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8章 功能機熔爐的最後一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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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吳在視頻會議那頭的擔憂還懸在耳邊——“雷總,印度那邊剛穩下來,光穀這邊智能機產線吃緊,人手是真不夠用了。”汶川地震的陰影像冬日江麵上的薄霧,無聲卻沉重地壓在雷宜雨心頭。2008年奧運開幕的腳步聲清晰可聞,安保通信訂單最後的調試驗收容不得半點閃失。
    “三強。”雷宜雨手指敲了敲桌麵,聲音沉靜,“你手裏那些退伍還能動起來的兄弟,立刻安排,最短時間內到光穀智能機組裝車間報到,待遇按a級技術工算。告訴趙德柱,大王莊那邊的退伍聯防隊做得很好,維持住。”
    “是,雷總!”屏幕裏趙三強挺直腰板,聲音洪亮。剛拿下印度一場虎口脫險的戰役,還沒喘息,新的戰場已然逼近。
    雷宜雨踱步到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江城光穀基地燈火通明,智能機車間日夜不息,與遠處長江上疏落的燈火遙相呼應。但就在這蓬勃的智能機浪潮旁邊,一個巨大的倉庫如同被時代遺忘的孤島,沉默地佇立著。那裏,堆疊著百萬台無法跟上時代的舊夢——過時的功能機。它們曾是“山寨機王朝”的鐵騎,馳騁鄉鎮,攻陷非洲,甚至鑲上了迪拜酋長心愛的鑽石。但奧運的鼓點已響,智能的曙光乍現,這些功能機,成了尾大不掉的累贅,占據著寶貴的倉儲和資金流。
    “宜雨哥,”瘦猴推門進來,臉上帶著剛從孟買摸爬滾打回來的風塵和一絲慣常的狡黠,“徐工那邊催了三遍了,說那些‘寶貝疙瘩’再不動地方,他那邊的航天散熱材料都沒地兒堆了。老吳也愁,倉庫租金跟印鈔票似的飛。”他湊近了點,壓低聲音,“另外,我留意的那個‘鷹’,最近跟三星派來的那個特助接觸有點頻繁,吃了兩次飯,地點都在紅港那邊的會所。”
    徐漢卿口中的“寶貝疙瘩”,就是那些積壓的功能機。而瘦猴口中的“鷹”,是智能機研發部的一個核心技術骨幹。
    雷宜雨目光落在倉庫的方向,深邃如寒潭。
    “清理掉。”三個字,斬釘截鐵。
    瘦猴一愣:“啊?賣了?可現在大經銷商都在搶智能機貨源,誰要這堆過時貨?拆零件?那也拆不完啊……”
    “不賣,不拆。”雷宜雨轉過身,嘴角勾起一絲冷冽又決然的弧度,“燒了。”
    ……
    消息像一顆炸彈扔進了平靜的光穀基地。
    “瘋了!百萬台啊!那是錢!是兄弟們一板車一板車搬出來的!”一個跟著從漢正街時期打拚過來的老班組長在食堂激動地拍桌子,臉漲得通紅,“小雷老板再有錢,也不能這麽糟蹋東西吧?那些機子就是配置差點,賣給更落後點的地方不行?”
