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7章 獵頭公司的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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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業園的晨曦剛刺破晨霧,四號線的機器轟鳴帶著股豁出去的狠勁。
    老吳正舉著扳手比劃廢料山改造藍圖,食堂油條鍋裏滋啦作響的熱油突然被瘦猴踹門的動靜嚇得蹦起三丈高——
    “宜雨哥!三星褲襠裏藏雷了!”他甩出錄音筆的力道活像在扔手榴彈,“那幫獵頭撬牆角敢塞美金?老子讓他們過年啃窩窩頭!”
    金屬餐盤哐當砸了一地。
    漢江口工業園的晨曦給四號樓罩了層淡金,流水線晝夜不歇的嗡鳴聲裏帶著股豁出命的狠勁兒。一夜沒合眼的雷宜雨捏了捏眉心,目光掃過剛剛穩定下來的生產線。老吳正叉著腰站在車間門口,拿沾滿機油的扳手對著那座堆積如山的廢料指指點點,唾沫橫飛地和拆機殼的組長比劃著,似乎在盤算怎麽把這堆“垃圾”榨出二兩油來。
    “都精神點!”老吳的大嗓門壓過了機器聲,“這批板子洗幹淨,拆下來的電容電阻歸攏好!按小雷老板的說法,螺絲釘裏都能刨出金疙瘩!”他瞥見雷宜雨走過來,立刻咧嘴一笑,胡子茬上還沾著點豆漿沫子,“您瞧好吧,這片‘廢料山’,回頭準變成咱的‘聚寶盆’!”
    雷宜雨還沒接話,食堂方向猛地傳來“哐當”一聲巨響,緊接著是一陣雞飛狗跳的喧嘩,鍋碗瓢盆掉地的稀裏嘩啦聲裏,夾雜著瘦猴那標誌性的大嗓門,吼得驚天動地:
    “宜雨哥——!堵著了!那幫生兒子沒屁眼的雜碎堵著了!”
    食堂門口,送餐的小推車被掀翻在地,油條、豆漿、熱幹麵撒得遍地狼藉。瘦猴像顆炮彈一樣衝出來,手裏死死攥著個比煙盒略大的金屬錄音筆,額頭青筋暴起,眼睛紅得嚇人,活像剛從鬥獸場裏殺出來的困獸。他三步並作兩步躥到雷宜雨跟前,喘著粗氣,把錄音筆往雷宜雨手裏一塞,那力道之大,活脫脫像是在扔一顆拉了弦的手榴彈。
    “金仁錫這老棒槌!”瘦猴咬著後槽牙,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齒縫裏磨出來的,“挖咱的工程師不夠,還敢指使獵頭直接塞美金收買?操他大爺的!以為躲在背後使陰招,猴爺爺就聞不出他這泡狐狸騷?!”
    雷宜雨瞳孔微微一縮,拇指劃過錄音筆冰涼的金屬外殼。他沒急著按播放鍵,目光越過食堂門口驚魂未定的人群,穿過散落一地的廉價早餐,看向遠處廠房上方那根巨大的煙囪。幾縷青煙正緩慢而執拗地飄向瓦藍的天空——漢江口工業園,剛挺過七十二小時的流水線生死劫和七省渠道的叛逃風暴,腳下的地還沒踩熱乎。
    真當他雷某人沒脾氣?
    蘇采薇挺著還不算太明顯的孕肚,步履卻依舊利落,從辦公室方向快步走來,手裏拿著一張剛打印出來的傳真,臉色冷得像冰。“工商係統的朋友透的口風,”她把傳真遞給雷宜雨,語氣透著寒意,“‘信誠獵頭’和‘伯樂人才’,這兩個名字背後的賬,經不起查。關聯交易、非法過橋資金……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她修長的手指在傳真紙上的某一串數字上用力點了點,“尤其這個,有‘老朋友’在推波助瀾。”
    正說著,一個穿著灰色工裝、戴著厚框眼鏡的技術員小跑過來,神情緊張:“雷總,剛清點完,四號線這兩天被挖走的嵌入式開發小組長,是跟著……跟著那個姓孫的獵頭公司業務經理走的!就是他親自來談的!”
    所有的線索,瞬間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精準地穿了起來——三星的金仁錫、被挖走的中堅技術人才、提供“專業服務”的獵頭公司、肮髒的美金交易、以及那家蘇采薇口中明顯有“老朋友”影子的推手公司!
