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心懷鬼胎者有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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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微宮的宮門正對著禦花園。
    炎炎夏日,無百花爭豔,湖上的荷花卻開得極好。
    半湖水光,半湖菡萏,綠波輕蕩,秀色亭亭。
    聽聞皇帝駕臨,翠微宮中早已收拾停當。
    梅貴妃撐著病體,換了身隆重的宮裝,帶著宮人在門前盈盈拜倒:“臣妾恭迎陛下。”
    皇帝虛扶一記:“你身子抱恙,何必來外頭吹風。”
    “都是老毛病了,來外麵走走也好,”梅貴妃起身,“臣妾許久不曾出門,今日才發現湖上的荷花都已開了。”
    皇帝朝波光粼粼的湖麵望去:“朕記得你以前最愛荷花,當年你選這翠微宮,正是因為一出門就能看到花開。”
    梅貴妃黯然:“臣妾一向愛使小性子,承蒙陛下不棄,讓臣妾得以坐享這宮中勝景,可惜流光容易把人拋,轉眼過了這麽多年,臣妾也老了。”
    皇帝笑笑:“照你這麽說,朕豈不是更老?”
    梅貴妃抬頭看著他威嚴的麵孔,輕輕一歎:“陛下是天子,是真龍,便是我們都老了,陛下也不會。”
    “這可不像你會說的話。”皇帝邁步進殿。
    梅貴妃垂首跟在他身旁:“臣妾最近時常在想,年少時爭的那些想的那些,到最後又有什麽意思呢?倒不如尋常人家,一日三餐,粗茶淡飯,平安喜樂。”
    皇帝看向她:“梅妃這是有感而發?”
    梅貴妃垂眼:“隻是心裏難受罷了。”
    皇帝輕歎:“你讓朕來,朕已來了。朕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聽哪個?”
    梅貴妃陡然一顫:“都和梅家有關,是嗎?”
    皇帝點頭。
    梅貴妃眼中閃過一絲淒厲,最終慘然一笑:“臣妾不想分辨好壞,隻想問陛下,我那弟弟是否還活著?”
    “尚未可知。”皇帝道。
    梅貴妃一愣:“臣妾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皇帝朝隨侍的李貴看了眼。
    李貴上前:“娘娘,好消息是,死者的死因已經查明,壞消息是,死者屍身難辨,梅家主是否身在其中尚未可知。”
    梅貴妃的眼珠遲緩地動了動,腳下踉蹌半步,脫力一般扶住桌角。
    她閉上眼,念了聲阿彌陀佛:“對臣妾而言,這個壞消息或許算得上是好消息了。”
    皇帝在椅子上坐下:“朕竟不知你也開始信佛。”
    梅貴妃緩過一口氣,苦笑:“臣妾原本不信,但今早驟聞噩耗,臣妾在宮中無力施為,除了念佛還能怎樣呢?”
    皇帝聽著她哀怨的訴說,目光落在桌上。
    那裏散放著兩本佛經,一杯殘茶,和一頁沒抄完的經文。
    他拿起經文看了眼:“心不靜,臨時抱佛腳亦是無用。”
    梅貴妃沉默。
    她慢慢挪到桌子對麵坐下,靜了一會兒,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
    拿起杯子,瞥見杯中剩了少許殘茶,她麵色一冷。
    “怎麽收拾的?”她向宮人道,“還不趕快把桌上的茶撤了,給陛下取壺梅子飲來。”
    琥珀色的梅子飲盛在雪白的玉壺中,如水中倒映著一汪月亮。
    梅貴妃親自斟了一杯,雙手捧到皇帝麵前:“臣妾今日失態,還請陛下恕罪。”
    皇帝輕笑了下,接過她手中的玉杯:“你怎不問朕,梅家那些人的死因為何?”
    梅貴妃怔住。
    ……
    二皇子的馬車在城門口被人攔下。
    守城士兵看到車夫遞出的皇子府令牌,猶豫了一下。
    “京兆尹有令,命我等嚴查出城之人與攜帶之物,還請打開車簾,容卑職入內查看。”
    話音落下,隻聽車內有人道:“二殿下欲出城公務,爾等竟敢阻攔?”
    “卑職不敢,”守城士兵抱拳低頭,“還請殿下見諒。”
    這邊的僵持逐漸引來旁人的注意。
    二皇子在車裏聽見外麵的議論聲,向親隨遞了個眼色。
    親隨點頭。
    他來到門邊,一把掀開車簾:“查吧。”
    守城士兵告了聲罪,來到車廂跟前朝裏探頭,隻見二皇子端坐其中,神情寧定。
    守城士兵愣了下,抱拳:“車內……是二殿下?”
    二皇子眉心輕皺:“你不認得本宮?”
    “卑職上個月才調來,我——”
    士兵還沒說完就被親隨推開。
    “不認得二殿下,你還在這兒胡攪蠻纏?”親隨斥道,“檢查完了沒有?檢查完了就讓開。”
    士兵摸摸腦袋:“可……”
    “二皇兄?”附近傳來一聲呼喚。
    車邊的親隨目光一轉,隻見前方馬上坐著一個圓臉少年,正好奇地回頭望來。
    “六殿下?”親隨和他同樣驚訝。
    六皇子驅馬來到車前,看著車裏的二皇子,麵露驚訝:“您怎麽穿成這樣?”
    二皇子看看自己身上的儒衫:“你呢?你那身衣裳從哪兒來的?”
    六皇子一身棉布短打,瞧上去像尋常百姓家的孩子,沒有半點兒天潢貴胄的氣質。
    他嘿嘿一笑:“我去西山找木頭,穿這身方便。”
    “就你一人?”二皇子問。
    六皇子大力搖頭,朝身後一指:“我帶了好些侍衛,還指望他們幫我幹活兒呢。”
    二皇子朝外望去,果然看到幾個熟麵孔。
    六皇子的侍衛皆著苦力打扮,比主子還顯憨厚樸實。
    二皇子皺眉:“你上回才在外麵出了事,這才過去多久,又往山上跑。”
    六皇子的肩膀往後一縮:“二皇兄你忙你的,我先走啦。”
    說完,撥轉馬頭,招呼周圍的侍衛:“快走快走!”
    眼看六皇子帶人落荒而逃,二皇子笑了聲,側首掩去眼底的嘲諷。
    他對親隨道:“放下車簾,我們也走吧。”
    親隨朝一旁的士兵睨了眼:“還要檢查嗎?”
    士兵早已聽清六皇子與二皇子的對話,他不認得二皇子,卻對六皇子印象極深。
    從沒見過這麽樸實的皇子,動不動往外跑,他們這些守城士兵每隔三五天就能見他一回。
    既然六皇子說車裏是二皇子,那自然就是二殿下無疑。
    士兵當即搬開攔在城門口的拒馬護欄:“二殿下慢走。”
    車上的親隨哼了聲,扭頭回到車內。
    馬車一路疾馳,直到城門已不可望,二皇子才從坐著的地方起身,換了個位置。
    親隨過去拉開地板上的一個環扣,露出一個四尺來長的抽屜暗格。
    梅春深蜷成一團,躺在裏麵。
    “出來吧。”
    親隨伸手,把人從暗格裏拉了出來。
    梅春深捂著胸口,重重咳了幾聲,萎頓地靠在車壁。
    “委屈梅家主了。”二皇子道。
    梅春深苦笑著搖了搖頭,朝緊閉的車簾望了眼:“我們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