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碼頭的濕鹹海風裹挾著柴油味撲麵而來，不遠處的長江水裹挾著泥沙滾滾東去。雷宜雨眯著眼，眺望著那片被巨大吊臂籠罩的集裝箱堆場，身後跟著剛從索契冰天雪地中短暫休整回來的老吳和瘦猴。
    “宜雨哥，東西都到了，一共十八個‘小屋子’，按徐工的設計，全裝好了‘保險鎖’。”瘦猴搓著手，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狠厲，壓低了聲音，“按您吩咐，程序寫進去了，隻要收到‘歸零’信號或者超出預設的環境閾值——溫度70度以上、壓強超過極限值30秒、或者遭遇外力切割核心線路——保管‘咻’的一聲，‘石沉大海’，渣都不剩。”他做了個下壓的手勢，仿佛真要把那些集裝箱摁進海底。
    雷宜雨點點頭，臉上沒什麽波瀾，仿佛在談論的不是價值數億、裝載著為“長城”項目特殊加密網絡運算關鍵節點和一部分“算力洪流”分布式框架的服務器集群，而是一批普通的貨櫃。“風險對衝，瘦猴。老吳那邊要運往吉布提的備件路線定好了？”
    “定好了，小雷老板，”老吳應聲道，這位曾經的鉗工，如今已是技術改裝和特種物流的行家，手裏拿著一份物流單，“走南非好望角，貼著公海邊緣走，雖然慢了半個月，但勝在安穩，‘意外’少。這批裝了‘保險鎖’的，走慣常的南海馬六甲印度洋航線，直發索契外圍的協議港口，一周到。”
    “嗯。”雷宜雨目光銳利地掃過那些靜靜矗立的特種集裝箱，它們內部經過徐漢卿團隊的改裝，防水防震，能抵禦一定程度的海上顛簸，但核心的控製模塊卻綁定了那個自我毀滅的終極指令。“董局雖然默許，但有些東西，放公海上比放陸地更安全，也更‘幹淨’。萬一……落到不該落的人手裏，或者被某個大國的‘拖網漁船’‘不小心’撈走，麻煩就大了。沉了，反而一了百了。”
    瘦猴咧嘴一笑：“明白！這叫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咱這叫未雨綢繆，董局那兒……他懂的。”
    風似乎大了一些。三天後，滿載著十八個“歸零計劃”集裝箱的遠洋貨輪，在一聲沉悶的汽笛中駛離江城港，破開渾濁的江水，融入遠方的蔚藍。
    雷宜雨的注意力很快被索契冬奧會安防招標的細節和蘇采薇逐漸顯懷的孕相牽扯。然而，僅僅在貨輪出航的第四天，一份標注著最高緊急等級的報告就火速送到了他位於數據中心頂層的辦公室。老吳和瘦猴的臉色都極其難看。
    “宜雨哥……出事了！”瘦猴的聲音帶著點發顫，他很少這樣。
    雷宜雨放下手中的加密傳真，抬頭：“說。”
    “南海，……056號海域附近！十八個‘歸零計劃’貨櫃……全……全沉了！”老吳的聲音幹澀，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什麽？！”饒是雷宜雨重生一世，見慣了大風大浪，此刻也忍不住瞳孔微縮。價值三億美金的核心算力設備，加上改裝成本和運輸費用，就這麽沉了？計劃裏的“風險”提前引爆了？他強迫自己冷靜，“觸發原因？報告！”
    瘦猴把一台平板推到他麵前，屏幕上顯示著徐漢卿團隊遠程傳回的最後數據流截圖和緊急報告：
    【事故簡報】：北京時間x日x時x分，貨輪行至056海域遭遇局部極端天氣，短時強對流伴隨罕見微型水龍卷。17號集裝箱環境監測模塊遭遇強烈電磁衝擊疑似球狀閃電擦過），導致底層係統錯誤識別了預設的“不可抗力超極限”閾值，誤判為遭受定向強力物理切割攻擊和超高溫異常……錯誤觸發了自沉程序！
    【過程簡述】：錯誤指令瞬間激活了17號櫃底部的超高壓氣體爆破裝置。該裝置原設計用於瞬間破壞櫃體結構並加速下沉，與海水混合後激活櫃內預設的強氧化蝕劑反應釜。17號櫃極速破裂下沉過程中，其失控的數據風暴通過內部應急通信鏈路尚未正式切斷），引發鏈式反應，幹擾並誘發了其餘十七個集裝箱核心控製模塊的邏輯錯誤……後續17個櫃相繼在5分鍾內完成自沉流程。
    【現場觀察】：事故海域短時海麵泡沫翻滾劇烈，短暫異常漩渦後……恢複平靜，無人員傷亡報告貨櫃獨立密封操作）。
    “操！”瘦猴忍不住罵了一句，“宜雨哥，那水龍卷加球狀閃電的組合拳，萬年難遇啊！徐工預設的抗幹擾等級夠高了，誰能想到天災還能打出‘bo連擊）’！”
    辦公室裏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服務器機群的蜂鳴聲規律地響著。三億美金，足以讓一個小國肉痛的損失，就這麽輕飄飄沉入了千米深的南海？雷宜雨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在紅木桌麵上敲擊。他在腦海中飛速回溯，前世是否聽聞過這片海域同期有如此怪異的天氣記錄？結果是空白。這鍋，老天爺背定了。
