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功法雖為殘卷，用作此番賭注，倒也算得上匹配。”
    張鐵話音平靜，指尖輕彈，泛著淡青熒光的玉簡便脫手而出，似被無形之手托送，穩穩落回老嫗身前。
    老嫗枯瘦的手掌淩空一握，將玉簡收回袖中，渾濁的眼珠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她並未多言，隻是微微頷首，身形向後飄退數丈，盤膝在虛空閉目養神起來。
    張鐵不再觀望，身形微微一晃，如煙似霧，下一刻便已無聲立於城牆高處。拂袖盤膝坐下，衣袂垂落，與磚石摩擦出極輕微的沙響。
    方才那玉簡中的內容，已在他神識中鋪展而開，《玄門》第一篇，講的是“時之器”。
    他閉目凝神，腦海中文字流轉，圖形變幻。
    至於城下這場賭鬥，他並無絲毫顧慮。
    之前搜掠那星獸部分記憶時，他已對這一族有了透徹認知，它們不修功法，不悟大道，唯依血脈深處烙印的天賦圖騰，引星辰之力灌體。
    血脈越純，天賦越高，汲取星力的速度便越快，從凡俗至真仙，再至太乙，幾無瓶頸可言。所謂修煉，於它們而言更像是“成長”，如同草木吸收雨露陽光。
    然而天道至公，予其便利，亦設枷鎖。
    星獸一族的極限，也正在那血脈之中。即便是在強大的血脈天賦，至太乙巔峰後，欲破大羅，需斬卻三屍，明心見性，這已非單純堆積星力所能成就。
    因前期缺少感悟，此時就難以短時間感悟你真我，自斬三屍，因此幾乎沒有星獸能夠突破太乙境界，原本強大的血脈天賦此時卻成了最強的枷鎖。
    三目雖非族中頂尖血脈，但星辰之力濃鬱如實質，源源不絕匯聚。助它短時內將實力推至真仙後期，並非難事。
    即便……它真的敗了，也不過是自己出麵便可收拾的局麵。留它出戰，不過是想親眼看看，這被星辰眷顧的生靈，潛力究竟能逼出幾分。
    心思定下，張鐵徹底沉入《玄門》經義之中。
    ……
    光陰如河，悄然流淌。
    城上風霜幾度凝結又消融，遠處荒原上的戰鬥早已平息，隻留下幾處焦黑深坑與未曾散盡的能量餘波。
    半年，於凡人已是漫長歲月，於修仙者不過一次淺悟，一次小憩。
    這一日，殘陽如血，將天際雲層染成暗紫。張鐵於城頭靜坐如石的身影，忽地微微一震。
    他雙眼驟然睜開！
    眸底似有金芒一閃而逝，如黑夜中劃過的流星，旋即隱沒，複歸深邃。周身氣息並未暴漲，反而愈發內斂，仿佛與這片天地更深地融為一體。
    他緩緩抬起雙手，置於胸前。
    十指開始結出一個個繁複古拙的印訣。
    起初尚有些滯澀，但隨著動作，越來越快，漸漸化作一片模糊的殘影。與此同時，他體內的世界法則之力被全力催動，不滅珠微微震顫，散出溫潤而磅礴的加持之力。
    冰寒本源此刻在這股法則的引導與轉化下，開始快速轉化為時間法則之力，開始在他指尖匯聚。
    “凝。”
    張鐵唇齒未動，喉間卻滾出一聲低沉道音。
    刹那間，異象陡生！
    一點微不可見的金芒，自他右手拇指指尖亮起。
    隨即，仿佛春蠶吐絲，一根比發絲尚且纖細十倍、百倍的金色絲線，憑空緩緩抽離浮現。
    它並非實體，卻凝實得如有質感，微微顫動著，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波動——周遭丈許內的光線，似乎都因它的出現而微微扭曲，流速變得詭異莫測。
    緊接著，第二根、第三根……金色絲線接連不斷自他雙手印訣籠罩的虛空中滋生。它們並非雜亂湧現，而是遵循著某種玄奧至極的軌跡，彼此呼應，如群星列宿。
    五根、十根、三十根……
    絲線越來越多，漸漸在他雙掌上方尺許處，聚成一團朦朧的金色光暈。
    光暈之中，細密的金色絲線開始自行遊走、交錯、纏繞，仿佛有生命的靈物，正急切地編織著什麽。它們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帶起微弱卻清晰的“嘶嘶”聲，如同時間本身在低聲絮語。
