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黃鶴樓的輪廓剛在薄霧裏顯出個影子，長江支付大廈頂層的空氣就被瘦猴咋咋呼呼的聲音攪活了。
    “宜雨哥！出怪事了！”
    瘦猴攥著剛打印出來的數據報表，連門都沒敲就撞了進來，像是被狗攆著。
    雷宜雨端著杯剛倒上的熱茶，眼皮都沒抬一下，目光落在麵前攤開的《湖北日報》財經版上。
    “大清早的，哪片雲彩壓你尾巴尖了？又是礦洞那群蝦兵蟹將冒頭了？”他語氣平平，仿佛瘦猴說的“怪事”還沒手裏的早報頭條吸引人。瘦猴幾步竄到桌前，把那份還帶著打印餘溫的報表啪地拍在報紙上，唾沫星子差點飛進雷宜雨的茶杯裏：“不是礦洞！是熱幹麵！是那些早點攤子！咱們‘長江付’的數據，它、它自己成精了！”
    蘇采薇這時也端著杯咖啡走了進來，聞言輕笑一聲：“猴子，說什麽夢話呢？數據能成精，徐漢卿焊的那堆鐵疙瘩還不成變形金剛了？”她走到雷宜雨身邊，低頭看向那份被蹂躪的報表。
    “嘿，采薇姐，真的！”瘦猴指著報表上一條波浪形的曲線，激動得手舞足蹈，“宜雨哥不是讓咱大數據部那幫禿子盯著江灘那些早點攤子的流水嗎？特別是青山李老頭那個攤！剛開始就是想看看咱們那個‘智慧食安’和‘長江健康雲’搭夥後效果咋樣，結果……您看這條線，七拐八拐，跟著上個月公布的cpi居民消費價格指數）波動，像不像影子追主人？”
    雷宜雨的眉頭，這才有了細微的動靜。他放下茶杯，兩根修長的手指按住了那張紙。報表上，那條代表青山李老頭熱幹麵攤日銷售額變化的藍線，其起伏的波峰波穀，竟與國家統計局上個月公布的月度cpi走勢圖裏那條代表通貨膨脹率的紅線，驚人地貼合！雖在數值上差著十萬八千裏，但“形似神更似”，就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起伏節奏。
    “……從熱幹麵加不加臊子的比例，到豆皮黃豆醬的配比增減量……”瘦猴咽了口唾沫，補充道，“後台抓的這些犄角旮旯的數據，拚起來看，邪門得很！李老頭他們每天賣多少碗麵，價格咋微調，芝麻醬放得多還是少，老百姓真金白銀買不買賬……這些亂七八糟加一塊，跟上頭公布的那高大上玩意兒，居然合拍！”
    蘇采薇的咖啡杯停在唇邊，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如同發現了金礦：“老百姓的荷包反應最直接，衣食住行，早餐是頭炮。官方數據要層層匯總，統計口徑複雜，延遲難免。咱們這攤販的實時掃碼數據……是溫度計！是聽診器！直接貼在老百姓的日常呼吸上！”她看向雷宜雨，嘴角揚起一抹熟悉的、帶著算計的精明笑意，“這玩意兒，能‘預測’？或者說，能‘搶先一步’？宜雨？”
    雷宜雨的手指在報表那條藍線上輕輕敲了兩下，目光深邃：“是‘印證’，更是‘反證’。民間經濟的微觀活力與韌性，往往先於宏觀數據顯現脈搏。”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晨光中漸漸蘇醒的江城，“cpi是結果，是滯後反應。而這條‘熱幹麵曲線’，是進行時的‘市井脈搏’。猴子——”
    “在！”瘦猴立刻挺直腰板。
    “把你手上的活兒放一放，立刻做兩件事。”雷宜雨轉身，指令清晰得如同刀鋒劃過，“第一，把江城所有接入咱們支付平台的早餐攤，按區域、規模分級，分類匯總銷售金額、交易筆數、客單價變化、主要商品銷售波動等核心數據，按日整理。我要一個整合指數出來。第二，”他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讓徐漢卿把他那個魔改的算法再強化一下，目標就是讓這個新‘指數’，下個月的走勢，比統計局的數據再快一拍！”
