
    隻見兩道朦朧的掙紮不休的光影,被那黑色鎖鏈硬生生從各自的肉身中“拖”了出來!
    光影依稀是胖子和老丐的模樣,卻縮小了無數倍,麵容因極致的痛苦而扭曲,這正是他們的神魂!
    血色長幡迎風一展,幡麵仿佛化作一張貪婪的巨口,傳出一股無可抗拒的吸力。兩團神魂毫無反抗之力,如同歸巢之鴉,瞬間被吸入幡中。幡麵上頓時血光大盛,隱約又多添了兩張模糊痛苦的麵孔,無聲哀嚎。
    而失去了神魂的肉身,立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朽。
    飽滿的肌膚轉瞬幹癟發黑,滲出腥臭的膿液,隨即化作無數縷如同燃燒後灰燼般的黑色絮狀物,簌簌飄散。
    不過眨眼功夫,兩位曾叱吒風雲的真仙後期修士,便在這荒涼城門外,徹底形神俱滅,隻餘下兩枚樣式古樸的儲物戒指,靜靜懸浮在原處,滴溜溜轉動,反射著冰冷的天光。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從境界暴跌到神魂被攝肉身化灰,不過十餘息光景。
    一旁的趙三天看得頭皮發麻,背脊寒氣直冒。
    他再次深刻體會到,自己認下的這位主人,手段是何等莫測,心性是何等果決狠辣。同時,眼角餘光瞥見那兩枚無主的儲物戒,心頭也不可避免地泛起一絲灼熱與羨慕。
    真仙後期大能的畢生積累,何等誘人?
    塵埃落定,老嫗臉上敬畏之色更濃。
    她不敢有絲毫耽擱,身形一晃便來到那兩枚儲物戒旁,卻不敢伸手去拿。而是淩空攝起戒指,隨即雙膝一軟,竟直接跪倒,將兩枚戒指高高托起,頭顱深埋:
    “前輩,此乃那二人儲物戒,請前輩收取。”聲音恭敬到了極點。
    張鐵盤坐於地,麵色依舊蒼白,聞言緩緩睜開眼,目光如兩柄冷劍,落在老嫗身上,並未去看那戒指,隻淡淡道:
    “交出魂血,可饒你一命。”
    語氣平淡,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老嫗聽聞,非但沒有驚恐,緊繃的心神反而為之一鬆。這位前輩若真要取她性命,方才彈指間便可做到,何須多此一舉?索要魂血,反倒意味著她還有利用價值,有一線生機。
    “晚輩願獻出魂血,永世效忠前輩,絕無二心!”
    她回答得沒有半分猶豫,話音未落,便已運轉秘法。
    隻見其眉心處皮肉微微蠕動,一點殷紅如最純淨紅寶石般的光粒緩緩滲出,約莫米粒大小,內中似有極細微的光絲流轉,蘊含著她一縷本源神魂氣息。這滴魂血與那兩枚儲物戒並排懸浮在空中,微微沉浮。
    然而,張鐵接下來的話,卻讓她頗為意外。
    “收起你的魂血。”張鐵目光掠過那滴魂血,掃了一眼謝芳華,“這兩枚儲物戒,便賞賜於你。索要魂血,不過是試探你罷了。日後用心為我辦事,自有你的好處。若有半分不忠……”
    他頓了頓,語氣並無加重,卻讓周遭空氣都冷了幾分:“讓你想入輪回,都是一種奢望。”
    謝芳華先是一愣,旋即一股巨大的驚喜與慶幸湧上心頭!不僅性命得保,竟還能得到兩名真仙後期修士的遺物?這位前輩行事,當真難以揣度,卻又大氣磅礴!
    她連忙以更低的姿態伏下身去,聲音因激動而微顫:“是!是!多謝前輩厚賜!前輩神通蓋世,若要取晚輩性命,不過反掌之間,何需魂血製約?
    晚輩謝芳華在此立下心魔大誓:自此追隨前輩,若有絲毫悖逆不忠之念,必遭域外天魔噬魂奪魄,永世沉淪,不得好死!”
    誓言立下,冥冥中似有一道無形漣漪蕩開,這是心魔之誓與天道產生的微妙感應。謝芳華深知,這位“前輩”可以不要她的魂血,但她必須拿出最大的誠意。
    修行界殘酷,能跟隨如此強大又似乎並不刻薄寡恩的主人,已是天大的機緣。
    張鐵不再多言,重新闔上雙目,仿佛剛才隻是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謝芳華這才敢恭敬地再行一禮,小心翼翼地將自己那滴魂血收回眉心,然後才激動地將兩枚猶帶一絲冰涼感的儲物戒握在手中。
    她退到一旁,盤膝坐下,強壓著心頭激動,開始以神識謹慎地探查戒中空間。真仙後期修士的家底,足以讓她這散修出身眼熱心跳。
    趙三天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對主人的敬畏更深,同時也暗自警醒,告誡自己必須更加盡心盡力。他對那兩枚儲物戒自然也羨慕,卻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
    無人知曉,此刻看似閉目養神高深莫測的張鐵,體內實則空空蕩蕩,無論是之前剩餘的仙力,還是神力,都已在催動“歲月沙漏”的瞬間被抽取得一幹二淨。
    他如今還能穩穩端坐,全憑一股堅韌的意誌支撐著形骸,莫說收取魂血與戒指,便是稍微劇烈的動作,都可能讓他露出疲態。
    但即便如此,張鐵心中非但沒有後悔,反而充滿了興奮與滿足。
    “歲月沙漏……不愧是時間法則凝聚的玄器!這‘溯光陰’之能,簡直匪夷所思!”
