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
    那聲音似乎有些驚訝，就像是從來沒有人在它跟前說過這句話一般。
    顧楨下意識地不願意撒謊，或是隨便找些人人都會的冠冕堂皇的漂亮話敷衍以對，直覺讓他在沉默片刻後說出內心真正的想法。
    除了一句“不知道”，似乎也沒有其他話可說的。於是，麵對反問，顧楨隻是忍著痛勉強點了點頭，懶得多張一次嘴了。
    於顧楨而言，來到這個世界是個意外，被發現有修行的天賦也是意外，能夠死裏逃生還成為淩雲道宗的弟子更是意外。
    如果有幸能夠觸碰到更高的境界，或是在晏荊死後自己仍然安然存在，到那時該做些什麽，是顧楨這些年來從未思考過的事情。
    此刻在雷劫中被這樣問，顧楨當真沒什麽可回答的。
    雷光依舊在皮膚上跳動，鑽進肌肉經絡裏，附在骨骼上，從內至外地造成源源不絕的陣痛。
    就算有孤桐劍替顧楨分擔一部分雷劫，也夠他好好喝一壺的。
    顧楨已經有些麻木了，對雷劫的威力已經失去了一部分感知，自然不會像外頭正在緊張觀測這裏的人一樣焦急。
    這一道雷劫愈發灼目了，原本隻是兩人合抱的一簇，過了一會兒，竟然猛然變大，幾乎要將整個明見山的山頭籠罩在裏頭了。
    “哪有這樣的雷劫？”稚陽真君眼睛瞪大，急得在原地亂轉，“怎麽還能越來越厲害的？”
    曜辰真君臉色也極差，喃喃道：“這小子到底回答了什麽？差點兒就能直接給他劈成灰了。”
    明淵不語，隻是右手悄然撫上了腰間靜靜懸掛的玉振劍，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顧楨所在的地方，衣衫掩蓋下的背肌已經緊繃隆起，像是一頭蓄勢待發的雪豹。
    顧楨眼睛已經被雷光閃得有些花了，幹脆閉上了眼睛，腦袋微垂著，脊背也在持續不斷的疼痛中莫名放鬆下來，就像是肌肉已經沒有力氣再繃著了。
    “你問我化神期後要做什麽，我隻能回答不知道。”顧楨嘴角的血沫已經幹了，暗紅色的幾點粘附在皮膚上，嘴唇張合間拉扯到了血跡，十分的不舒服。
    顧楨說著，嘴角還往上翹了些，“我連化神期都還沒到，更何論其他境界？你想問合體，或是合道？難道還要問飛升後我想做什麽嗎？”
    “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回答？”
    “我要濟世安民，鏟奸除惡？或是要參悟大道，求得正果？”
    顧楨的手指彈動了幾下，肌肉一陣抽搐，低語的雙唇帶上一絲嘲諷的弧度 ，“原本走在正途上的修士變得作惡多端，也不見得有一道天雷劈在他們頭頂，我隻是說了句實話，你就這般想要劈死我？”
    “我不知以後究竟想要做什麽，隻因為我還尚未到達，連一絲一毫的門檻都沒摸到，我怎麽知道我想做什麽？”
    雷雲中沉悶地一聲響，炸得顧楨腦子清醒了不少，身上的疼痛也更加清晰了，不再模模糊糊地蒙著一層紗似的。
    “我是元嬰期，我就去誅元嬰期能誅的惡妖，我是化神期，我就去斬化神期能斬的邪魔，何苦暢想我站在高處之後要去殺誰呢？我隻做該做的事情。”
    “不過順其自然。”
    忍著痛說出一大段話，顧楨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心頭不知何時籠罩的陰雲也散去了許多。
    身上的疼痛在逐漸減弱，耳旁的雷鳴也漸漸消失。
    萬丈彩霞驟然破開濃厚的雲層，將覆蓋著皚皚白雪的明見山映照成一座七彩的琉璃寶塔。
    又有點點雨滴從天空落下，天降的甘霖半途凝結成飄飄搖搖的雪花，輕巧地落在顧楨的發頂肩側，連眼睫毛上都沾染了幾朵。
    清涼的微風帶來鬆樹的油脂香氣，混雜了清雅的白梅花香，沁透了顧楨破爛的衣衫。
    身後有一聲輕響，似乎有人踩斷了一截幹枯的樹枝，或是一顆被雷劈得脆脆的石頭，正朝顧楨走近。
    一件嶄新的青衣，並著熟悉的草木清氣，輕柔地披在了顧楨的肩頭，遮擋住了裸露在外的新生肌理。
    “師尊，”顧楨扭頭看去，剛剛還滿是不遜之態的臉上已經掛上了極為燦爛的笑意，“弟子不負所托。”
    在稚陽真君趕到之前，明淵就已經擒住了顧楨的手腕脈門，低眉斂目，十分仔細地替顧楨查看體內傷處，不時分出一縷靈力出來，將傷重的地方覆蓋住，以免惡化。
    “沒留下什麽暗傷吧？”看明淵一臉如臨大敵的樣子，稚陽真君扯著裙子角角急忙跑了過來，步搖上的流蘇都纏住了。
    從明淵手裏搶過顧楨的脈門，稚陽真君緊張地把了半天，才滿臉無語地看向明淵。
    “顧楨受的雷劫較平常多了幾刻，有些內傷是正常的，閉關穩固一番就無事了，你急什麽？”
    曜辰真君一聽顧楨沒什麽大事，閉關能解決的傷處四舍五入不算傷，頓時鬆了一口氣，笑道：“不過是關心則亂罷了。”
    玉嶠真君站在曜辰真君身側，雖然沒有說什麽，可眼中關切之意滿滿。
    顧楨一看在山門裏的尊長們都站在這裏了，心下似有暖流熱過，無比熨帖，卻又酸澀非常，恭恭敬敬地對著幾人行了大禮，被曜辰真君大笑著一揮袖便扶了起來。
    “好孩子，講究這些虛禮做什麽？還不快些去閉關，傷的不重也不許耽誤，盡早療傷才不會留下後患。”
    曜辰真君話音剛落，顧楨還沒說什麽話呢，就看到明淵朝他一點頭，眨眼間明淵帶著顧楨就不見了蹤影。
    顧楨隻感覺身周晃了一下，再仔細看去，就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裏，被明淵放在了床榻邊。
    “你就在此處閉關，屋內陣法運轉無誤，靈氣不會比洞府中少。”
    明淵手指不停，用一個法器在地板上的陣紋中改了幾處，又放置了極品靈石，不大的屋內頓時靈氣氤氳，連桌上擺著的白梅花枝都變得更水嫩了。
    “體內傷處好全了再出關，莫要著急。”
    明淵肅著臉叮囑，非要顧楨發誓自己不會為了南州之行勉強出關後才退出了屋子，留顧楨獨自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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