    “就是!老子的心血!”立刻有人附和。
    空氣裏彌漫著震驚、不解和隱隱的憤怒。百萬台功能機,哪怕以最低的出廠價計算,也是一筆天文數字的資產。把它們像廢鐵一樣投入熔爐?這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範圍。
    技術部裏,徐漢卿推了推眼鏡,看著剛拿到的熔爐改造方案和環保批文,沉默了半晌,最終對焦急的手下擺了擺手:“執行吧。雷總有他的道理。”他心裏清楚,這些庫存不僅僅是物理負擔,更是思維定勢的枷鎖。它們的存在,會無聲地暗示還有退路,會拖慢所有人破釜沉舟撲向智能時代的決心。
    蘇采薇則第一時間約見了省環保和工業園的幾位負責人。高效率的溝通後,她帶著一份特批的工業焚化許可和一份極其嚴格的實時排放監控協議回到了光穀。“宜雨,事情能辦。但有幾個點必須卡死,我們用的是漢陽鋼廠那邊為武鋼配套建的環保熔爐改建方案,工業園方麵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全程環保廳在線盯著,一個超標數據都不能有。另外,媒體層麵必須絕對控製,僅限我們自己的宣傳渠道。”
    “采薇,”雷宜雨對她點點頭,“把控權在你。這場‘葬禮’,我們要辦得轟轟烈烈,幹幹淨淨,給曆史留個記號,也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光穀新規劃區邊緣,那座被臨時征用並改造過的巨大熔爐,在暮色中像一頭匍匐的鋼鐵巨獸,爐口火光隱隱,吞吐著灼熱的氣息。
    熔爐前方巨大的空地上,百萬台功能機,被分門別類地裝進特質的高耐熱回收料籃,堆成了十座如同小山般的“墳塋”。曾經鮮亮的塑料外殼、精巧的金屬按鍵、閃爍過無數短信和鈴聲的液晶屏,此刻都失去了顏色,隻是冰冷沉默的工業產物,等待著最終的歸途。
    整個銷毀現場安保森嚴,退伍兵出身的趙三強親自帶隊,組成了三道警戒線。所有受邀到場的人,無論身份,必須經過安檢,通訊設備集中保管。遠處的高點上,甚至架設了信號屏蔽裝置。
    雷宜雨、蘇采薇、徐漢卿、瘦猴、老吳站在視野最佳的指揮高台上。寒風掠過他們的衣角,沒人說話,隻有遠處熔爐沉悶的轟鳴聲,像是巨獸的心跳。
    “宜雨哥,”瘦猴搓了搓有些凍僵的手,看著下方那堆疊如山、準備入爐的機器,語氣有些複雜,“真就這麽進去了?這心裏頭……有點空落落的。”
    徐漢卿雙手插在實驗服的口袋裏,鏡片後的目光掃過那些承載著他無數技術改進心血的機器,歎息一聲:“功過是非,留給後人評說。今日熔斷的,是一個時代的技術外殼,但它的基因密碼,已經寫在我們的新戰場上了。”他抬頭,看向智能機車間那片更明亮的光源。
    蘇采薇冷靜地翻看著手中的平板,確保每一個流程節點都對應無誤:“時間到了,宜雨。啟動指令在你手裏。”
    雷宜雨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那空氣裏已經開始帶著一絲金屬受熱的焦糊味。他沒有看任何人,目光穿透暮色,落在熔爐敞開的、如同地獄入口般的進料口上。那跳躍的火光,映在他深邃的眼眸裏,點燃了一簇更灼熱的火焰。
    他拿起一個特製的對講機,頻道鎖定了整個現場的廣播。清冷、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穿透力的聲音,響徹在凜冽的夜空:
    “曆史不會停步,科技終將更迭。今天,我們親手斬斷過去臃腫的尾巴,為明天,破壁前行!開始——”
    啟動!
    轟!嗤——!
    巨大的機械臂發出沉悶的金屬摩擦與蒸汽噴射的混合巨響,如同戰鼓擂動。粗壯的鋼鐵抓手,像巨人的手指,沉穩而冷酷地探向那一“墳塋”的功能機小山包。金屬摩擦擠壓聲刺耳響起,幾台手機外殼在壓力下瞬間碎裂崩飛,如同無力抗爭的悲鳴。
    一爪,帶著沉重如山的份量超過5噸的重量),穩穩抓起。
    進料口的巨大翻板如同巨獸張開了饕餮大口,內部翻滾的橙紅色熔漿清晰可見,高溫扭曲著周邊的空氣,發出令人心悸的嘶嘶聲。
    “投!”現場指揮員的吼聲在廣播裏炸響,帶著一絲破音。
    鋼鐵巨爪移動到進料口正上方,猛然鬆開!