    他暗自思忖,心神沉入識海。
    在那片浩瀚的神魂之海中,古樸的不滅珠緩緩旋轉,散發著混沌般的光澤。
    而在其不遠處,一件由無數細密無比、流轉著朦朧光暈的金色絲線編織而成的沙漏狀器物,正靜靜懸浮,圍繞著不滅珠做緩慢的旋轉。絲絲縷縷難以言喻的時間韻律,從這沙漏上彌漫開來。
    這便是他以《玄門》功法,引動自身世界法則之力,模擬轉化而出的一萬零八百條時間法則之絲,最終構建成的這件玄器——“歲月沙漏”!
    根據《玄門》所述,修煉此功,每突破一個大境界,這件玄器的威能便加深一層,並能激發玄器蘊含的一項對應威能。威能具體為何,則與構成玄器的法則之絲屬性數量結構息息相關,並無定式。
    張鐵這“歲月沙漏”,乃是他取巧,以自身初生的世界法則為根基,海量堆砌模擬出的時間法則之絲凝聚而成。
    論單一法則之絲的純粹與凝實程度,或許比不上那些專精時間之道苦修萬年才得幾縷真諦的大能所煉玄器,但他勝在“量”大!
    一萬零八百條!這磅礴的數量聚合起來產生的質變,賦予了“歲月沙漏”極其可怕的一項初始威能——範圍性的時間倒流!
    方才,他便是鎖定那中年修士與老乞丐,發動此術。
    沙漏顛倒,光陰之力籠罩目標,並非直接攻擊其肉身神魂,而是作用在他們所處的“時間軌跡”上。
    瞬息之間,強行將他們個體的時間狀態,向“過去”回溯了數萬年之久!數萬年前,他們自然還未曾登臨真仙之境,仍是大乘修士。
    修為境界跌落,體內仙力也隨之退化回大乘期的靈力層次。
    一身祭煉溫養多年的仙寶,失了仙力驅動,便如廢銅爛鐵,諸般耗費心血準備的保命底牌秘符遁術,也因仙力不存或施法境界不夠而無法激發。
    這才有了那令他們憋屈至極的一幕:空有淩駕此界絕大多數修士的境界與身家,卻在最關鍵的時刻被打回原形,成了待宰羔羊,被謝芳華輕易收割。
    “消耗確實恐怖,幾乎榨幹了我……”張鐵內視著空空如也的經脈與神力源泉,暗自估算,“以我目前的修為,全力催動一次‘溯光陰’,影響兩名真仙後期數萬年時光,便是極限。
    且需極近距離,心神鎖定。若對手有所防範,或修為更高,效果必然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反噬。但即便如此,此術用於關鍵時刻的突襲破局,堪稱神技!”
    他對這意外凝聚出的本命玄器,滿意至極。
    這“歲月沙漏”的潛力,遠不止於此。隨著他修為提升,對時間法則領悟加深,能驅動的法則之絲更多,其威能必定更加驚世駭俗。
    時間,在寂靜與戒備中緩緩流逝。
    七日之後,果然再有不開眼的修士被此地異象吸引而來,一行三人,修為最高者不過真仙中期。
    這一次,未等張鐵吩咐,謝芳華便主動出擊。
    她新得重寶,正欲一試身手,更存了在新主人麵前賣力表現的心思。
    血幡展開,鬼哭神嚎,配合她真仙初期的修為與狠辣老到的經驗,不過半盞茶功夫,便將其中兩人斬殺,另一名真仙中期修士見勢不妙,不惜損耗本源施展遁術,帶著重傷倉皇逃竄,謝芳華追之不及,隻得退回。
    張鐵對此不置可否,依舊閉目調息。
    謝芳華卻不敢大意,將那兩名隕落修士的儲物法器恭敬獻上,張鐵隻略掃一眼,便讓她自行處理。謝芳華心中更定。
    第十日,又來了一撥修士,結局同樣毫無懸念。
    往後的日子裏,類似的情形開始頻繁發生。隕仙穀外圍出現“異寶出世”消息,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漣漪逐漸擴散,吸引來越來越多或貪婪或好奇的修士。
    他們修為參差不齊,大多是真仙初期、中期,偶爾有後期修士結伴而來。謝芳華在張鐵默許下,儼然成了這壯星城廢墟的守門人,憑借地利悍勇以及那杆愈發凶厲的血幡,將來犯者一一擊退或斬殺。
    趙三天也從旁策應,處理一些雜魚。
    血腥與殺戮,在這片荒涼之地重複上演。
    張鐵則始終如一塊磐石,靜坐於城牆之上,如同垂釣的漁夫。
    兩個多月的時光,便在這肅殺而單調的節奏中悄然滑過。
    直到這一日,天邊傳來低沉而富有韻律的轟鳴,仿佛巨獸的心跳,碾過雲層。
    遠處天際,一道醒目的白線急速放大,破空之聲由遠及近,越來越響,最終化為震耳欲聾的呼嘯!
    是一艘戰船!
    通體潔白,宛若冰雪雕琢而成,船身線條流暢而淩厲,長達百餘丈,船首矗立著一尊猙獰的異獸雕像,獸口大張,似要吞噬前方一切。
    船體兩側,隱約可見密布的符文陣列,流淌著冰冷的靈光。船帆並非布帛,而是某種能量凝聚的光幕,鼓蕩著澎湃的靈力波動。
    這艘白色戰船速度極快,氣勢洶洶,沒有絲毫減速或繞行的意思,徑直朝著壯星城廢墟飛來。最終,在距離謝芳華僅有百丈之遙的空中,穩穩停住。
    龐大的船身投下的陰影,幾乎將謝芳華以及她身後不遠處的張鐵、趙三天籠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