    “嗬,”雷宜雨嘴角扯出一個極淡、卻淬著冰棱的冷笑,指腹在那個小巧卻致命的小錄音筆開關上輕輕摩挲了一下,“原來是老熟人要給我上眼藥?搞技術不行,玩陰的下作倒是挺有一套。”他抬起頭,看向剛帶著一身機械油味湊過來的徐漢卿和老吳,還有聞訊趕來的魏軍,語氣陡然轉沉,帶著鋼鐵碰撞般的決斷:“采薇,讓法務部的孩子們動起來,工商稅務那邊,火力全開。徐工,找幾個信得過嘴嚴實、懂技術的生麵孔……”
    他目光掃過眼前眾人,最後定格在瘦猴那張因為憤怒和激動而顯得有些猙獰的臉上:“猴兒。”
    “哥,您吩咐!”瘦猴立刻挺直了腰板,眼神灼灼。
    “你親自帶人,”雷宜雨的聲音不高,卻每個字都像淬火的釘子砸進地麵,“給我釘死那幾個‘倒賣國家重要產業鏈人才的販子’。等我的信號。”他掂量了一下手裏的錄音筆,寒光在眼底一閃而過,“既然要聽響兒,那就聽個大的,大的夠響,砸得夠狠!”
    三天後。首都,北三環一家看似私密高級的會所包廂內,燈光曖昧,雪茄煙霧繚繞。
    “信誠獵頭”的老總周康舉著酒杯,滿臉春風得意,一張保養得宜的胖臉在紅酒映襯下油光發亮:“伯樂的王總,來來來,幹一杯!這次活兒利索,三星金先生那邊可是相當滿意!獎金?少不了兄弟們的!美金!硬通貨!”他得意地拍著身邊另一個同樣西服革履、氣質精悍的男人的肩膀,那是“伯樂人才”的掌門人王振邦。
    王振邦矜持地抿了口酒,眼底也帶著掩不住的興奮:“主要還是周總您關係鋪得好!長江那邊那些土包子技術員?見識過什麽世麵?給點美金,眼珠子都不會轉了!軍工背景?軍工背景也得吃飯啊!哈哈!”兩人相視大笑,充斥著成功獵食者的狂妄。
    “不過說真的,”周康壓低聲音,帶著一絲酒後的猥瑣,“三星金先生真是……特別要求,得挖那個姓‘七’的女工程師,還有她的團隊骨幹。聽說,那邊技術組的人私下都喊她‘七姐’?嘖,姓雷的還真是…會用人。”他搓了搓手指,做了個大家都懂的下流手勢。
    “嘿嘿,女人嘛…”王振邦附和著,眼神愈發淫邪,“等把人拐到深圳,金先生那邊自然會……好好招待。”
    就在這兩人對著酒杯暢想未來、口吐汙穢之時,包廂厚實的橡木門被猛地推開!巨大的聲響讓雪茄灰都震落幾縷。三個麵孔陌生的年輕人闖了進來,眼神銳利,穿著筆挺但明顯不太合身的西裝。
    “周總!王總!不好了!”為首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看著像個愣頭青的大學生,演技卻十足精湛,一臉驚慌失措,“長江…長江那邊的臥底剛傳出消息!他們好像…好像拿到了我們簽單流程的錄音!說要往死裏整!”他一邊吼,一邊“手忙腳亂”地從公文包裏掏出幾張文件紙,像要證明什麽似的揮舞著,“還有這個!他們不知道怎麽查到的我們給李工轉美金的銀行流水!就在這!”
    文件紙被用力甩到鋪著白色餐布的桌麵上,正好落在一盤油亮的紅燒肘子旁。
    周康和王振邦臉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幹幹淨淨,醉意全被驚跑了。尤其是聽到“錄音”兩個字,周康肥碩的身體猛地一抖,剛夾起來要送到嘴邊的鮑魚“啪嗒”掉在地上。王振邦則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眼睛瞪得溜圓,酒杯沒拿穩,“哐當”一聲砸碎在昂貴的地毯上,猩紅的酒液像血一樣迅速洇開。
    “什…什麽錄音?”周康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恐慌和一絲僥幸的顫音,“我們……我們談事都在包廂!哪來的錄音?不可能!”
    “是真的!”另一個扮演“手下”的年輕人聲音急促,語速飛快,“他們現在就在整理證據!聽說…聽說要弄到央視去!一個叫《聚焦行業暗礁》的欄目!專題報道!點名要扒我們這些獵頭的老底!”
    轟——!
