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8章 玄空心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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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方混戰的人群中爆出粗嘎的怪笑:“瞧瞧!你們的主子自個兒先溜啦!”
幾個化形妖修咧開布滿利齒的嘴,手中骨刀毫不留情地劈開一名冰魄神宮女弟子倉促凝出的冰盾,濺開的冰渣混著血沫落在虛空,灑向地麵。
冰魄神宮弟子早已察覺。
無須妖族提醒,當那道屬於寒黎長老的凜冽氣息驟然自感知中消失時,許多人心便沉了下去。
有人握劍的手腕開始發抖,劍鋒上流轉的寒光也跟著明滅不定。
一名年輕弟子徒勞地仰頭望了眼方才長老懸立之處,隻看到被各種法術輝光映得詭譎斑斕的天穹,喉結上下滾動,沒發出聲音,眼底那點僅存的光彩正迅速被恐慌代替。
“那是……什麽?”
“雪…下雪了?”
幾聲帶著驚疑的低聲呼喊從冰魄神宮的陣型中傳出。
確實有東西飄落。
起初隻是零星幾點瑩白,輕若無物,混在飛揚的塵土與未散盡的血腥氣裏,幾乎難以察覺。但轉眼間,那瑩白的點便密了起來,簌簌而落,觸地無聲。
一直懸浮半空並未真正加入下方混戰的三目與玄羽,幾乎在同一瞬間繃緊了神識狀態。
不對勁。
這雪落得突兀,更落在所有護體靈光與神念感知之外,徑直沾上衣襟、皮膚和眉發。涼意不是從外侵襲,而是直接從接觸的那一點肌膚底下滲出來,鑽進骨頭縫裏。
好不等多想,下一刻,異變陡生。
沒有轟鳴,沒有震顫,甚至連一絲靈氣的劇烈波動都無。
仿佛隻是一眨眼,又或是某個意識恍惚的間隙,周遭的一切就全換了模樣。
濃鬱蔥蘢、枝椏參天的古林不見了,腳下碎裂的岩土與蜿蜒的血溪不見了,遠處起伏的山巒輪廓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平坦到令人心悸的茫茫白色。天空變成一塊低垂的灰白穹蓋,先前零星的雪花已然消失,此刻充斥天地間的,是嘶吼著、翻滾著的暴風雪。
風像無數無形的鈍刀刮過,卷起地麵厚厚的粉雪,扯成一道道接天連地的慘白簾幕。視線被壓縮到不足百丈,百丈之外,唯有狂舞的的白。
“在我的法則領域裏,好好享受吧。” 寒黎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字句清晰,卻冰冷得不帶絲毫活氣,仿佛也是這風雪的一部分。
話音落下的刹那,腳下厚重的雪原驟然沉降,化為一片光可鑒人的巨大冰鏡。不止腳下,頭頂那片灰白的穹蓋也同時映出清晰倒影——上下四方,在百分之一息內,盡數化作堅冰凝成的鏡麵。
於是,空間失去了意義。
無數個三目,無數個玄羽,還有那些妖修驚駭扭曲的臉,被上下左右的冰鏡反複折射堆疊,充斥了每一寸視野。
密密麻麻的身影做著同樣的動作,延伸向視覺的盡頭,虛實難辨,方向感瞬間崩塌。而原本還在視野內的冰魄神宮弟子,卻如同水滴匯入大海,悄無聲息地融進了這片鏡與雪構成的迷宮,再無蹤跡。
“冰魄神宮的玄空心鏡……竟在她的手裏。”
玄羽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同時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此物所化並非單純幻術,而是借極寒法則扭曲現實而成的‘冰之幻境’,虛實相生,小心了。”
三目沒有回應。
體表那層暗紅色的火焰鎧甲“嗡”地一聲低鳴,焰舌猛地竄高尺許,顏色轉為熾亮的金紅,將周身三尺內的暴雪瞬間蒸發成嗤嗤作響的白氣。
攻擊毫無征兆地降臨。
漫天狂暴卷動的雪花,在一股無形之力作用下驟然凝結。
刹那間,視野所及,每一片雪花都變成了一根根手臂粗細,尖端閃耀著幽藍寒光的冰錐。它們不再隨風亂舞,而是齊齊調轉方向,錐尖鎖定空間中每一個人,然後爆射而去!
嗤!嗤嗤嗤!
伴隨著一陣尖銳刺耳的呼嘯聲響起,無數根鋒利無比的冰錐如雨點般密密麻麻地從四麵八方激射而來!
