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冬天的寒氣，似乎總能在熱幹麵蒸騰的霧氣裏找到克星。這碗用芝麻醬和蘿卜丁攪動起整個城市清晨的麵條，如今，正被賦予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新使命。
    雷宜雨搓了把臉，把昨夜與徐漢卿探討“長城”項目服務器底層構架優化的疲憊壓在心底。會議室裏，暖氣開得足，對麵坐著幾位衣著樸素但眼神銳利的訪客，為首的是一位姓王的司長。
    “雷總，快人快語。”王司長沒動麵前冒著熱氣的茶，開門見山，“貴集團那個‘熱幹麵指數’，在江城試點運行快兩年了。每天早上，幾點開攤，賣了多少碗，肉價蛋價幾毛幾分的變動，甚至食客掃碼支付的比例……這些數據，經過你們那個特殊算法的整合，簡直成了江城經濟的溫度計。”
    瘦猴站在雷宜雨身後，嘴角微不可察地往上翹了翹。這套東西，最早就是宜雨哥隨口提的，說早點攤才是經濟的晴雨表。老吳帶著技術組在成千上萬個早點攤免費裝他們特製的智能設備，不光能掃碼收錢，還帶感應和數據回傳功能，硬生生把遍布大街小巷的小攤，變成了無形的經濟觸角網絡。
    雷宜雨呷了口茶，水溫正好。“王司長過譽了。最初隻是想幫著攤主們盤算清楚成本，做些更合大家口味的產品，提升點效率罷了。百姓吃好早點，一天精神頭才足嘛。”
    “可這無心插柳的功夫，雷總做得登峰造極了！”王司長旁邊一位戴著厚眼鏡的分析員忍不住插話，語氣裏帶著驚歎，“我們對比過，‘熱幹麵指數’反映出的江城核心消費區居民日常消費力、物價實際浮動趨勢，比我們傳統抽樣調查的精準度和時效性，高了不止一個量級！甚至對區域通脹壓力的預警，都提前了好幾個月！”
    這才是他們今天帶著團隊直飛江城的目的——這碗麵背後的數據價值，驚動了京城。
    會議桌另一頭，代表市政府協調的官員也是神色複雜，看向雷宜雨的眼神裏又多了幾分佩服。誰能想到，這位當年從漢正街“倒”國庫券起家，現在跺跺腳金融市場都要抖三抖的人物，竟然能把生意做到早餐攤上，還做出了連國家部委都眼熱的大數據寶貝！
    王司長清了清嗓子，目光嚴肅：“經過充分評估論證，雷總，我們代表國家發展與改革委員會，正式提出收購‘熱幹麵指數’的底層算法、數據處理模型以及與之配套的基礎數據采集機製。”他報出一個數字，“1.2億人民幣，一次性買斷，授權我們將其納入國家核心消費價格指數cpi）的核算體係，並作為重要補充指標在全國核心城市推廣。”
    會議室裏靜了一瞬。1.2億！對長江集團如今的體量來說，不算天文數字，但這背後的象征意義和價值……
    瘦猴心裏默算：這買賣劃算！設備錢、維護費早就攤薄了，算法開發也在內部消化，等於淨賺一個國家級項目背書！
    雷宜雨臉上沒太多波瀾，隻是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著。“錢好說，能為國出力，是長江的榮幸。”他話鋒一轉，“這算法，根植於江城成千上萬起早貪黑的攤主。他們，才是真正的一線數據采集員。這份價值被國家認可，他們也當之無愧該有榮譽感。”他提出了核心條件——要給這些貢獻數據的攤主一個正式的名分：國家發改委認證的“國民經濟觀察員”，並頒發證書。同時，為了確保數據的連續性和完整性，長江集團將繼續免費負責所有關聯早點攤的設備運維和數據安全，由國家支付象征性的技術服務費。
    王司長笑了，帶著如釋重負。“榮譽加身，理所應當！我代表發改委，完全同意！”