    這兩個詞像兩顆炸彈在周、王二人腦子裏炸開!央視?專題報道?扒老底?這…這是要把他們架在火上烤給全國十幾億人看!名聲臭大街都是輕的,這分明是要趕盡殺絕!飯碗砸了都是小事,搞不好……要進去!
    周康臉色瞬間由紅變白再變青,他一把推開椅子站起來,動作之大差點把桌子帶翻,他手忙腳亂地去抓自己那個鱷魚皮的手包:“快!快訂票!去香港……不!直接飛紐約!”
    王振邦稍微冷靜些,但額頭的冷汗也像水一樣往下淌,他抖著手拿出自己的vertu手機,聲音發緊:“老周,別慌!立刻通知金先生!他三星的關係硬!讓那邊想辦法去壓那個狗屁欄目……”
    話音未落,包廂牆上那個巨大的液晶電視屏幕,原本無聲播放著高爾夫球賽的畫麵,毫無征兆地跳轉了!
    嚴肅的新聞片頭音樂驟然響起。
    屏幕下方赫然打出一行沉重醒目的標題——《聚焦行業暗礁:瘋狂的獵頭,誰來管管?》。
    畫麵中,穿著得體西裝的記者手持話筒,背景是首都繁華的街景,他的聲音冷靜而充滿力量:“…近日,我欄目接到大量反饋,在被譽為人才資源流動助推器的獵頭行業中,部分機構利欲熏心,將手伸向了關係國家關鍵產業安全的技術密集型人才領域,甚至不惜以巨額現金、境外賬戶交易等嚴重違法手段進行惡性挖角,給多家承擔國家重要科技攻關任務的企業帶來了難以估量的損失…”
    記者話音未落,畫麵立刻切換!幾張打了厚厚馬賽克的臉部特寫一看就是行業精英模樣)出現在屏幕上,旁邊配上了關鍵信息字幕——“被非法獵頭多次騷擾、意圖用金錢收買的核心技術骨幹”。緊接著,是幾張技術性極強的圖表和流程圖,清晰地揭示了技術流出的路徑和危害。
    記者嚴肅的畫外音繼續剖析:“據調查,這些違規操作的背後,往往隱藏著來自境外資本的利益鏈條!他們試圖通過對我們關鍵人才的釜底抽薪,扼殺我們在前沿科技領域的獨立發展!其心可誅!”
    整個包廂死寂一片,周康手裏那個沉甸甸的鱷魚皮包“咚”地掉在地上,他兩腿一軟,一屁股癱坐回椅子上,整個人像被抽掉了脊椎骨。王振邦手裏的vertu古董手機直接掉進了地毯那灘還沒清理的紅酒漬裏,昂貴的屏幕瞬間被猩紅液體覆蓋、閃爍、最後黑屏。剛才還在暢想美金入賬和女人的兩張臉,此刻隻剩下灰敗的死氣。
    電視裏,記者的聲音如同最終審判,清晰而冰冷地響起:“今天上午,針對社會反映強烈、證據確鑿的‘信誠人才谘詢有限公司’字幕打出公司全稱和ogo)、‘伯樂精英人力資源服務上海)有限公司’同樣打出全稱和ogo)的嚴重違法行為,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聯合公安部、國家稅務總局已成立專案組。下午三時,聯合執法行動已全麵展開!涉事企業已被依法查封!主要犯罪嫌疑人已被公安機關控製!據悉,其核心違法證據,包括完整的涉及境外資金交易的收買錄音、銀行流水等,已被掌握!”
    “啪!”
    電視屏幕再次被切斷信號,變回一片漆黑,映出包廂裏兩張徹底失魂落魄、如喪考妣的臉。周康和王振邦癱坐在一片狼藉之中,昂貴的西服上沾著酒漬、湯汁,眼神空洞地望著那漆黑的屏幕,仿佛在看自己的墳墓。桌上的美味佳肴早已冰冷,發出腐壞的味道。電視黑屏後那幾秒鍾的死寂,像鈍刀子割肉,比剛才的報道更令人窒息。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中,“哢噠”一聲輕響,一直放在桌子中央那個不起眼的白色塑料燒水壺——一個廉價得與這奢華包廂格格不入的玩意兒——頂部亮起一點微弱的紅光。一個清晰無比、帶著濃重京城口音的男聲突兀地從燒水壺劣質的擴音孔裏傳了出來,打破了死寂:
    “周總、王總,央視新聞聯播還沒上呢,這就認栽了?沒意思,真沒意思!‘買路財’都收了別人的,也不想想拿不拿得穩?”
