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七月像個燒紅的烙鐵，恨不得把所有活物都燙得吱哇亂叫。雷宜雨靠在長江支付大廈頂層那張能俯瞰半個江景的真皮老板椅上，空調冷氣開足了馬力，還是壓不住那股從窗外洶湧撲來的燥熱，他有些煩躁地扯了扯領帶，嘟囔了一句：“這破天，空調都幹冒煙了。”
    門被敲響了，節奏很特別，三短一長。
    “進。”雷宜雨頭也沒抬。
    先進來的是瘦猴，頭發似乎更短更精神了，手裏捏著個加密的平板，臉上是壓不住的亢奮。緊跟在他後麵的……嗬，雷宜雨眼睛一亮。
    門口杵著個鐵塔般的漢子，不是別人，正是張鐵柱。這位武鋼三產改製時就跟著雷宜雨打天下的老工段長，以前揮舞鋼釺的手臂現在套著一件印著“長江支付·國際地推”的poo衫，布料繃得緊緊的，透著一股精悍勁兒。最打眼的是他脖子上掛的工牌鏈子，金光閃閃，細看竟是一柄微縮版的防暴叉，叉尖銳利，工藝精湛。
    “宜雨哥。”瘦猴笑嘻嘻地湊過來，“柱子哥回來了，咱的地推之王，戴著皇上賜的金甲胄呢！”
    張鐵柱被瘦猴的貧嘴說得有點不好意思，那張被東南亞烈日曬得黑紅黑紅的國字臉咧開一個憨厚又帶著點驕傲的笑：“雷總，幸不辱命！”他嗓門洪亮，帶著鋼鐵工人特有的穿透力，似乎連辦公室裏的冷氣都被震得活潑了些。
    雷宜雨笑著繞過寬大的辦公桌，走到張鐵柱跟前，沒看金叉，先拍了拍他那厚實如牆的肩膀：“好樣的柱子！瘦猴昨晚的急件我看了，6個國，大半年就啃下來了？說說，那群地頭蛇沒把咱們的‘碼頭工頭’給撕了？”
    “嘿嘿，”張鐵柱搓著手，臉上露出一絲當年在爐前揮汗如雨的狠勁兒，“他們狠，咱更野！帶著兄弟們，就是照著當年在廠子裏攻關核心技術的法子來。越南河內那邊，幾個喝得五迷三道的混混想挑事，咱也沒慫，掄起隨車帶來的防暴盾牌——就是漢卿哥設計的輕量化那款——還沒真動手，光那陣勢，就把他們鎮得夠嗆。後來才知道，那片倉庫區的頭頭，年輕時候也在咱中國邊境線當過兵，知道咱武鋼人的分量！”
    “對頭！”雷宜雨大笑，仿佛嗅到了記憶中鋼鐵洪流的鐵鏽味，“咱武鋼爺們兒那股子勁兒，到哪兒都吃香！啥金鏈子銀錠子，都沒你這金叉子戴得實在！漢卿這禮物選得妙！”
    “雷總過獎了。”瘦猴順勢遞上平板，調出數據，“柱子哥這次是真打出了‘地推之王’的名號。東南亞六國的主要港口、華人聚集區、核心批發市場，咱‘長江支付’的藍色招牌，基本都立住了。單說越南芒街那條街，魚腥味混著機油味，硬是被柱哥帶著兄弟們一家家鋪子跑，愣是把掃碼槍給塞進了七成的海鮮鋪子，跟咱老吳那條航運線一對接，數據直接飛起。那兒的‘幽靈賬戶’上次吃了虧，這次我們鋪渠道他們也沒敢輕易動彈。”
    正說著，辦公室的門又被推開，徐漢卿捏著個手機急匆匆進來：“雷總，趕緊的，調財經頻道！央視二套！”
    雷宜雨挑眉，拿起桌上的遙控器。
    屏幕亮起，正播放著財經紀錄片的經典開場旋律。鏡頭緩緩移過鋼廠高聳入雲的煉鐵爐、火紅翻騰的鐵水、淬火通紅的巨大鋼梁……場景轉換得既硬核又充滿工業力量的美感。接著畫麵陡然一變，是越南河內喧鬧擁擠的市場，是泰國曼穀金光閃閃的佛塔下，是柬埔寨塵土飛揚但活力四射的街巷。焦點最終聚集在一個個手持掃碼槍、身著藍色支付poo衫的身影上。
