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時不過在瞬息之間，這會兒一步一步向外走，卻覺得這條通道被拉得很長，長到過了很久也走不出去。
    但再長的通道也總有盡頭。
    一股沉沉的水汽飄到了顧楨鼻尖，裏頭有些大雨來臨前空氣中的那一股塵灰氣味。
    悶悶的雷響也逐漸變得清晰起來，顧楨的耳膜都被震得顫抖。
    獵獵狂風將原本平靜的寒潭水麵吹起來層層波紋，堆疊在岸邊，將周圍的草地盡數澆濕。
    玉振劍在出來後就化作一道流光，飛往了淩雲峰的方向，想來是明淵和曜辰真君他們還未結束議事。
    顧楨人站在山澗中，抬頭就見濃黑的層雲幾乎掛在了明見山山巔，黑沉沉地壓下來，其中遊走的紫雷更是隱隱閃爍，粗壯如龍。
    雷聲愈發急促了，幾乎是一聲未完就又連著一聲，聲聲重合，在天際山穀蘊出滾滾回音。
    顧楨氣海內已經裝滿了靈力，正不斷地外溢著，大部分被顧楨引到了孤桐劍的身上，衝刷得烏黑劍身泛起油亮亮的光澤。
    餘下的就順著孤桐劍劍身落在草地上，蓬蓬草葉間長出粒粒淡藍小花，全都擠在顧楨腳下，有一兩片草葉鑽進了顧楨褲腳，搔得他癢癢的。
    終於，一聲極響的炸雷之後，第一道雷劫轟然落下，將顧楨整個人都包裹在內，幾乎看不清裏頭還有個人。
    顧楨運起靈力抵抗著雷劫的衝刷，周身的肌膚被電的焦黑，又一點點皸裂掉落，還沒有露出一點鮮紅的血肉，新生的皮膚就直接長出，反複如此，直到瓷白的體表能夠完全承受雷電的洗禮。
    這一道雷劫消散開來，第二道、第三道……緊隨其後。
    肌肉、骨骼、靈脈……元嬰劫中被淬煉過一次的軀體又在化神雷劫中更上一層樓，氣海中的靈力凝實成了粘稠的液體，丹田也更加廣闊，能夠同納遠超從前百倍的靈氣。
    顧楨閉著眼，感受著體內從未有過的暢快，心底卻總感覺似乎差了些什麽，空落落的。
    天際仍舊黑雲壓頂，雷聲不間斷的轟鳴，最後一道雷劫卻遲遲沒有落下，顧楨不禁睜開雙眼，抬頭看向天空。
    雷雲呈漏鬥狀懸在天上，最底下壓得極地，似乎快要壓到顧楨的頭上。不看還好，看了這一眼，顧楨頓時感到無比壓抑，在幾乎遮掩了整片天幕的雷雲之下，顧楨隻覺得自己無比渺小，隻如太倉一粟。
    顧楨在這頭仰視著不知為何磨磨蹭蹭的雷劫，遠處旁觀的幾人見此情狀，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
    “這是怎麽回事？”玉嶠真君雙手背在身後，站在曜辰真君身旁，訝異地看著遠處遊動盤旋，卻隱而不發的雷劫。
    稚陽真君頭上綴一枚新做的釵子，長長的流蘇被大風吹著，發出悅耳琳琅的珠玉碰撞聲，一手隨意搭在玉嶠真君的肩上，踮著腳尖去看，過了一會兒，猶猶豫豫的出聲道：“……問心雷劫？”
    “不對不對。”稚陽真君猛地一甩頭，流蘇“啪”地打到玉嶠真君脖子上，疼得他本來膚色就偏黑的臉更黑了。
    “化神雷劫怎麽會問心？”稚陽真君不可置信地看向曜辰真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拙看岔了。
    曜辰真君也滿目猶疑，最後看向了明淵。
    明淵倒是很爽快地點了頭，確認了稚陽真君的話語。
    “沒有錯，是問心劫雷。”
    曜辰真君就差心梗了，不顧形象，一把抓住明淵的手臂，掐著防止他找機會逃跑，問道：“你知道是怎麽回事？”
    晏荊入了魔，唯一的弟子青榮選擇跟隨師父一同離去，整個明見山就剩明淵和顧楨兩個人了。
    就明淵那個臭石頭一樣的性格，要是顧楨出了什麽岔子，曜辰真君不敢想明見山會不會就此斷子絕孫。
    更別提顧楨本身就是個那麽乖的弟子，又懂事又上進，模樣漂亮不說，做事也漂亮，要是能長成，負責一部分宗內事務也是綽綽有餘。
    五州之內事事皆有定數，恒常有道，真正拔尖兒的修士不是大白菜，這一個沒了去地裏再拔一個就行，資質極佳的弟子每年掰著指頭算也能算清楚究竟有幾個，淩雲道宗看上去比其他地方多一些，也隻是因為名氣足夠大，人人心向往之，才能挑挑揀揀。
    除開自己的私心，曜辰真君單單隻從一個宗門的掌門人的角度出發，也不希望顧楨有什麽閃失。
    因此，在明顯知道緣由但是鋸了個嘴一個字不願意說的明淵麵前，曜辰真君的眼神愈發不善。
    但是明淵直接忽視了身旁看上去快要吃人的師兄，目光遙遙落在雷雲之下。
    淩冽的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曜辰真君手都掐累了，才聽到明淵的聲音。
    “不會出事。”
    曜辰真君知道明淵一向不會無的放矢，這才勉強鬆了手，揣著袖子，盡量讓自己放平心態，卻還是止不住的擔心。
    卻沒看到明淵廣袖內的手指也死死掐著，留下道道紅痕。
    有聲音在顧楨心底響起，似乎是從遙遠的天際被風吹來的，又好像隻是自己腦中一閃而過的雜念。
    “為什麽要站在這裏呢？”
    那道聲音像是垂垂老矣的老翁所發出，又像是正直垂髫的黃頭小兒。
    顧楨嘴唇蠕動，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為了渡劫，順利進階到化神期。”
    “化神期？那到了化神期又做什麽？”
    顧楨深深吸進一口氣，又沉沉吐出。
    “追查真相，如果可以的話，報仇。”
    猝不及防，最後一道劫雷劈下來了，帶著前所未有的浩大聲勢，仿佛要將整座山脈連帶著顧楨一起毀滅。
    “複仇並非終點，若是成功了，又待如何？”
    顧楨在渾身難以抵擋的劇痛之中咽下口中大量分泌的涎水，搖了搖頭。
    “不知道。”
    顧楨的聲音沙啞，好像被滿是黃砂的厲風打磨許久。
    這三個字被風吹散了尾音，卻擋不住雷劫的雷光驟亮，身體上的痛苦也瞬間加劇。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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