    就在這時，蘇采薇的視頻請求接了進來。她臉色略顯疲憊，但眼神依舊精明幹練，看到氣氛不對，直接問：“宜雨，數據我看實時同步了。現在情況怎麽樣？”
    雷宜雨深吸一口氣，言簡意賅：“設備，全沉了，3億沉沒成本。”
    屏幕那頭，蘇采薇顯然也驚了一下，隨即眉頭一挑：“漢卿他們分析報告我看了，確認是極端巧合導致的誤觸發？”
    “千真萬確！嫂子！”瘦猴搶著回答，“徐工他們分析了上百遍數據流，就是那個球狀閃電幹的壞事！船體監測都沒那麽大異常！”
    蘇采薇沉默了幾秒，忽然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嗯……不可抗力因素，證據鏈完整，數據可追溯。那麽，我們年初在倫敦勞合社、慕尼黑再保和瑞士再保那幾家買的，‘特種高科技設備海上運輸全損附加險’……現在可以派上用場了。保費我記得是……總貨值的6.7，對吧？”她手指在另一塊屏幕上飛快敲擊著。
    老吳和瘦猴先是一愣，隨即眼睛猛地亮了起來！
    “對！對對對！”瘦猴一拍大腿，興奮得差點跳起來，“有這茬！我怎麽忘了這寶貝疙瘩！”
    雷宜雨緊繃的嘴角，終於鬆動，向上勾起一個微妙的弧度。這是他為這批“高危”設備加的最後一道保障。買這份天價附加險時，連那些精算師都覺得他過度謹慎了。保的就是這種“不可抗力”導致的“自毀式”損失。因為設備自沉的特殊性，常規海上保險根本無法覆蓋。
    風險對衝……原來是落在這裏！
    蘇采薇的語速快而清晰：“老吳，你立刻和徐工整理所有設備清單、采購合同、改裝技術文檔、裝船文件、公證書……最關鍵的是徐工團隊的完整事故分析報告和環境監測數據流原始記錄加密副本我們本地有完整的），務必要證明完全是不可預見的極端自然現象意外觸發預設程序導致！瘦猴，聯係船東和船長，出具詳細的事故報告和氣象報告。漢卿，準備帶領技術團隊配合國際海事事故調查專家的核查！我這邊和法務部立刻啟動三家保險公司的聯合理賠程序。”
    老吳和瘦猴像打了雞血一樣：“是！”“保證完成任務！”
    放下通訊，辦公室裏的凝重氣氛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劫後餘生的亢奮。瘦猴忍不住搓手笑：“宜雨哥，絕了！這下不僅沒虧本，刨去保費，咱們好像……還能淨賺一個多億？！這買賣……嘿嘿！”
    雷宜雨重新坐回寬大的椅子裏，指節輕輕敲擊著扶手，目光深邃：“賬麵上，保險公司賠給我們4億美金，前期成本3億美金，保費2010萬美金……淨賺8900萬美金。沉掉的是可能暴露‘長城’關鍵節點秘密的隱患，拿到的是幹幹淨淨的、可自由支配的巨額現金。”他用最平靜的語氣陳述著這個驚天逆轉。
    “可……這計劃也太險了！”老吳後知後覺地拍著胸口，心有餘悸。
    雷宜雨搖搖頭，眼中精光閃爍：“險？不，老吳。‘歸零’程序是真正的風險對衝，它避免了不可控的政治和安全風險。保險單是財務對衝，補償了天文數字的財務損失。這叫，雙重風險對衝。”
    他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江城，高樓大廈的輪廓已在燈火中顯現。“集裝箱歸零了，但數據備份在‘長城’的雲端節點上完好無損。吉布提那批走慢線的‘替身’很快就位。索契冬奧，照樣亮劍！反倒是這意外的‘一沉’，讓咱們口袋裏多了近億美元的‘子彈’，可以瞄準更肥的‘獵物’了。”
    電話鈴聲再次響起，是徐漢卿。“雷總，”徐漢卿的聲音帶著一種被天雷劈過後的亢奮與釋然，“誤觸發原因找到了！是特定頻率的自然電磁暴扭曲了控製信號的初始脈衝……我們改！底層邏輯架構大改！新的熔斷隔離機製已經有了思路，保證……絕無僅有！這頓雷劈，值了！”
    雷宜雨笑了笑，對著話筒隻說了兩個字：“抓緊。”
    掛了電話，瘦猴和老吳已經重新鬥誌昂揚。雷宜雨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這座燈火璀璨、見證了他太多起落的江城。
    價值三億美金的沉沒成本？不。那隻是深海中無人知曉的鋼鐵墳墓。留在岸上的，是淬火後更加鋒利的智慧和即將劃破索契夜空的……嶄新資本利刃。
    南海的某個深處，冰冷的海水無聲地擁抱著十八個破裂扭曲的特種集裝箱，櫃體內被強氧化劑迅速吞噬的電路板和芯片模塊無聲地溶解，化成億萬不可識別的微粒，與亙古的黑暗融為一體。它們的歸零，悄無聲息地為岸上燈火通明的數據中心裏，那日益龐大的“長城”藍圖，構築了一道最深沉的黑暗屏障。
    風險？已被巨浪吞沒。收益？正化作新征途的燃料。
    他目光投向北方，仿佛穿透了大陸，看到了黑海之濱那即將到來的冰雪戰場。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好戲，才剛剛開始。索契，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