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婚姻大事,豈同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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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依依已將帶來的禮物交給周氏。
    其中最別致的,當屬獻給段寒山的那幅詩聯。
    聯上不僅繡著陸停舟的親筆詩作,更有一幅池依依親手繡成的山水小景。
    此景得自禦賜宮廷畫作的啟發,寥寥數筆勾勒天高雲闊之境,氣象不凡,望之脫俗。
    周氏身為大家婦,隨段氏一族浮浮沉沉,見聞不輸男兒,見此繡聯亦是讚歎不已。
    她立刻讓池依依親自送往書房,本意是讓她與陸停舟一同討老爺子歡心,未料池依依剛至廊下,便聽到段寒山那句質疑。
    她心尖一顫,倏然止步。
    雨聲掩去了她的腳步聲,屋內二人渾然未覺,對話仍在繼續。
    “老師多慮了,”陸停舟聲音平穩,“婚姻大事,豈同兒戲?學生再是胡鬧,也不會拿此事開玩笑。”
    段寒山目光如炬,緊緊鎖住這個年紀最小也最愛胡鬧的弟子,試圖從他臉上尋出一絲說謊的痕跡。
    良久,他沉沉一歎。
    “你這官場應對的本事,倒是學得爐火純青。”
    以他宦海浮沉數十載的眼力,竟也辨不出這話是真是假。
    “從前從未聽你提及池六娘,”段寒山追問,“為何突然便開了竅?”
    陸停舟眼簾微垂,麵上掠過一抹深思,像是認真思索了一陣,方道:“或許……正如世人所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段寒山默然片刻,隻覺這弟子越發看不透了。
    “既是一往情深,你為何還不肯收心?”老人質問,“那六盤村之事,你究竟要查到幾時?”
    “快了。”陸停舟道,“我已有了眉目,隻欠實證。”
    “實證?”段寒山麵色陡然一沉,“這天下最難求的,便是實證!”
    他不等陸停舟開口,語氣更厲:“你找了整整七年,你有幾個七年能如此空耗?你憑何斷定這次就能成功?”
    陸停舟唇線緊抿:“若此番不成,便繼續找。”
    “啪!”
    段寒山一掌重重拍在案上!
    青瓷茶杯震了震,猶燙的茶水潑濺而出。
    老人麵罩寒霜:“這七年,你心中便隻裝得下仇恨。我聽聞你求旨成婚,隻道你終於想通了,願意沉下心來,安家立室,娶妻生子,過回常人的日子。”
    他語聲沉痛,帶著深深的失望:“沒想到你仍是如此冥頑不靈。”
    “老師不是早已默許了麽?”陸停舟抬眼,迎上他的目光,“自學生離了翰林院那日起,您便知我心中隻有複仇,容不下其他。”
    “為師教你本事,是為兼濟天下,可你如今,連獨善其身都做不到。”
    麵對老師的斥責,陸停舟反而笑了。
    他唇角微牽:“老師,學生此行隻為省親。您若想罵我,留待下回如何?”
    段寒山冷嗤:“你哪次回來不挨罵?難道這回就罵不得?”
    他忽然話鋒一轉,眼中生出幾分銳利:“休要顧左右而言他,你處處針對三皇子,究竟發現了什麽?”
    陸停舟靜了下來。
    他深知老師雖已退隱,卻非當真不理世事。
    世人隻道段寒山心灰意冷,離朝後與故舊斷絕往來,然而誰能料到,他與烈國公竟一直暗中有著聯絡?
    若非陸停舟執意留在京城,段寒山憂心這弟子鬧出事端,特意托付烈國公照拂,就連陸停舟也未曾想到,那位深受皇帝信重的純臣竟是老師的故交。
    在領教過老師的手段後,陸停舟確信,段寒山隱伏在京城的人脈絕不止烈國公一支。
    因此,當段寒山點破三皇子之事,陸停舟毫不意外。
    “我懷疑,他便是六盤村慘案的幕後真凶。”他坦然道,“李寬為守住秘密自盡,王淵在我追查途中離奇暴斃。我從宣州尋獲的文書證實,七年前,王淵麾下牛詢曾擅自離營。牛詢已招認,他受王淵指使,煽動馬匪屠滅全村,然而他本人並不知曉緣由。”
    陸停舟將所查線索和盤托出,語氣異常平靜。
    “我敢斷定,王淵屬於三皇子一黨,他不會無緣無故屠戮無辜村民,所以我必須回到六盤村,找出三皇子如此喪心病狂的動機。”
    沒有實證又何妨,隻要揪出動機,便能順藤摸瓜,揭開真相。
    牛詢不過一個劊子手,殺了他不足以告慰亡魂。
    陸停舟所求,是將牛詢和王淵身後盤根錯節的枝蔓徹底斬斷,讓每一個沾滿血腥之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段寒山聽了弟子的答複,沉默著,端起那杯灑了一半的殘茶,一口飲盡。
    “若查實確與三皇子有關,你待如何?”他語氣平淡,卻重若千鈞,“陛下的兒子並不多。”
    陸停舟笑笑:“雖不多,卻也不止一位。”
    段寒山冷冷一笑。
    “糊塗!”他將手中茶杯往案上重重一磕,“你以為陛下將三皇子禁足,是因為你秉公執法?那是因為他要敲打兒子,敲打不那麽省心的後宮。你要做他手裏的刀,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否則你該明白,何為君心難測。”
    陸停舟唇角微勾:“正因難測,才有賭的機會。”
    段寒山沉沉吐出一口長氣。
    “原來你都明白。”他盯著他道,“明知是死路一條,你也要撞上去?”
    “老師當年為陛下推行新政時,不也如此麽?”陸停舟反問,聲音低沉,“隻是學生遠不及老師高義,您心懷天下蒼生,學生心中隻有仇恨。”
    段寒山驟然緘口。
    書房內,沉寂如淵。
    書房外,暴雨傾盆。
    雨水狠狠砸在屋頂,衝刷著廊簷,冰涼的水珠濺濕了池依依的裙擺。
    屋內二人劍拔弩張之際,她已悄然退離。
    這不是她能摻和的談話,她不便在門外久留,以免被段府下人瞧見。
    滂沱大雨中,水花在青石板上瘋狂濺起。
    她一手緊抱錦盒,一手勉力撐傘,快步穿過庭院,匆匆回到下榻的廂房。
    她將錦盒置於桌上,拂去盒麵沾上的雨水。
    指尖撫過冰冷的鎖扣,她動作一頓,輕聲一歎。
    今時今日,她終於明白陸停舟對三皇子的態度為何急轉直下。
    原來是為了一樁沉埋七年的血案。
    七年前,牛詢引馬匪屠了一個村子,那村子的名字,叫六盤村。
    池依依從未聽過這個地名,但陸停舟卻為此恨了整整七年。
    她驟然打了個寒噤,一個驚悚的念頭浮現腦海:
    離京前,陸停舟曾說要帶她回老家掃墓。
    她問他家中還有何人。
    他的回答是——
    “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