    其中一個鏡頭，給了張鐵柱一個特寫。他正用那雙曾經與千度高溫鋼鐵打交道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指導著一個年邁的柬埔寨商販如何掃描一枚小小的二維碼標簽。汗水從他鬢角滑落，滴落在手機屏幕上，他那帶著江城口音，又努力拗著蹩腳當地詞匯的解釋聲，被清晰地收錄進去。陽光灑在他脖子上那枚金質防暴叉上，折射出耀眼又充滿故事感的光芒。
    片名打出——《鋼鐵是怎樣變成二維碼的》，下方一行小字：一位下崗工頭與他的移動支付遠征軍。
    “……從武鋼炙熱的爐台，到東南亞蒸騰的市場，”主持人充滿磁性的畫外音響起，“張鐵柱的人生軌跡，像一塊被時代洪流重新鍛造的鋼鐵。他帶領著許多與他有著相似經曆的工友們，沒有沉溺於轉型的陣痛，而是緊握住了數字化浪潮的接力棒，將中國領先的移動支付技術，刻刀般精準地楔入每一個縫隙。那柄金質的防暴叉，不僅僅是榮譽，更是工人階級堅韌脊梁與開拓勇氣的閃亮圖騰。他們是真正的……地推之王！”
    辦公室內一片寂靜，旋即爆發出喝彩聲。
    “柱子哥，牛逼大發了！”瘦猴蹦起來，一拳擂在張鐵柱肩上。徐漢卿也是滿臉與有榮焉的笑意。
    張鐵柱看著屏幕裏那個熟悉的自己，嘴唇翕動了幾下，眼角竟有些濕潤，他猛地挺直腰板，粗聲道：“報告雷總！張鐵柱請求歸隊！下一站，西亞還是非洲？您給個目標，兄弟們扛著碼牌就去！”
    雷宜雨看著眼前這個被時代淬煉，從鋼鐵中走出又在移動支付藍海乘風破浪的漢子，心中那點因天熱帶來的煩躁早已煙消雲散。這，才是他想打造的企業帝國應有的樣子。底層逆襲，生生不息。
    “歸什麽隊？你本來就是咱的擎天柱！”雷宜雨笑容爽朗，仿佛看到了更廣闊天地裏如星火燎原的藍色二維碼浪潮，“先讓弟兄們休整幾天！這紀錄片一播，後麵求采訪的、求合作的怕是得把門檻踏破。柱子，準備準備，把你的戰法好好總結，這是活教材，也是咱長江支付走出去的定心丸！” 他端起桌上的水杯，對著張鐵柱，“來，咱們敬咱們的‘地推之王’！”
    張鐵柱心頭滾燙，舉起不知何時被瘦猴塞到手裏的水杯，一飲而盡。水不是酒，卻比他這輩子喝過的任何慶功酒都烈都甜。
    熱鬧中，瘦猴悄悄湊到雷宜雨身邊，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絲凝重：“宜雨哥，清邁外海，‘礦洞’那信號又開始抽了，跟清邁那邊新冒出來的一批走私pos機的軌跡……有點吻合。魏處和老吳那邊剛發來消息詢問部署。”
    雷宜雨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眼底閃過一絲極淡卻銳利如刀的光。剛剛為地推成功的喜悅蒙上了一層警惕的陰翳。平靜的海麵下，暗流似乎從未停止湧動。他不動聲色地對瘦猴點了點頭：“知道了。讓漢卿盯緊清邁海關係統的異常數據流入；通知老吳，他船隊裏備用的‘水文測試儀’，該預熱了。”
    一杯水喝完，慶祝的喧囂還未散盡，下一場無形的暗戰硝煙，已悄無聲息地在萬裏之外的海域再次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