    周康和王振邦如同驚弓之鳥,猛地從癱軟狀態彈起了一點,驚惶地四處張望,最終目光聚焦在桌上的水壺上。那聲音,分明就是剛才衝進來報信那個“大學生”的聲音!中計了!赤裸裸的圈套!對方不僅錄音,連他們現在狼狽的樣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你…你是誰?!”周康的聲音已經完全破了音,帶著哭腔和極度的恐懼。
    “嘖,”水壺裏的聲音透著濃濃的戲謔,懶洋洋地說道,“我是誰不重要。你們那點底褲都被扒得幹幹淨淨了還關心這個?想想怎麽跟你美國主子解釋吧?三星金仁錫?嘿…那位金大代表這會兒還能不能全須全尾地走出使館區可都是個問題咯!”對方輕描淡寫地戳破了他們最後的幻想和靠山。“哦,對了,提醒兩位一句——”
    聲音故意頓了頓,似乎很滿意話筒那頭傳來的更加粗重驚懼的喘息聲:“國航今晚最後一班飛紐約的航班…起飛前十五分鍾,您二位的大名就進了機場公安特別關注名單了。忘了說,浦東機場候機廳星巴克裏的攝像頭,拍得挺高清的。那兩張刷假證…哦不,是花了二十萬‘特殊渠道費’買的那兩張照片稍微有那麽一丁點出入的公務護照…嘖嘖,現在在海關那幫火眼金睛的大爺手裏,估計得被當防偽教材了。”
    “啪!”通話驟然切斷。水壺頂部那點微弱的紅光也隨之熄滅。
    周康和王振邦最後一絲血色從臉上徹底褪去,連嘴唇都變成了死灰色。完了。全完了。家醜揚於全國不說,連跑路的後門都被徹底焊死。就在兩人徹底崩潰、王振邦甚至開始不受控製地流下渾濁淚水時,包廂的門再次被毫無征兆地推開。
    這一次,走進來的不再是驚慌的“報信人”。三個表情冷峻、穿著板正警服、胸前警號鋥亮的首都刑警隊便衣民警出現在門口,後麵跟著工商和稅務製服的工作人員。為首警官銳利的目光在包廂內狼藉的地麵和兩個失魂落魄的中年男人臉上掃過,最後定格在桌上那個廉價的白色塑料燒水壺上。他微微皺了皺眉,似乎對這裏的奢靡和混亂感到一絲厭惡,隨即亮出了蓋著鮮紅印章的文書,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
    “周康,王振邦。二位身份確認無誤的話,請跟我們走一趟。關於你們涉嫌嚴重危害國家重要產業安全、非法經營、巨額賄賂國家工作人員、非法轉移外匯資金以及嚴重擾亂市場秩序的案件,需要你們配合調查。”警官的視線如同實質的鋼針,紮在周、王二人身上,“另外,貴公司的境外實際出資人‘金仁錫’,已於半小時前在首都國際機場被依法管控。他對侵害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核心技術和人才安全的部分違法事實已初步承認。”
    最後的“依法管控”、“初步承認”幾個字,像最後的喪鍾,徹底敲碎了兩人所有的僥幸。周康喉嚨裏發出一聲類似瀕死野獸的嗬嗬聲,白眼一翻,巨大的身軀軟麵條一樣順著椅背滑倒在地,直接昏死過去。王振邦則癱在那裏,尿液不受控製地洇濕了昂貴的阿瑪尼西褲褲襠,一股濃重的騷氣在雪茄與酒液的混合氣味中彌漫開來。
    夕陽如同熔化的黃金,潑滿了漢江口工業園高大的廠房牆壁。長江通訊總部的大廳裏,氣氛卻像剛打完一場大勝仗。
    大廳牆壁上那塊巨大的ed屏幕,此刻被強行切掉了原來的安全生產宣傳片,正以無聲模式滾動播放著央視頻道傍晚新聞的畫麵——雖然沒聲音,但“信誠”、“伯樂”的名字和查封的圖片清晰無比。下麵圍了一大圈剛下班的工程師、工人,一邊啃著廠裏食堂免費提供的慶功熱幹麵,一邊對著屏幕指指點點,滿臉興奮和嘲弄。
    “哈哈,快看那個胖子嚇尿了的表情!截圖了沒?快發朋友圈!”“三星?呸!挖我們七姐的團隊?還塞美金?現在一起涼透了吧!”“牛逼!還得是我們雷總!收拾這幫黑心販子跟玩兒似的!”“聽說了嗎?那姓金的棒子被直接從機場架走了!像條死狗!”