這些冰錐劃破空氣時所發出的聲音異常淩厲,甚至壓過了狂風怒吼的聲響,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撕裂開來一般!
單就某一根冰錐而言,其蘊含的衝擊力大概隻能夠和一名剛剛踏入真仙初期境界的修士全力一擊相媲美,並不能算得上是太強的攻擊。
然而真正讓人感到恐懼萬分的並不是這區區一點攻擊力,而是那多得數不清的龐大數量!
放眼望去,無論是上方還是下方,前方亦或是後方……所有的方向無一例外全都被一層晶瑩剔透的巨大鏡麵所覆蓋著,而就在這些鏡麵上,每時每刻都會有全新的冰錐源源不斷地“孕育而生”出來,瘋狂肆虐著周圍的一切事物!
與此同時,三目手中的赤紅長刀動了。
沒有絢爛的刀光,刀身一震,熾烈的火焰法則紋路自刀柄蔓延至刀尖,整把刀仿佛活了過來,化形為一條粗大的火焰蛟龍。
蛟龍繞著他周身盤旋飛舞,速度越來越快,最終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火焰旋渦。任何射入漩渦範圍的冰錐,甚至來不及發出碰撞之聲,便在極致的高溫下直接氣化,連一絲青煙都未曾留下。
另一側,玄羽身外那道青色龍卷風已膨脹至數丈方圓,風壁凝實如青玉,無數細密到肉眼難辨的風刃在其中以恐怖的速度飛旋切割。
冰錐射入,立刻被無數風刃同時“咬”住,刹那間粉身碎骨,崩解成最細膩的冰晶,隨即被狂風卷走,消散無形。
然而,並非所有妖族都有這般手段。
半個時辰在無止境的冰錐轟擊中緩慢流逝。
時間在這裏似乎也被凍得粘稠。
三目與玄羽憑借雄渾修為與法則造詣,尚能支撐,但跟隨他們的妖修已顯疲態。護體妖光在連綿不絕的撞擊下明暗閃爍,揮動兵器格擋的手臂開始麻木、遲緩。
“呃啊——!”
一名背生甲殼的妖修終於力竭,護體光罩破裂的瞬間,七八根冰錐同時貫入他的胸膛腹部,藍色冰晶迅速從傷口蔓延,將他淒厲的慘叫凍結在張大的口中,化為一具姿態扭曲的冰雕。
緊接著,冰雕表麵裂紋蔓延,砰然炸裂,碎片尚未落地,便被更多冰錐擊成齏粉,混入風雪,再無痕跡。
類似的場景在各處上演。冰錐之雨未歇,新的殺招已至。
哢!哢哢哢!
清脆的、仿佛冰層碎裂的響聲自鏡麵領域的各個角落傳來。
下一瞬,每一聲“哢”響處,便有一道湛藍冰鏈如毒蛇般激射而出。
這些鎖鏈並非實體金屬,而是高度凝聚的冰之法則顯化,靈活更勝活物,速度奇快無比,軌跡刁鑽狠辣。
它們的目標不僅是人,更在半空彼此交織勾連,眨眼間便編織成一張籠罩整個鏡天雪地的藍色巨網,網眼正在急速收攏。
火焰蛟龍與青色風壁依舊穩固,將靠近的鎖鏈或焚毀或絞碎。
但那些修為稍遜、已顯疲態的妖修,卻成了冰鏈絕佳的獵物。
一名狼首妖修奮力斬斷三根鎖鏈,卻被第四根悄無聲息地纏住腳踝,刺骨寒氣瞬間凍僵半身,動作一滯的功夫,更多鎖鏈蜂擁而上,將他捆成蠶繭。藍光閃過,又一座冰雕誕生,隨即被收縮的法則之網“吞”沒,不知挪移去了何處。
“道友且穩住心神。” 玄羽的聲音透過風壁與鎖鏈的撞擊聲傳來,依舊試圖維持冷靜,“玄空心鏡雖利,催動這般領域消耗必然駭人。這賤人撐不了太久,待其力竭,便是你我破境反殺之時。”
他的判斷基於常理,邏輯清晰。然而——
“吼——!!”
回應玄羽的,是一聲痛苦與暴怒交織的咆哮!
