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MTK的工程師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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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江口工業園那根冒青煙的功能機紀念碑,像個焊在三星臉上的大號煙頭,嗤嗤作響。
流水線重啟的嗡鳴剛蓋過前夜的警報,瘦猴抓起一根扭曲的屏蔽罩支架,當啷一聲砸進廢料箱,嘴裏還罵罵咧咧:“棒子送果籃?我看是黃鼠狼!生產線搞不動,挖角玩不靈,改下咒了?”他朝四號線嶄新的防靜電地坪啐了一口,“呸!”
雷宜雨沒理他,眼睛粘在手裏那塊剛下線的昆侖射頻芯片主板上——指示燈半死不活地閃著,通話沙沙的雜音比老太太的收音機還刺耳。
十五塊不良主板在他腳下的紙箱裏堆成個小墳包,默默控訴著那剛剛過去的七十二小時“鬼見愁”。
車間入口光影一晃,蘇采薇纖細的身影裹著一股寒氣和報表急匆匆闖進來。冷風卷著新鮮油墨味兒直往人鼻子裏鑽。
“最新統計,”她喘勻一口氣,聲音繃得跟琴弦,“四號線整體良品率……”她頓了頓,才咬著牙報出那個數字,“隻拉抬到11.6。”冰涼的紙頁塞進雷宜雨手裏,“廢料堆快趕得上外麵那根‘煙囪’高了!物料成本比預計超支……翻了個跟鬥還帶拐彎!”
“小雷老板!”老吳的破鑼嗓子從門外撞進來,花白頭發下那張黝黑的臉皺得跟舊抹布似的,“拆機殼那幫兔崽子又來鬧了!喊人手不夠!說今天不勻五個鉗工過去幫他們,下一批‘夕陽紅’的老人機殼子就堵成堰塞湖啦!”他腳上那雙沾滿機油的勞保鞋,在地板上留下一個個油膩的灰腳印。
壓力像無聲的海嘯,瞬間淹沒了嘈雜的車間。
雷宜雨掂了掂那塊依舊嘶啞的主板,主板邊緣的毛刺紮著指腹。能熬過七十二小時絕地大逃亡是本事,可活下來還得活得體麵,這才是最硬的骨頭。
“耗子,”他頭也沒抬,聲音不高,偏偏壓下了所有機器的噪音,“去,把廢料倉庫那扇破卷簾門給我焊死!沒我的話,隻許進,不許出——哪怕堆成山,也給我堆在裏頭!”
瘦猴一愣,眼睛眨巴得像接觸不良的信號燈:“啊?宜雨哥,不……不往外清了?”
“清?”雷宜雨嘴角緩緩扯開一個弧度,像是焊槍點著引信,“清出去賣給收破爛的,三毛一斤?等著讓金仁錫那幫人剪彩時當禮花放啊!”他目光掃過牆角那一堆堆絕望的“屍體”,“留著,我有用。堆!”
就在這時,車間廣播刺啦一聲嘶鳴,打破了凝固的空氣:
“雷總!雷總在不在四號線?貴客到了!聯發科的蔡總工帶人殺過來了,好家夥,烏泱泱一飛機的人!”門衛老張那興奮得變調的公鴨嗓,震得鐵皮頂棚嗡嗡響,“卡車直接把行李拉車間門口啦!”
“來了!”
雷宜雨眼中精光一閃,隨手把那塊“半死不活”的主板往蘇采薇懷裏一塞,大步流星迎了出去。
車間大門被用力推開。
呼啦——
外麵清冽的晨風夾帶著機油和冷鐵的味道猛灌進來,吹得人一激靈。逆著光,一群深藍色的身影踏過晨霧,魚貫而入。
為首的中年男人推了推金絲眼鏡,目光鷹隼似的直接掠過門口眾人,精準地落在龐大的四號產線上,對停機造成的“死寂”皺緊了眉頭。跟在他身後的是個提著超大金屬工具箱的短發女人,那箱子看著沉得能壓死牛,她提著卻像拎包早餐,步伐又穩又快。
來人正是聯發科技術總工,蔡明介。
“雷總,”蔡明介的普通話帶著一絲南方口音,省去寒暄,開口就刺中靶心,“聽講你的昆侖芯片機,良率跌進馬裏亞納海溝了?”目光掃過旁邊堆疊的報廢板,眉頭鎖得更深,“連個開機的響聲都聽不到?”