    嘩啦——!!!
    成千上萬台功能機如同墜入地獄之口的洪流,裹挾著風聲、破碎聲,狠狠砸入那一片熾熱的金紅之中!
    噗——!轟!!!
    沉悶的爆鳴聲仿佛來自大地深處!一瞬間,耀眼的、無法逼視的白金色火焰猛地從投料口向上噴湧,高達數十米,如同一條憤怒咆哮的火龍,瞬間照亮了整個夜空!投料口附近的空氣因為急劇膨脹而發出爆裂般的炸響。
    火焰騰起的刹那,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猛然擴散開來。強烈的、帶著灼熱金屬氣息的塑料焦糊味,混合著電路板快速焚燒釋放的特殊“電子糊”味,如同一記重拳狠狠砸在每個人的鼻腔和肺部。這味道辛辣、刺激,充滿了毀滅的味道。
    巨大的衝擊波帶動滾燙的氣流橫掃而出,站在高台上的雷宜雨等人,衣袂被猛地向後吹起,熱浪撲麵,灼得皮膚發燙。強光一閃即逝,隨即轉化為持續的、如同火山岩漿般翻滾湧動的金紅色。熔爐內部瘋狂攪動著,無數功能機殘骸在1500多度的高溫地獄中飛速解體、熔化、分解、汽化。鋼鐵結構塌陷扭曲、塑料外殼瞬間碳化燃盡、芯片電路化為氣溶膠被環保過濾塔捕捉……
    指揮台的高清監控屏幕上,爐內高溫攝像頭捕捉到了那令人震撼的消亡進程:手機外殼在接觸熔漿的瞬間直接氣化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更堅固的金屬骨架則在高溫中軟化變形,像麵條般被熔漿渦流吞噬拉扯,迅速同化;電路板上的黃金觸點閃爍出最後一點掙紮的微光,隨即融入金紅色的海洋。一切都快得超乎想象,百萬台機器的毀滅,隻在那幾秒中的高溫沸騰裏完成。這不再是焚燒,是徹底的、分子層麵的物質湮滅。
    一車,又一車……
    夜空被反複點燃,每一次巨爪鬆開,每一次投料墜落,都引發一次火焰狂龍般的咆哮噴湧和巨大的衝擊轟鳴,聲浪在空曠的廠區回蕩,震撼著大地,也衝擊著每個人的耳膜和心靈。那些曾經代表著利潤、市場份額、技術突破的小盒子,正在以最徹底、最不可能被翻盤的方式,徹底告別曆史舞台。濃烈的焦糊與金屬融化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成了這場葬禮最特殊的背景氣味。
    員工們聚集在指定安全區,神情複雜。有人低頭沉默不語,有人眼中含淚,那是他們親手製造的、曾引以為傲的產品。也有人眼神熾熱,捏緊了拳頭,“燒得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他們望向更遠方智能機車間的璀璨燈光。
    徐漢卿默默注視著監視屏上穩定的溫度曲線和環保排放數據實時圖,眉頭緊鎖,卻不是因為環保,而是剛才熔爐控製係統似乎有一幀極其微小的數據波動。他低聲向助手吩咐了兩句。
    “小雷老板……這是……”老吳看著那漫天火光,聲音有些發澀,他管了半輩子物流,如此徹底的銷毀,還是第一次見。
    雷宜雨站在高台最前方,背影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格外挺拔而孤絕。他沒有回應任何人,隻是靜靜看著,仿佛要將這終結的一刻刻入記憶深處。火焰的光芒在他臉上跳躍,勾勒出堅毅的輪廓。這不止是資產的犧牲,更是一次徹底的宣誓,是對過去的清算,對未來的投名狀。讓所有人——包括那些潛伏在暗處的“鷹”——看清他轉型的意誌有多麽無可動搖。
    ……
    十二點將近。
    十座龐大的“墳塋”終於盡數被投入熔爐這頭史前巨獸的口中。持續不斷的轟鳴漸漸平息,爐體內部依舊翻滾著橙紅的熔漿之海。
    “報告雷總!所有目標物料銷毀完畢!熔爐準備澆鑄!”對講機裏傳來現場作業負責人的匯報,聲音在巨大的引擎停止後的寂靜中顯得格外響亮。
    雷宜雨拿起專線電話:“啟動鑄型。”
    低沉而強勁的驅動聲再度響起,但不再是投料時的暴烈。熔爐下方,巨大的、刻著深深凹槽的數字“20042007”的巨型鑄鋼磨具開始緩緩調整位置,對準了爐底那唯一預留的、小了一圈、但溫度更高的精煉爐出鋼口。這個出鋼口後麵是特別添加的淨化工段,確保即將流出的鋼水足夠純淨。
    哢噠!哢噠!精密的金屬齒輪咬合聲響著,那是新時代的時鍾在咬合。
    嗡——!