    “得令！”瘦猴撒腿就跑，比兔子還快。
    蘇采薇走到雷宜雨身邊，低聲問：“叫它什麽？總不能真叫‘熱幹麵指數’吧？”雷宜雨看著窗外，一縷陽光正好打在江麵上，波光粼粼。“‘熱幹麵指數’挺好，”他嘴角微勾，帶著點江城的煙火氣，“接地氣，有味道。就叫‘長江市井經濟活力指數’，對外簡稱——‘熱幹麵指數’。數據嘛，總得有點人間煙火暖人心。”
    “成，我馬上讓品牌部包裝傳播口徑，保證‘高端大氣有內涵，底層邏輯在民生’！”蘇采薇執行力超強。
    時間快進半個月。
    江城江漢關那棟氣派的國家統計局湖北調查總隊大樓頂樓小會議室內，氣氛凝重得像暴雨前的烏雲壓頂。頭發花白的總隊長坐在長桌盡頭，手裏捏著一份打印件，正是“長江科技”新鮮出爐的《江城市井經濟活力指數“熱幹麵指數”）首次月度報告》簡版摘要報告。長桌兩側坐滿了省統計局、人行、發改委的幾位核心官員和頭發熬得越發稀疏的經濟專家。一位戴著厚厚眼鏡片的統計專家，顯然被觸犯了“權威領域”，臉色緊繃得像塊鐵板：“胡鬧！簡直是胡鬧！雷宜雨同誌，我們理解長江科技在支付數據和‘智慧城市’技術上的先進性，我們也在合作項目上保持開放態度！但是，經濟宏觀指標的測算，這是一門嚴謹的科學！關係到國家宏觀經濟政策的製定！怎麽能用街邊早點攤子的流水來做核心依據？這與我們科學規範的抽樣調查、權重設定、模型演算怎麽相提並論？這根本是對統計科學嚴肅性的……”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雷宜雨沒說話，隻是按了一下手裏的遙控器。他身後，超大的高清屏幕瞬間點亮，上麵並排顯示著兩條曲線：左邊，是統計部門上月剛剛公布的上上月的權威官方cpi走勢圖，一條鮮紅的線。右邊，則是長江科技那份《報告》中，用於“預測”上月cpi趨勢的“熱幹麵指數”藍線——這份報告在官方數據公布前三天，就已“預測性發布”。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右邊的藍線走勢——它呈現出的那個向下的“小鈍角”，以及隨後微微向上抬頭的萌芽態勢。
    一秒鍾。十秒鍾。會議室內靜得能聽到空調的輕微嗡鳴。
    直到一位年輕的女調查員，拿著剛由總隊辦公室送進來的絕密級文件——國家統計局今日內部簽發、尚未對外發布的當月全國cpi初步核定數據摘要——快步走到總隊長身邊，低語了幾句。總隊長盯著手中那份新鮮滾燙、加蓋“絕密·特急”的文件，再猛地抬頭看向屏幕上那條早已預測出“小鈍角”和“抬頭萌芽”的藍線，臉上那不可動搖的權威專家的篤定表情，第一次裂開了一條巨大的縫隙。他捏著文件的手微微發抖，難以置信地盯著雷宜雨，又看看屏幕。
    震撼！絕對的震撼！那條藍色的“市井脈搏”，竟然提前十幾天，無比精準地“按”出了cpi這頭龐然大物的短暫“鈍化點”和即將抬頭的微弱跡象！
    “這……”統計專家張著嘴，想好的所有關於“科學性”、“規範性”的雄辯措辭，全部卡在喉嚨裏，像個被戳破的氣球。就在這時，瘦猴的手機屏幕無聲地亮了一下。他瞥了一眼，一個激靈，立刻湊到雷宜雨耳邊低語了一句。雷宜雨微微一笑，從容起身：“各位領導專家，光看屏幕和文件可能不夠直觀。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正好，”他抬手看看腕表，“現在大概是九點四十，漢陽鋼廠舊址那塊，我們新弄的那個‘長江支付博物館’廣場上，有件小事兒。不如大家移步窗外看看？”