    喧囂熱烈得如同滾沸的開水。瘦猴像隻立了大功的鬥雞,得意洋洋地擠在人群中間,唾沫橫飛地講著自己在帝都如何“指揮若定”、“挖坑埋人”,唾沫星子差點噴到旁邊老吳剛改裝好的新式“鐵驢”摩托車模型上。
    蘇采薇坐在角落裏一張桌子後,慢條斯理地整理著一厚摞文件,偶爾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喧鬧的人群,落在站在二樓過道上那個挺直的身影上——她的丈夫。喧囂屬於此刻的漢江口工業園,如同沸水滾騰,而雷宜雨站在二樓,身影與夕陽融為一體。他的目光沉靜地越過慶祝的人群,落在更遠的地方。喧囂是屬於漢江口的,而遠方是汶川無聲的群山。隻有董天知道,那份加密傳真裏的地磁數據,正沿著無形的線路,奔向一場即將改變一切的地動山搖。
    雷宜雨倚在冰涼的欄杆上,目光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聚焦在滾動新聞上。他手裏捏著一份薄薄的、邊緣蓋著“機密”印章的傳真紙。這傳真,十分鍾前由魏軍親自轉交,來自“董局”的特殊渠道。紙上是幾組冰冷的地殼應力指標和異常的地磁波形記錄,指向了一個雷宜雨知道絕不會錯的時間點和一個熟悉到令他靈魂深處都感到震顫的地名——汶川!
    手機在褲兜裏震動了一下。他掏出來,是徐漢卿剛發來的短訊,字裏行間壓抑著震驚:“雷總,您之前讓緊急測繪組在堰塞湖周邊布設的地磁波動異常記錄儀……數據傳回來了!西川龍門山脈斷裂帶南麓,最近72小時應力值變化……突破了您設定的三級紅線閾值!重複,突破三級紅線!已按預案自動啟動加密傳輸副本到董局那邊!”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劃過這行字,雷宜雨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工業園喧囂的穹頂,直抵那千裏之外、無聲蟄伏於巴山蜀水間的巨大陰影。那份來自董天的加密傳真內容,與徐漢卿的警報完全印證——災難的倒計時,比他“記憶”中的刻度,更急促地敲響了!
    大廳裏的慶祝還在沸騰。瘦猴正眉飛色舞地向一群年輕工程師比劃著:“嘿,那倆老雜毛,看到警察腿都軟成麵條了!姓金的棒子被按住的時候,那臉綠的,嘖嘖……”
    蘇采薇已整理好文件,端著杯熱水走來,順著雷宜雨的視線,落在他緊握的手機屏幕上。她沒有問具體內容,隻是將水杯輕輕塞進他微涼的手心,低聲道:“四號線的殘次品主板,按‘廢料山改造計劃’,拆解小組的人已經開始用老吳改裝的精密衝壓機拆解可用的芯片和電阻電容了。瘦猴派了幾個心腹守著,隻進不出。”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還有,老吳托人從武鋼弄來的幾車特種合金邊角料,已經在廢料區旁邊卸貨了。”
    雷宜雨眼中的冰寒與遙遠被妻子的敏銳瞬間拉回現實。他深吸一口氣,將手機屏幕熄滅,那份沉甸甸的警報深藏心底。現在不是揭開這驚天動地的預警的時候,腳下的每一步,都關乎無數人的生死生計。
    “告訴老吳,他的‘聚寶盆’工程可以加料了。”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特種合金,按c方案衝壓成型。通知瘦猴,把他那個焊死的廢料倉庫門打開一條縫,讓拆解組和物料組協作。三天內,我要看到第一批能用的通訊模塊基板外殼和抗震結構件試製品。”
    蘇采薇點點頭,沒有多餘的話,立即轉身走向旁邊的保密通訊線路操作台。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深藍色工裝、頭發花白但身形依然硬朗的老頭蹭蹭蹭爬上二樓樓梯,正是老吳。他手裏揮舞著一張沾著油汙的圖紙,臉上是壓抑不住的興奮和幹勁:“小雷老板!您真是神了!廢料山那座墳,真能動!拆出來的東西,不少小寶貝啊!還有那些合金料,我比劃過了,硬度、韌性都夠勁!衝壓機正嗷嗷叫呢!”他湊近了點,聲音壓低,眼裏閃著精明的光,“我琢磨著,就我們廠自己造那些‘長江衛士’測溫手機的防護殼、防水接頭,綽綽有餘!還能給鄉鎮店裏那些低端機換上更結實的後蓋!省下的采購費,夠喂飽十條流水線!”
