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他非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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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之中,池依依看不清陸停舟的神情。
    他像是開了個無心的玩笑,卻讓人笑不起來。
    有那麽一瞬間,她的心情變得很沉重。
    “若能未卜先知就好了,”她悶悶道,“就能讓你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可惜她隻比他多了一世的記憶,還因自身所限,看不清他未來的命運。
    她幽怨的語氣落在陸停舟耳裏,他輕笑了下。
    “怎麽突然這麽沮喪?”他慢慢道,“這可不像你。”
    池依依怔了怔。
    是啊,陸停舟今日大獲全勝,本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她的反應在他看來,想必十分掃興。
    她想了想,認真回答:“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今日過後,你與三皇子就成了不死不休之局,他畢竟是皇子,想要報複一個人,有的是辦法,你千萬不能掉以輕心。”
    陸停舟點了點頭:“你說得對,那麽你呢?”
    池依依一愣:“我什麽?”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陸停舟把這句話重複了一遍,“那份和離書,你還留著吧?”
    池依依眨了眨眼,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兩人成親之前,陸停舟給過她一份和離書,讓她什麽時候想走都行。
    他此時提起這個,當然不是無的放矢。
    她蹙了眉,微微著惱。
    “你問這個做什麽?我現沒打算在和離。”
    陸停舟的意思是,他眼下成了危牆,而她作為他的妻子,難免受到波及,所以他在暗示她,她若不願,隨時可以離開?
    可她又豈是那等趨利避害之徒。
    她若現在棄他而去,與背叛何異。
    她繃緊臉頰,難得升起一股怒意。
    “陸少卿與我相處這麽久,難道還不了解我的為人?”她冷冷道,“我沒有拋下盟友半途而逃的習慣。”
    陸停舟若如此著想,實在小看了她。
    不知為何,她除了生氣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堵在胸口澀澀的,渾身都不舒坦。
    她冷著臉,伸手去摸桌上的火折子,屋裏太黑,得弄點亮光出來。
    她摸了半天也沒摸到想找的東西,咬咬嘴唇,更加鬱悶。
    “你在找什麽?”陸停舟問。
    池依依不太想和他說話,但又不想顯得太小家子氣。
    “火折子。”她淡聲應道,“你不覺得屋裏太黑了嗎?”
    “別找了,”陸停舟道,“燈裏沒油,你找到也沒用。”
    沒油的油燈自然不可能重新點亮,池依依悻悻作罷,坐在凳子上,一言不發。
    “怎麽不說話?”陸停舟的聲音慢悠悠響起,像是全然沒發現她的不悅。
    池依依深吸一口氣,懶得理他。
    “生氣了?”陸停舟自顧自道,“我隻是提醒你,別把和離書弄丟了,該用的時候不要吝嗇。”
    池依依霍然扭頭。
    “您還是不信我。”她抿緊唇,竭力不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太難過。
    盡管她也說不上為什麽難過。
    陸停舟歪歪腦袋。
    眼前的姑娘已許久不對他用“您”這個字,她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小貓,冷淡的語氣中透著憤怒。
    他揉揉眉心。
    “不是不信你,”他慢慢道,“是我不相信自己。”
    她是個聰明的姑娘,所以她聽懂了他的暗示,可她又太過信任他,沒發現暗示底下藏著的試探。
    他在試探她的反應。
    他本不應該玩這種無聊的把戲。
    他們隻是盟友,除此之外,別的什麽也不是。
    也不應該是。
    可他還是提起了那份和離書。
    她的反應在他意料之中,又與他預想中有些不同。
    她如今膽子越來越大,若屋裏點著燈,他定能看見她對他甩臉子。
    他有些惋惜,又有些慶幸。
    黑暗是最好的偽裝,能將他的意圖全數裹藏。
    “和我做交易,你不認為太吃虧了嗎?”他慢慢道,“從一開始,我們就隻是各取所需,沒必要陪著對方孤注一擲。”
    這麽多年,他心中隻有私利,實在算不上一個良善之輩,池依依與他做交易,著實沒占到半點便宜。
    話音剛落,他的額頭突然貼上一隻手。
    一隻柔軟的、溫暖的手。
    池依依摸摸他的腦門,疑惑道:“你在山裏沒衝撞什麽吧?”
    她剛才就覺得怪怪的,眼下越聽陸停舟講話,越覺出一絲不對勁。
    他可不像那麽不自信的人,是被她方才的擔心影響了麽?
    陸停舟頓住。
    他抬手,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將它拿開。
    “男女有別,非禮勿碰。”
    池依依默然。
    “你還彈過我的臉。”她指控道,“不隻一次抓過我的手。”
    說什麽男女有別,從與他結盟那天開始,她就沒把他當男人。
    不對,池依依心思飄忽了一瞬,也不是沒把他當男人,她隻是把他當成凜然不可侵犯的陸少卿,對他不存半點遐思。
    想必他對她也是如此,沒把她當成真正的女人,兩人的結盟才會如此順利。
    她撇撇嘴:“你剛才還說我不像我,依我看,你現在也不像你。”
    陸停舟沉默了一下。
    池依依說得沒錯,今晚他是很反常。
    因為他難得良心發現。
    池依依大概沒意識到,她對他的體貼已經遠遠超過一個盟友的範疇。
    就像現在,她明明很不高興,卻仍下意識地替他擔憂。
    她實在太過善良,不明白世上有些東西是不能輕易付出的,比如……這種非親非故的關心。
    它有時比血緣之親更讓人心動,也更為致命。
    陸停舟捫心自問,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做得很好,不但獲得了他的信任,更在某種意義上成為了他的朋友。
    和她相處很自在,也很舒服,這是一種和別人共事截然不同的感受,甚至讓人有些上癮。
    但這未必是一件好事。
    他在黑暗中靜靜看她一眼:“少府監讓你中秋交貨,來得及嗎?”
    話題變得太快,池依依花了點時間反應:“離京之前我都交代好了,即使我不在,繡坊也能如期交付。”
    “可少府監更看重你的手藝,”陸停舟道,“你還是早些回去坐鎮為好。”
    “你趕我走?”池依依眯了眯眼,並未發覺自己語氣略凶。
    陸停舟卻是聽了出來。
    他挑了下眉:“陛下接到我的折子不會馬上派人,朝中各方勢力必要拉扯一陣,起碼這個月底才會有人來這兒接手。”
    言下之意,他至少要在六盤村待上一個月。
    池依依道:“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說完,像是怕他誤會,她又解釋:“我現在回京,豈不等於羊入虎口?三皇子和梅貴妃定然恨不得活剝了我。”
    這麽淺顯的道理,陸停舟竟然想不到,他果然腦子有問題。
    她盯著他仔細看了幾眼,升起一絲擔心。
    陸停舟察覺她的眼神,微微皺眉:“看我做什麽?”
    池依依問:“村裏有柚子樹嗎?”
    陸停舟默了默:“你想幹嘛?”
    “采些柚子葉來,給你驅邪。”池依依一本正經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