    張鐵的額角，悄然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他麵色依舊沉靜如古井，但眉心微蹙，顯然承受著巨大的消耗。
    每一根時間法則之絲的凝聚，都需海量的仙力與神力作為支撐，更要精微操控世界法則進行轉化，心神損耗極大。他印訣變幻的速度已至極限。
    “這……這是……時間法則之絲？！”
    城牆之外，一直閉目調息仿佛已與岩石同化的老嫗，猛地睜開雙眼！
    她渾濁的眼珠此刻瞪得滾圓，死死盯著城頭上那團越來越盛的金色光暈，以及光暈中密密麻麻、仍在不斷增加的金色絲線，臉上瞬間血色盡褪，隻剩下無邊的驚駭與難以置信。
    她能清晰感受到那股彌漫而來的法則波動，這正是傳說中的時間法則！而能將時間法則凝聚成肉眼可見的“絲”，這已非尋常真仙甚至金仙初期所能企及！
    “前……前輩！”老嫗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身形一閃便已淩空跪伏，麵向張鐵方向，以頭觸虛空，聲音因恐懼而尖銳顫抖：“晚輩有眼無珠！先前不知前輩真實修為，多有冒犯，言語無狀，懇請前輩恕罪！恕罪啊！”
    她一邊磕頭，一邊疾聲告饒，心中早已掀起驚濤駭浪。
    仙界常識，凝聚法則之絲，乃是金仙境界的標誌。
    金仙初期，不過能凝練數根，用以感悟、穩固境界；金仙後期，或可凝練二三十根，已是同階中的佼佼者；即便到了太乙後期，神識與法力足夠磅礴，一般也不會超過兩百根之數！
    此乃天地規則所限，亦是修為層級的體現。
    可眼前這位……那團金色光暈中，時間法則之絲何止百根？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目測已近千，甚至更多！而且還在增加！
    這哪裏是什麽真仙修士？這分明是……是某位遊戲人間潛入此秘境的大羅境前輩！甚至可能是更古老的存在！
    老嫗心膽俱寒，連最後一絲趁對方凝練關鍵時逃走的念頭都徹底熄滅了。在大羅存在麵前，距離毫無意義。她隻盼自己方才的認錯姿態足夠卑微，能換來一線生機。
    然而，城頭上的張鐵，對於外界的驚呼與跪拜毫無所覺。他全部的心神，都已沉浸在那《玄門》功法所記載的玄妙凝器之法中。
    按照《玄門》開篇所述，欲凝練屬於自己的“玄器”，哪怕是最基礎、最簡易的形態，也需至少凝練出一百零八根時間法則之絲，以此為“材”，構築器胚。
    這對尋常初悟時間法則的修士而言，簡直是天方夜譚，非大機緣大毅力大法力者不可為。
    但張鐵身負世界法則，更得神秘不滅珠加持，對天地法則的感知與調動遠勝同儕。他便突發奇想，嚐試以世界法則為“熔爐”，以冰之法則之力為“薪柴”，加速轉化，強行凝絲。
    本想淺嚐輒止，驗證想法。
    誰知，這一試，竟真的成了！
    隻是這成功的代價，遠超預計。不過短短三十餘息，他體內磅礴的仙力與源自煉體功法的浩瀚神力，竟如決堤江河般傾瀉而出，已被抽走近七成！
    識海傳來隱隱的空虛之感，經脈也開始有細微的刺痛。
    此刻若是中斷，不僅前功盡棄，這些珍貴無比的時間法則之絲也將潰散於天地，再難回收。箭已在弦，不得不發！
    所謂“玄器”，乃是《玄門》一脈獨有的煉器之道。
    不假外物，不尋靈材，純粹以時間法則之絲編織構築而成。
    此種器物，與主人心神相連，法則相通，一旦成型，配合《玄門》功法施展，威能遠超同階仙器，更有種種操控時間流速、窺見短暫未來片段等神鬼莫測之能。
    老嫗見張鐵始終未曾瞥來一眼，心中恐懼稍緩，卻更添忐忑。
    她跪伏於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內心掙紮如沸水。然而，僅僅一息之後，她便徹底絕了任何僥幸念頭——在那等存在麵前，任何小動作都與尋死無異。
    可就在她心亂如麻之際，遠處天際，忽然傳來兩道尖銳的破空之聲！
    老嫗警兆頓生，猛地起身轉頭望去。
