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這樁婚事是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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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驟然見到陸停舟的老師,池依依指尖不覺用力,更緊地回握住陸停舟的手。
    “六娘見過老師。”
    她莊重地屈膝行禮,這才抬眼打量老者。
    隻見他形容枯瘦,須發皆白,滿臉皆是風霜之色。
    然而那雙眼睛卻不見絲毫暮氣,沉靜如深潭,淡泊而悠遠。
    僅此一眼,池依依便恍然:陸停舟年紀輕輕便能如此沉穩,多半承襲自這位老師。
    長者當前,她不便多看,隻靦腆一笑,便垂下了眼簾。
    段寒山抬手虛扶:“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禮。”
    池依依垂著眼,恰到好處地流露一絲羞澀,在陸停舟的攙扶下站直。
    此時雨絲漸密,段家大兒媳周氏上前道:“父親,雨大了,請大夥兒進屋敘話吧。”
    周氏為段雲開生母,段寒山發妻早逝,家中事務多由她操持。
    段雲開快步上前,殷勤地攙住祖父:“祖父,孫兒扶您。”
    “又闖禍了?”段寒山睨他一眼。
    “哪有!”段雲開叫屈,“孫兒在外除暴安良,行俠仗義,不信您問停舟。”
    段寒山笑笑:“聽說京城那門親事,你沒相中?”
    段雲開兩眼滴溜溜一轉:“不是沒相中,而是壓根沒機會相中。寧州水患耽擱了她家行程,那姑娘抵京便病倒了,這種時候,孫兒總不能冒昧上門。”
    段寒山拂開他的手:“罷了,不想看便不看。你這皮猴兒別纏著我,去扶你娘,喚你世叔過來。”
    “世……”段雲開險些咬了舌頭,不情不願地瞥向陸停舟,“小——世叔——”
    他怪腔怪調地喊:“祖父叫您呢!”
    池依依忍俊不禁,險些笑出聲。
    她早知段雲開與陸停舟交好,也知陸停舟師從段雲開的祖父,卻未深想:按段寒山的輩分,陸停舟這位學生,實與段雲開之父同輩。
    如此一來,段雲開不但得喚陸停舟“世叔”,還得叫她一聲“嬸娘”。
    平白多了個“侄兒”,池依依連忙低頭,掩去眸中笑意。
    初到段家的幾分拘謹,竟因這插曲消散了大半。
    陸停舟看了她一眼,鬆開手:“去陪世嫂說說話。”
    他口中的“世嫂”,自然是段雲開的母親周氏。
    段雲開在旁撇嘴,衝陸停舟比了個隻有彼此才懂的手勢,暗示他適可而止。
    陸停舟微微一笑,上前接過下人手中的油紙傘,穩穩撐過段寒山頭頂,一手輕扶老師臂膀,伴他步入大門。
    雨聲淅瀝,一行人略微加快腳步,來到廊下。
    陸停舟剛收了傘,就聽段寒山道:“去書房,考考你的功課。”
    陸停舟入仕多年,哪有什麽功課可考,這話分明有未盡之意。
    陸停舟眸光微動,頷首:“是。”
    他回頭看向池依依:“我陪老師去書房,你——”
    “弟妹交給我便是。”周氏已親熱地挽住池依依,“雲開他爹和二郎、三郎晚些才歸,我先帶六娘去安頓,你把她交給我就是。”
    池依依跟著笑道:“有世嫂照料,夫君自管忙去。”
    方才幾句交談,她已知周氏爽朗健談,相處起來,比麵對那位深不可測的老師容易多了。
    一行人行至正院分道,池依依隨周氏往側院,段雲開被母親打發回房,陸停舟則隨段寒山步入書房。
    書房內墨香隱隱,陳設古樸。
    陸停舟扶著老師於太師椅落座。
    案上茶具齊備,侍立的小廝正待泡茶,段寒山將其揮手屏退,對陸停舟道:“你來。”
    陸停舟依言坐到對麵,取過茶匙撥茶入壺,燙過熱盅,提起爐上銅壺。
    沸水如練,自高處傾瀉入壺,激蕩起氤氳茶香。
    陸停舟將泡好的茶湯倒入茶盅,再分別注入兩隻青瓷雞心杯裏。
    他雙手端起茶杯,送到段寒山麵前:“老師,請用茶。”
    在他泡茶之時,段寒山端坐如鬆,目光似落於弟子身上,又似神遊物外,神情泰然。
    望著杯中嫋嫋升騰的白霧,他微微頷首:“這兩年,你性子愈發沉著了。”
    陸停舟端起自己那杯茶水,輕吹熱氣:“學生頑劣,累老師掛心。”
    段寒山淺笑:“若真怕我掛心,當初就不會執意留在京城。”
    他語氣平和,並無苛責,一雙眼中充滿唏噓感慨。
    陸停舟慢慢啜了口茶:“兩年未見,老師仍愛這自種的青茶。”
    “朝折露葵,夜舂黃粱,鄉野之樂,樂在無憂。”段寒山凝視著自家弟子,“如今可是想通了?”
    陸停舟神色未變:“想通何事?”
    段寒山搖頭:“若未想通,為何又要娶妻?”
    陸停舟放下茶杯:“不過是不想師長憂心。”
    段寒山輕“哦”一聲:“這可不像你會說的話。”
    陸停舟唇角微揚:“老師為了我的親事,不惜千裏托請烈國公。學生再不曉事,也不敢勞煩二位如此費心。”
    段寒山低笑一聲:“你在陛下跟前,也這般巧言令色?”
    陸停舟神情平靜:“陛下常說,學生不如老師耿直。”
    段寒山眼中掠過一絲了然:“但他定然更愛聽你說話。”
    陸停舟垂眸一笑:“陛下明察秋毫,真心假意,皆如過眼雲煙,不過逗趣罷了。”
    段寒山目光轉向窗外:“你此行帶的幾名護衛,瞧著像是禁軍中人。”
    “是。”陸停舟坦然道,“學生前些日子查辦了三皇子的部下,又不巧被人射了一箭,陛下大約是擔心學生途中安危,這才特遣禁軍隨行護衛。”
    “隻是護衛?”段寒山並未看他,目光似被簷下滑落的水珠吸引,久久停駐窗外。
    過了許久,他緩緩開口:“聽聞你向陛下告假一月。你打算在平安城逗留幾日?”
    陸停舟對他知曉京城之事毫不意外,回道:“兩日。”
    段寒山古井無波的臉上終於泛起一絲漣漪。
    “如此說來,探望為師不過是個幌子,你真正想去的地方隻有一個。”老人驀然回首,目光如電刺向陸停舟,“連這樁婚事,怕也是假的吧?”
    廊下,手捧錦盒的女子腳步倏頓。
    池依依蹙緊眉頭,憂心忡忡地望向那扇緊閉的門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