    雷宜雨嘴角終於牽起一絲真實的弧度。這是他的班底,無論麵對什麽危機,總能在他指出的方向蹚出生路。“吳工,別光想著手機殼。”他輕輕敲了敲欄杆,“想想那些更結實、更抗造的玩意兒。應急通訊設備的外殼,基站臨時加固件……尤其要能在震動、擠壓環境下保證信號不斷的那種結構!廢料山裏的東西,和特種合金邊角料,就是打造‘龍骨’的材料!”
    老吳的小眼睛瞬間瞪圓了,他看著雷宜雨,又低頭看看自己手裏的圖紙,仿佛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脈:“龍骨……抗震……我明白了!”他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欄杆嗡嗡響,“妥!您看好吧!三天!不,兩天半!我就給您弄出‘第一根筋’來!”說完,風風火火地轉身就跑下樓梯,一邊跑還一邊對著下麵改裝車間的方向大喊:“三狗子!把我那套壓鑄模具圖紙翻出來!還有庫存裏那些高強連接件樣品全搬出來!有活了!大活!”
    老吳的嚷嚷聲很快消失在車間的喧囂裏,取而代之的是拆解機尖銳的蜂鳴和衝壓機沉悶而有力的節奏。廢料山上空,騰起新的煙塵——不再是失敗的象征,而是浴火重生的預兆。
    樓下,正唾沫橫飛編排“獵頭末日記”的瘦猴,腰間的對講機突然響了。他側耳聽了聽,臉上的嬉笑瞬間收斂,眼神變得像巡獵的鷹隼。他三言兩語結束了“講座”,擠出人群,快步走到一個僻靜的角落。
    是魏軍的聲音,透過加密頻道顯得低沉而凝重:“猴兒,董局那邊有新信息,配合衛星測繪。西氣東輸工程西段某處關鍵減壓閥站的常規巡查數據報告,發現異常微小震動,位置……非常‘巧合’。地質專家組已經秘密動身。設備……需要具備強抗幹擾和惡劣環境適應性。‘廢料山’裏的某些東西,要準備隨時頂上。”
    瘦猴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銳利。他扭頭望向二樓那個方向,正好看見雷宜雨也微微側頭,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自己。不需要任何言語,瘦猴捏著對講機,對著雷宜雨的方向,重重地點了兩下頭——收到!明白!
    他轉身對著自己的改裝車間方向,打了個響指,幾個身形精悍、如同影子的年輕人無聲地靠攏過來。瘦猴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股狼群撕咬獵物前的寒意:“廢料庫門開縫了。帶兄弟過去,盯死!按小雷老板之前提的‘磐石’方案標準,每一塊‘磚’,都給我驗清楚!老吳那邊衝出來的骨頭架子,隻要骨架硬的,都給我悄悄挪過來!咱們給它‘貼肉’!越快越好!”
    幾個年輕人眼神一閃,默不作聲地點頭,迅速消失在通往倉庫方向的陰影裏。漢江口的喧囂似乎依舊,但暗處的齒輪已開始以全新的、更為沉重的節奏加速運轉。
    雷宜雨的手指在欄杆上無聲地敲擊著,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看不見的遠方。西邊,群山莽莽。
    廢料山的金屬廢骨在機器轟鳴下呻吟重組,正被打磨成守護生命線的“磐石”。
    手機的短信安靜地躺在褲袋裏,如同埋下的引信。
    他知道,下一場無聲的風暴,遠比獵頭公司的末日殘酷千萬倍。而他能爭取的時間,正隨工廠衝壓機的每一次擊打,不斷流逝。
    “能救多少…是多少。”一聲低不可聞的自語,被機器的咆哮吞噬。
    他轉身,融回燈火通明的工業園夜色中,那裏,一台剛剛由報廢手機主板驅動的小型溫感傳感器測試裝置指示燈,正穩定地亮起綠光,同步的數據流,悄然匯入那條通向遠方的加密通道。
    夜幕下的漢江口工業園,燈火通明如不夜之城。機器的轟鳴從未停歇,但那節奏裏,已經悄然糅進了一種繃緊的弦音,仿佛在為一場尚在醞釀、卻足以驚天的地動,凝神屏息地調校著自己的脈搏。未來巨輪的航線上,冰山倒影已隱約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