    隻見一金一青兩道遁光，正如流星趕月般自遙遠天際疾射而來，速度奇快無比，顯然是發現了此地的異常能量波動。不過數個呼吸，遁光便已懸停在城池千丈之外的半空，光華斂去，露出其中兩人身影。
    一人是個滿麵油光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身著錦袍，頭戴玉冠，手裏還把玩著一對瑩潤的核桃，眼神精明閃爍，修為赫然是真仙後期。
    另一人則是個邋遢不堪的老乞丐，頭發亂如蓬草，臉上汙垢幾乎遮住五官，唯有一雙眼睛亮得嚇人，同樣有著真仙後期的法力波動。
    兩人顯出身形，先是略帶驚疑地掃過跪在空中的老嫗，又立刻被城頭上那團璀璨奪目散發著強烈時間波動的金色光暈所吸引，眼中皆露出震撼與貪婪之色。
    “嘖嘖，好濃鬱的時間法則波動！這是……在修煉什麽秘術？”老乞丐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嘿嘿低笑，聲音沙啞。
    中年胖子眯著眼，手中核桃轉得飛快，打量了一下場中形勢，對老嫗拱手笑道：“這位道友，如此天地異象，見者有份。你獨自在此，莫非想吞下這場造化？不如……”
    “我勸二位道友，速速離去，莫要自誤，更莫要打擾前輩清修！”
    老嫗不等他說完，已冷聲打斷，語氣急促而嚴厲，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她雖懼張鐵，但更知道若讓這兩個不知死活的家夥驚擾了那位“前輩”，自己恐怕也要被遷怒。
    “前輩？”老乞丐嗤笑一聲，斜睨著城頭那閉目凝神、氣息似乎並不特別驚人的身影，“就他？道友這唬人的把戲，未免太拙劣了些。想獨吞就直說！”
    中年胖子也收斂了假笑，拍了拍圓滾滾的肚子，語氣轉冷：“說那麽多作甚！此地就她一人護法，我們二對一，先聯手打發了她！”
    兩人對視一眼，殺機隱現，周身法力開始鼓蕩。
    老嫗臉色難看，暗暗叫苦，正要咬牙準備迎戰，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接近城牆。
    嗡！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一股遠比之前更加恢弘的時間法則之力，如同平靜湖麵投下巨石，猛地自城頭蕩漾開來！
    金色光華大盛！
    老嫗、中年胖子、老乞丐，三人同時身軀一震，駭然望向源頭。
    隻見張鐵不知何時，已然睜開了雙眼。
    那雙眸子平靜無波，卻深邃得仿佛蘊含著時光長河。而他麵前，那團劇烈湧動的金色光暈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靜靜懸浮的器物。
    那是一個約莫尺許高、通體宛若純金打造的古樸沙漏。
    沙漏造型流暢，上下對稱透明澄澈，中間連接處細如纖腰。
    沙漏之中，流淌著並非普通沙粒，而是十餘顆璀璨無比宛如微型星辰的金色光點，它們在上方的腔體內緩緩滾動，光芒流轉，玄奧莫測。
    此刻，十餘顆金色沙粒，正匯聚在沙漏上半部，微微搖晃，懸而不落，仿佛在等待著某個指令。
    張鐵的目光，淡漠地掃過千丈外的兩名不速之客。沒有言語，沒有怒意，隻是屈起右手食指，對準那金色沙漏，輕輕一彈。
    叮——
    一聲清脆如琉璃相擊的微響。
    時間法則的波動再次清晰傳遍四方。
    金色沙漏隨著這一彈指，驟然上下翻轉！
    與此同時，沙漏上半部那十餘顆金色沙粒中，有兩顆沙粒猛地脫離了群體，化作兩道細微得幾乎看不見的金色流光，無視了空間距離，在中年胖子和老乞丐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的刹那。
    倏！倏！
    兩聲輕響，幾乎微不可聞。
    金色流光已沒入兩人眉心，消失不見。
    中年胖子臉上的貪婪與殺機驟然凝固。老乞丐眼中的譏諷與狠厲瞬間化作茫然。
    天地間，忽然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