    帶著巨大的疑惑和強烈的好奇心，包括總隊領導在內的所有人，都移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視野極佳，恰好能遠遠望見漢陽鋼廠舊址方向，那座不久前由巨大高爐熔鑄而成的、矗立在“涅盤廣場”正中央的巨型金屬二維碼雕塑。隻見廣場上，人頭攢動，竟然擠滿了聞訊而來的市民！為首的一位身著樸素工裝、頭發花白、胸前別著幾枚舊式勞模獎章的老者，在無數閃光燈和手機鏡頭下，正是提前被長江公司邀請來的、曾在鋼廠揮灑了一輩子汗水、剛剛完成全國勞模宣講下崗工人再創業模範代表的李衛國。
    他麵容嚴肅，步伐沉穩，在眾人簇擁下，走到了那巨大的二維碼前。雷宜雨朝窗外示意了一下。瘦猴立刻撥通了一個電話，隻說了一句：“老李師傅，開始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巨大的二維碼和老人身上。李衛國深吸一口氣，像是要用盡半生的力氣，無比鄭重地掏出自己那部貼滿了膠布、顯然是兒子淘汰下來的舊款“長江通”智能手機。他動作略顯笨拙，但眼神堅定，點開了“長江付”app，打開掃碼功能，緩慢但有力地，將手機攝像頭對準了眼前那冰冷巨大卻又代表著新生希望的高爐二維碼。
    “滴——！”
    一聲清脆的、足以通過現場同步收音設備傳到百米開外的電子音效，驟然在廣場上空回蕩。緊接著，一個蒼老卻帶著濃烈情感的聲音，透過安置在雕塑下方的音響係統清晰地傳了出來。那正是李衛國自己的聲音，錄製的正是他作為勞模，回憶當年在鋼廠揮灑青春、後來經曆下崗潮的陣痛與彷徨、最終在“長江係”幫扶下通過送餐服務找到新出路的真實心聲片段：“……那天爐前溫度60c，汗珠子掉爐台上‘滋’一下就沒影了……下崗通知攥手裏像塊烙鐵……感謝政策，感謝長江平台！咱不怕！隻要還能幹！熱幹麵能自己掙！……”
    那飽含著曆史滄桑、時代烙印和個人奮鬥的聲音，透過現代化的技術媒介，在昔日見證輝煌與失落、如今代表涅盤與新生的鋼廠遺址上空回蕩。
    廣場上，許多與李衛國一樣經曆過那個年代的中老年市民，眼眶瞬間紅了。年輕些的，也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情感力量。掌聲與拍照聲瞬間響成一片。而窗戶裏麵，那些高高在上的經濟政策製定者們，透過眼前的落地玻璃，看著廣場上無數激動地掏出手機、爭先恐後去掃描那個巨大二維碼、體驗“智慧民生”與“工業記憶”結合的普通麵孔，看著那實實在在、洶湧澎湃的民眾熱情……
    剛才那位激烈質疑的統計專家，沉默良久，最終重重歎了口氣，轉過身，第一次無比認真地看著雷宜雨：“雷總……你們這個‘市井指數’……它反應的……就是這些‘熱幹麵’背後……真實活著的……人！”
    數據不隻是冰冷的數字，算法的背後是千千萬萬個具體的人和他們的日常生計。接下來的談判，走向發生了顛覆性的逆轉。雷宜雨順勢攤開一張藍圖：“領導，專家們，‘熱幹麵指數’隻是個窗口。基於我們遍布城市毛細血管級的商業和服務網點實時交易大數據，結合智能算法深度解析，它能實時捕捉並預判最真實、最細微的社會經濟脈動。這不隻是技術模型，這是最貼近地麵的‘經濟晴雨表’。”
    他清晰點出核心價值：
    提前預警：對核心經濟指標拐點、民生領域價格異動有領先預警價值。
    區域洞察：可細分到區縣、街道甚至重點商圈，為精準施策提供微觀依據。