    一股粘稠的、亮得如同太陽核心般的液態金屬——由百萬台功能機熔化、淨化、重鑄而成的純粹鋼水,從精煉爐被抽取出來,流經特殊通道,如同蓄勢待發的金色狂龍,洶湧地衝入鑄鋼磨具巨大的凹槽型腔中!
    嗤!!!!
    鋼水接觸冰冷的鑄模內壁,激發出更大規模的白熾氣霧狂潮。金紅液體的表麵瞬間冷卻,凝結成一層暗紅的硬殼,但內部依然熾熱奔湧。巨大的熱量讓整個鑄模平台上的空氣都在燃燒般扭曲。
    這不再是毀滅的火焰,而是新生與銘記的光芒!百萬舊日殘骸,正凝聚成曆史性的紀年豐碑。
    時間在鋼水的高溫下仿佛失去了意義。當巨大的液麵終於緩緩凝固下來,暗紅色的“20042007”數字實體赫然出現在眼前,在爐火的餘燼和工地燈光交相輝映下,發出沉重、磅礴的金屬光芒。它是終點,亦是起點。
    雷宜雨走到高台邊緣,直麵著這塊燃燒曆史和未來的巨碑。深夜凜冽的江風迎麵撲來,吹動他的頭發,帶著灼熱後的餘溫。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身邊的每一個人耳中:
    “記住這塊碑,記住我們親手燒掉的。但更要記住,從這裏流出去的鋼水會凝固,但前麵江上奔流的東西永遠不會停下!走吧,我們去搞定2009。我們還有奧運要打,智能機戰場,才剛剛開始熱身!”他轉身,步伐堅定,沒有絲毫留念,直接走向指揮台下樓的通道,走向那片屬於未來智能機、屬於2009年更宏大挑戰的璀璨燈光之中,仿佛身後那熾熱的告別隻是一場無關緊要的煙花。火光將他的背影在地上拉得極長,一路延伸向遠方晨曦微露的方向。
    蘇采薇、徐漢卿等人緊隨其後。
    瘦猴卻磨蹭了一下,他掏出另一個微型對講機剛才沒上交那個),低聲道:“盯住那個‘鷹’,和他接觸過的紅港會所經理,我馬上到。”他的目光掃過遠處仍在暗紅的鑄型巨碑,又瞥了一眼徐漢卿若有所思的背影剛才熔爐的數據波動讓徐工耿耿於懷),最後快步追了上去。
    巨型數字在夜色與火光中慢慢變暗、冷卻,如同冷卻的曆史封印。
    遠處的長江,一列貨輪拉響了悠長的汽笛,像是在為舊時代送行,又像是在為新航程揚帆。
    2008年7月2日的第一縷曙光,已經悄然塗抹在天際線上方,透著清冽的冷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