玄羽神念急掃,隻見三目身後不到一丈處的鏡麵,如同水波般蕩漾了一下,一道窈窕的白色身影毫無征兆地浮現,正是寒黎。
她手中握著一柄通體幽藍、仿佛由萬載玄冰直接雕琢而成的長劍,劍身沒有任何光華流轉,唯有那凝練到極致的寒意,讓周圍鏡麵都蒙上了一層白霜。
出現,突刺。
動作簡潔到極致,也快到極致。
冰劍的劍尖點在三目護身的火焰旋渦上。
沒有巨響,熾烈燃燒足以瞬間氣化精金的火焰旋渦,竟被劍尖那一點幽藍寒意逼得向內塌陷熄滅,如同熱刀切過的牛油。
劍鋒長驅直入,精準地刺入三目左側肩胛骨下方,從背後刺出!
大量鮮血尚未湧出,傷口周圍皮肉筋骨已覆上厚厚藍霜,並向四周急速蔓延。
三目額間金瞳驟然收縮。
劇痛與寒意並未讓他退卻,反而徹底激發了其血脈深處的凶戾。
他竟不抽身後退,被刺穿的左肩肌肉猛地賁張鎖緊,死死卡住冰劍。
同時,那隻一直垂在身側覆蓋著金紅火焰的右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反向抓出,一把攥住了即將抽離的冰劍劍身。火焰與寒冰接觸,爆發出“嗤啦”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怪響,大量白氣蒸騰。
這還未完。
三目大張的口中,一道猩紅影子如電射出!
那不是舌頭,更像是一條布滿吸盤與倒刺頂端裂開成四瓣口器的恐怖觸手,其上繚繞著暗紅色的腐蝕性妖炎,直撲寒黎麵門。
寒黎似乎早有所料。
一麵厚達半尺、晶瑩剔透的菱形冰盾在她身前瞬間凝結,盾麵無數細微符文一閃而逝。
嘭!
猩紅觸手重重撞在冰盾中心,撞得冰盾向後一凹,裂紋密布,卻未立刻破碎。
然而,觸手頂端四瓣口器猛地張開,一股暗紅腥臭的黏液噴濺在冰盾上,發出“滋滋”蝕響。
更可怕的是,觸手本體如同活物般瘋狂生長分叉,一條變兩條,兩條變四條……眨眼之間,成百上千條稍細的猩紅觸須從主幹上爆發出來,繞過冰盾邊緣,從上下左右各個方向朝寒黎纏繞包裹而去!
速度之快,毫發之間。
寒黎似乎沒料到這觸手竟有如此詭異變化,身形急退,同時周身不斷凝結出新的冰層試圖阻擋。
但觸須的數量太多,生長太快,它們像是有生命的紅色藤蔓,又像一張收縮的肉網,最終將她連同那麵龜裂的冰盾一起,層層疊疊地裹在了中央,形成一個不斷蠕動收緊的直徑丈許的猩紅球體。
“就是此刻!”
三目的神識傳音如同炸雷,在玄羽識海中響起。
事實上,根本無需提醒。
在寒黎被觸須吞沒的同一刹那,玄羽蓄勢已久的殺招已然完成。
隻見其周身青色龍卷風瞬間向內收縮,所有風之法則的力量匯聚於身前一點。
一杆通體青碧完全由高度壓縮的毀滅性風刃螺旋凝聚而成的長槍顯化虛空。
槍長三丈,槍身無數細小的氣旋嘶鳴,僅僅是存在,便讓周圍鏡麵出現細微裂痕。
玄羽麵色凝重,張口噴出一縷精血,血霧中飛出一道細若發絲,卻璀璨奪目的金色紋路——正是他參悟的風之法則本源道紋!金紋如活物般遊走,盡數烙印在青色風槍之上。
嗡——!
風槍劇震,青碧槍身驟然迸發出刺目金光,氣息暴漲,將周圍肆虐的風雪都逼退數十丈。
槍尖鎖定的,正是那團包裹寒黎的猩紅!
“去!”
玄羽並指一點。
金光青槍無聲射出。
沒有破空尖嘯,因為它所過之處,空間本身仿佛被犁開一道平滑的溝壑,兩側鏡麵無聲無息地出現絲絲裂痕。
這一槍,凝聚了玄羽強大的仙力與法則感悟,乃其壓箱底的絕殺之術,時機把握妙到巔毫,正是寒黎受製,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之絕殺時刻!
從寒黎暴起突襲刺傷三目,到三目凶悍反擊以詭異觸手將其束縛,再到玄羽醞釀的法則風槍破空而至,一切皆在電光石火之間發生,總共不過兩息。
金光青槍的槍尖,已觸及最外層蠕動的猩紅觸須,蘊含的毀滅性能量即將徹底爆發!
“還不動手?!”
一聲帶著急促與冷厲的嬌喝,竟猛地從密不透風的猩紅“粽子”內部穿透出來,清晰無比地回蕩在鏡天雪地之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