“蔡總工消息靈通。”雷宜雨笑了笑,側身引路,“產線剛跑起來,病根還沒刨幹淨,請多指教。這邊請。”
聯發科的技術團隊像一群訓練有素的蜂群,瞬間散開,無聲無息地“叮”上四號線的各個關鍵節點。
蔡明介走到一台剛剛“歇菜”的貼片機旁。穿著藍色連體工服的短發女人——被大家稱為“七姐”——早已放下金屬箱,動作快得令人眼花繚亂。厚重的防靜電手套也沒能減緩她的速度,覆蓋板精準地掀起,精密的吸嘴和供料器暴露在慘白的燈光下。
“七姐”沒理會旁人詢問的目光,纖細的手指在泛著冷光的金屬部件間跳躍。她捏起一顆滾落在軌道縫隙裏的0.3毫米電容,指尖輕輕搓動。
“濕度。”她頭也不抬,吐出兩個字,冷硬得像鐵塊。
旁邊聯發科的一個工程師立刻接口,聲音飛快:“進廠時抽測過,武漢最近空氣濕度超標,倉儲區記錄臨界。”他手裏pda屏幕上的數據曲線正猛烈跳動著。
“七姐”丟開那顆沾了潮氣的電容,指尖又拂過旁邊料盤上一卷卷泛著虹彩的焊錫絲:“合金比例?熔融峰值?”聲音毫無波瀾,仿佛隻是在問天氣。
“客戶指定非環保低溫無鉛款,峰值實測227.5,比工藝窗口低半度!”這次回答的是一個負責工藝的長江係工程師,他後背瞬間就被冷汗浸透了。貼片機前的光線刺眼,映得他額頭上的汗珠粒粒分明。
老吳忍不住插嘴,粗糲的手指頭指向一旁嗡嗡作響的巨型管道:“除濕機?一直開著啊小雷老板!我老吳親自盯……”
“是開了,”蔡明介突然打斷,指尖捏著一小塊從廢料堆裏揀出來的板子,湊到燈下仔細審視著焊點處那細若蛛網的微裂紋,“可你們廠這送風管道,還是當年改裝老毛子的舊排氣管改的?路徑過長,加上廠房密封性……嗬,”他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沒把話說完,那金屬板上暗淡的裂紋卻刺得人眼睛疼。他身邊另一個工程師立刻掏出一個手持式環境監測儀放在腳下,屏幕上的數字正倔強地閃著紅光。
“貼裝壓力偏差,z軸補償過衝了二十微米!”“七姐”冰涼的聲音再次響起,不容置疑。
老吳的臉唰一下紅透,像是剛從淬火爐裏撈出來的熟鐵。
蔡明介放下板子,掏出塊眼鏡布慢條斯理擦著鏡片:“舊設備舊基礎,強行塞新東西跑高精尖,雷總,這相當於逼八十歲老頭跳街舞。”他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地刺向雷宜雨,“給我八周。”
數字脫口而出。
八周?
蘇采薇捏著報表的手指陡然收緊,薄薄的紙頁差點被她撕破。剛在千鄉計劃上押了重注,七省渠道要錢鋪,倉庫裏的廢料山還指望著四號線的血救,哪裏耗得起八周?
一片死寂。
機器的低鳴像是被瞬間掐住脖子。
連瘦猴叼在嘴裏的那半截屏蔽罩支架都忘了嚼,他微微張大嘴。
雷宜雨臉上沒什麽波瀾。他緩緩抬起手腕,精鋼表殼在頭頂慘白的燈光下冷冷地一閃。
“啪嗒!”