    動態實時：打破傳統統計時滯，動態監測政策落地效果和民生反饋。蘇采薇適時補充，語氣充滿不容置疑的商業價值：“這項服務的核心算法和動態追蹤模型，我們初步命名為‘市井經濟雷達’係統。目前為長江智庫內部決策使用。如果國家統計部門對這項服務有合作意向……”她恰到好處地停頓了一下。總隊領導與幾位核心官員低聲快速商議了不到五分鍾。
    “一億！”
    總隊長直接拋出了震撼籌碼，“國家統計局計劃每年支付貴方一億資金，采購‘市井經濟雷達’係統的三年期獨家服務！首批預付款三千萬！另外，”他強調，“我們需要一個聯合研究小組，深度介入模型優化和標準化過程，並在核心數據安全層麵嚴格遵循國家審計要求！”
    一億的大手筆，震撼全場。雷宜雨眼神平靜，仿佛這個天文數字早在意料之中。他沒有直接討價還價，反而提出戰略框架：“資金額度體現貴方的重視和誠意。長江科技非常榮幸能與國家權威部門合作。我們同意獨家授權國家統計局使用該係統全國範圍內的宏觀經濟預測分析。
    條件有兩點：第一，該數據服務的核心知識產權歸長江科技所有，貴方對模型演進有建議權；第二，”他話鋒一轉，帶著一絲深意，“請允許長江科技在符合數據脫敏和國家保密法規的前提下，將部分指數化的、不涉及隱私的交易總量和趨勢信息，納入‘長江新基建智慧雲平台’的公共服務能力中展示。這是‘雙贏’。”
    他想得更遠——讓這個指數不僅服務於廟堂，更要名正言順地成為長江係科技賦能的象征！讓“熱幹麵指數”成為一個具有公共影響力的符號！總隊長皺眉，顯然在權衡“數據權力”的邊界。最終，他與幾位核心幕僚眼神交匯後，緩緩點頭：“可以接受……但展示內容和口徑，必須報批。”
    “合作愉快，雷宜雨同誌。”總隊長終於伸出手。
    “服務國家宏觀決策，是長江科技的榮幸。”雷宜雨微笑，雙手緊握。價值一億！未來的“熱幹麵指數”將成為中國官民融合進行經濟監測的裏程碑！瘦猴眼巴巴地看著領導們簽完那幾張輕飄飄卻又重逾千鈞的合作備忘錄意向書，陪著笑送走了這尊貴無比的考察團。
    門一關上，他立刻像彈簧一樣蹦到雷宜雨身邊，壓低嗓子喊，聲音裏全是不可思議：“一億？！宜雨哥！一億啊！就為了咱們李老頭那幾碗熱幹麵折騰出來的數據？這錢也太好賺了！”
    蘇采薇在旁邊整理文件，聞言莞爾：“猴子，看東西別光看錢袋子深淺。這指數背後，綁定了國家統計局的金字招牌背書！這才是真正的金礦大門鑰匙！數據權力的門票！以後長江說出來的‘話’，可就不隻是商界的聲音了。”她指了指窗外漢陽的方向，“看到那座高爐鑄的二維碼沒？那就是咱們最好的背書廣告！”
    雷宜雨走到窗邊，負手而立，遙望著江城壯闊的天際線與奔流不息的長江。辦公室外，是剛剛見證了他與國家權力部門達成一項劃時代合作的會議室；窗下，是這座擁有三千年曆史的城市裏熱氣騰騰的市井生活。
    “一億，隻是個開始。”
    他聲音不高，卻帶著沉甸甸的力量，“猴子，徐漢卿在西雅圖驗貨驗得怎麽樣？還有老吳，新的‘裝甲車’焊結實了沒？礦洞裏的手，不會總那麽安分。數據握在手裏，想打主意的人就會更多。”他微微轉過頭，眼神銳利如鷹隼：“一個指數掀起的浪，才剛剛起了個頭風。”
    窗外，那座由鋼廠曆史熔鑄而成的“數字墓碑”靜靜矗立，默默記錄著過去，同時，也成為了撬動未來的第一塊數字基石。數據是新的權力，也是新的戰場。雷宜雨站在風暴的起點，如同一個執棋者，清晰地聽見了時代齒輪在這一刻沉重地、帶著金屬碰撞聲的轉動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