清脆的表蓋彈開聲打破死寂。
表盤內側,一行蝕刻的小字隨著機械指針的轉動赫然顯露:
兩周,十人,八五良率。
蔡明介盯著那幾個字,目光像釘子一樣鑿進表盤深處。
“這是蔡總工登機前,親自發的傳真。”雷宜雨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千斤,“君子之約,您立的。”他“哢噠”一聲合上表蓋,抬起眼,嘴角那點若有若無的笑像淬了火的刀刃,“長江通訊的家底,就指望這條線翻身了,您忍心看我被三星那些家夥看扁?廢料堆裏扒飯吃?”他輕輕踢了踢腳邊小山一樣的不良主板。
空氣幾乎凝固成鐵板。聯發科的工程師們麵麵相覷,連“七姐”擦手的動作都停頓了半秒。
蔡明介沒立即開口。他轉過身,看著眼前這條如同風燭殘年的巨龍般的四號線產線,機器低沉的轟鳴似乎在風中嗚咽。布滿油汙的輸送帶緩慢滾動著,偶爾卡澀,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像一個老人的沉重喘息。
“……人歇線不休。”最終,蔡明介摘下眼鏡,用力捏了捏眉心,聲音透著一絲沙啞,“調人,三班倒。”
金絲眼鏡重新架上鼻梁時,鏡片後的目光已如寒冰下的流水。
接下來的兩周,四號線的燈光再也沒熄滅過。空氣裏彌漫著焊錫、助焊劑和機油混合的獨特氣味,帶著灼人的焦感。
貼片機的震動晝夜不停,發出有節奏的嗡鳴,像一隻永不停歇的巨獸在呼吸。
“七姐”幾乎在貼片機旁紮了根。
她戴著防藍光眼鏡,鏡片上反射著焊點紅亮的閃光,手指在精密進料器與主控麵板間疾速跳躍,動作快得像是在和機器比賽。厚重的防護手套沾滿了錫膏和鬆香,泛出油亮的光。
“西線回焊爐第三溫區實測低五度!”一個聲音在角落裏吼。
“七姐”頭都沒抬,指尖在屏幕上彈過一串代碼。“加補熱風刀組,延長預熱段三十秒!三號爐曲線重新拉!”指令下達,聲音冷冽得像塊鐵,身後幾個負責工藝的老資格工程師立刻在pda上狂奔疾書。
老吳帶著他的鉗工兄弟,如同工蟻般在巨型設備下爬進爬出。他的工作服被汗水浸透,緊緊貼著後背,手裏扳手與螺絲碰撞的“哢噠”聲響徹不停。
“狗日的溫區擋板歪得像老太太門牙!”老吳罵罵咧咧地從爐膛底鑽出來,臉上被熏得烏黑,“七姐!‘七姐’!這得抬機器割!太費勁……”
他話沒說完,一個黑漆漆的矩形金屬塊“哐當”一聲砸在老吳腳邊的金屬格柵上——是一個報廢的主板。
“墊進去。”七姐的聲音從設備深處傳來,沒有半點起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老吳低頭看了看那塊焊點死透的報廢板,又看看眼前那巨大的爐膛縫隙,再抬頭時,眼睛亮得如同焊槍點燃的火焰。
“墊進去?”他猛地一拍大腿,“絕啊!報廢主板當墊片?變廢為寶!老子是蠢驢!”他激動得差點原地蹦起,反手就把那塊死透的“廢物”鋼板狠狠塞進機器縫隙,扳手精準狠辣地一撬——輕微的“哢噠”聲響起。
完美契合!
“成了!成了!七姐神了!料板廢了都能發光!”老吳的破鑼嗓子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在車間裏炸響。
“神個屁!下一個!別閑著!”七姐的喝斥像一盆冰水澆下來。
老吳嘿嘿笑著,麻利地鑽向下一處。整個團隊被他帶動起來,動作明顯快了幾分。
時間在機油與汗水的氣息中無聲流逝。
第十四天深夜。
產線末端,最後一批光板正在安靜地通過aoi光學檢測儀。
綠燈勻速亮起,安靜得有些詭異。
“七姐”麵無表情地盯著屏幕。蘇采薇的指尖捏著報表一角,用力到指節發白。
整個車間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隻有aoi儀規律的嗡鳴如心跳般敲擊。
啪嗒。
檢測燈由綠轉紅,警報淒厲地劃破死寂——
“操!”不知是誰憋出一聲粗口,絕望如同冰冷的空氣瞬間灌滿每個人的胸腔。
“等等!”一個聯發科的年輕工程師眼尖,指著那塊報警板子邊緣,“焊盤位移肉眼都看不出來,光學放大才有這點……不是核心功能,能通話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投向“七姐”和旁邊的蔡明介。
“aoi判定死亡,功能判定存活。”蔡明介鏡片後的眼睛精準捕捉到蘇采薇指尖那份報表最後一行空著的數據位,聲音平靜無波,“采薇總監,最終判定權在你們甲方。出多少貨,看雷總敢不敢扛這個瑕疵風險。”
目光灼灼,所有人望向一直站在陰影裏的雷宜雨。
“出!”聲音斬釘截鐵。
雷宜雨上前一步,抓起一塊瑕疵板子,“啪”地接通旁邊電話分機試音鍵。
“喂喂?能聽見嗎?”試音人員的聲音透過劣質喇叭清晰傳出。
沙沙的電流雜音依舊存在,但通話卻再沒有被切斷。
“聽見了!雜音小多了!”試音員的聲音帶著一絲振奮,“能聽清!”
雷宜雨握著那塊帶著微瑕的主板,抬頭看向蘇采薇。
“蘇總監,”雷宜雨的聲音在短暫的沉默後響起,“良率多少?”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沉甸甸的份量。
“八……八十五點零二……”蘇采薇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終於將那最終的數字吐出雙唇,“點七!”
數字如同閃電,劈開了車間頂棚!
“嗷——!”
積壓了整整兩周的火山,瞬間噴發!一個年輕的工人猛地甩飛安全帽,橡膠撞在鐵皮牆上的沉悶巨響像是在心頭炸開一記驚雷!
“八五!八五啊!神了!”嘶吼聲帶著淚意。
“成了!真他娘的成了!老子焊板子焊得手都抽筋!值了!”瘦猴一拳砸在旁邊機箱蓋上,“咚”的一聲巨響,震得整塊鋼板嗡嗡作響!
“小雷老板!”老吳幾乎是撲過來,一把抱住雷宜雨的胳膊,那張沾滿油汙的老臉上涕泗橫流,哽咽得像個孩子,“保住啦!吃飯的家夥保住啦!”
喧天的狂喜中,蘇采薇突然擠過來,聲音壓得極低,卻如刀鋒般抵近雷宜雨耳邊:“良率爬坡有救了,但倉庫裏那座廢料山……拖下去就是顆定時炸彈!”
雷宜雨被老吳抱著搖晃,臉上卻不見多少波瀾。
越過老吳花白的頭頂,他望向聯發科團隊的方向。在激動人群的反襯下,以“七姐”為首幾個最核心的工程師身影顯得格外疲憊,默默收拾著工具。
雷宜雨輕輕拍了拍老吳的後背:“廢料?”目光卻與遠處的“七姐”無聲相觸。
無聲無息間,“七姐”收拾工具的動作微微一滯,她那雙總是落在電路板上的銳利眼睛,第一次抬起,隔著攢動的人頭與震耳的歡呼,準確地捕捉到雷宜雨眼底深處那一絲冰與火交淬的寒芒。
他嘴角微不可查地向上扯了半分。
“老吳啊,”雷宜雨對著泣不成聲的老吳,聲音清晰地穿透了震天的喧嘩,“讓後邊拆機殼的小崽子們,晚上加個餐!”
“嗯?”老吳茫然抬頭,淚眼婆娑。
“就說我說的,加餐吃——‘翻新’的骨頭湯!”雷宜雨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喝飽了好幹活!”
角落裏的瘦猴反應最快,他猛地扭頭,狼一樣的目光瞬間盯緊了倉庫大門上那個剛被老吳親自焊死的大鎖!
幾米開外,正低頭收拾示波器的“七姐”動作猛地一頓,幾乎就在同一刻!
她手上那把昂貴的防靜電鑷子,“哢嚓”一聲脆響!
鑷尖應聲而斷!
廢料山……翻新?
她緩緩抬頭,寒冰凝固的視線死死鎖住了那個笑容“純良無害”的年輕人。
燈火通明的車間深處,不知哪根通風管忽然嗚咽著,灌進一股格外銳利刺骨的冷風。
廠房角落的傳真機突然詭異地嗡鳴起來,無聲地吐出一頁薄薄紙張——
那上麵一行淩亂潦草的數字坐標,帶著某種不祥的急促,像被無形的手匆匆抹過一片陰影:
北緯 31.0°,東經 1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