    協議框架敲定，效率驚人。但最重要的環節，是實地“驗收”。幾天後，選在江城繁華商區的一個老牌熱幹麵攤。
    清晨六點剛過，天色未明。老攤主劉師傅和幾個老夥計已經麻利地擺開了陣勢。黃澄澄的堿水麵堆在箥箕裏，一大桶熱氣騰騰的骨頭湯冒著泡，案板上碼著香油、芝麻醬、蘿卜丁、酸豆角、蔥花、辣椒油……香氣霸道地鑽入每一個早起行人的鼻孔。
    麵攤上方不起眼的位置，懸掛著長江集團那特製的多功能二維碼掃碼牌和一個小小的銀色感應器，牌子角落還印著一個小小的長江ogo和一個十字徽章標誌勞動者權杖簡化版）。
    雷宜雨陪著王司長和他的團隊站在不遠處。徐漢卿、老吳和瘦猴都在場，趙三強的人則在人群外保持著恰到好處的關注。不遠處一輛黑色轎車裏，安全局的董天正透過車窗注視著這煙火氣十足的一幕，手指在膝蓋上輕輕彈著節奏。
    “劉老板，照舊！”一個穿西裝打著領帶，拎著公文包的白領熟門熟路地站到攤前。
    “好嘞，李經理！”劉師傅應聲如雷，手上動作快如閃電。撈麵，過水，淋香油，迅速拌上芝麻醬，撒配菜，一氣嗬成。
    “嘀！長江付收款成功，7元！”
    清脆的電子播報聲響起。幾乎在白領掃碼支付完成的瞬間，他頭頂上方那小小的感應器似乎也閃爍了一下微光。這不是幻覺。旁邊的老吳得意地對王司長低聲解釋：“這感應器整合了攝像頭和紅外計數裝置，不光收錢快，還能自動記錄碗數、食客大致年齡層和逗留時間，智能推算配料消耗，精準判斷劉老板準備食材是否恰到好處，避免浪費。掃碼，百分百是我們長江付！”
    雷宜雨笑著補充：“劉老板現在不用像以前，得閉著眼睛估摸要備多少麵、多少芝麻醬了。設備會提示他。”
    就在這時，李經理剛接過麵碗，一個穿藍色工裝的漢子小跑著過來：“劉師傅，來份豪華的！多放辣椒！”
    “嘀！長江付收款成功，9元！”電子播報再次響起。
    “放心，張工！”劉師傅嗓門洪亮，“這就給你多擱兩勺辣子！”
    雷宜雨轉向王司長，目光深遠：“您看，從西裝白領到藍領工人，不管吃的是七塊標準款還是九塊加料版，他們都付得起，也樂意付。這掃碼支付的100覆蓋，不是強製，而是便捷和信任形成的習慣。它像毛細血管一樣，把最真實、最鮮活的基層消費行為匯聚起來。一個攤位是一個小點，千萬個攤位連成線、再聚成麵。這指數，刻的是老百姓過日子的溫度。”
    王司長深深吸了口彌漫著麵香和蒜香的空氣，看著眼前熱氣騰騰、秩序井然卻充滿活力的景象，感慨萬千。他拿起劉師傅剛拌好、特意端過來“請領導嚐嚐”的熱幹麵，碗沿還燙手。“百姓的柴米油鹽裏，藏著的是真正的國計民生！以前我們靠抽調查，現在……靠的是這一雙雙勤勞的手、一碗碗真實的熱幹麵！這錢，花的值！”
    他話音未落，兩輛掛著特殊牌照的車安靜地停在了附近。市裏和發改委的隨行人員立刻準備過去迎接，但被雷宜雨眼神示意止住。
    其中一輛車的車門打開，下來的人穿著深色便裝，氣質沉穩，正是雷宜雨口中的“董局”——董天。他下車後沒有立刻過來，隻是站在車邊，目光掃過忙碌的早點攤，著重在那銀色的感應器和掃碼牌上停留了片刻，最後落在雷宜雨身上。
    雷宜雨微微頷首示意。
    董天嘴角微揚，幾乎不可見，隨即轉身上車，車子無聲地駛離了。整個過程不過一分鍾，像滴落在喧囂集市裏的一滴水，卻留下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漣漪。
    王司長似乎並未特別在意董天的出現，他的心思被這震撼人心的“驗收現場”牢牢占據。“雷總，”他鄭重地對著雷宜雨和劉師傅等攤主，“我承諾，‘熱幹麵指數’絕不是個孤立的數字。它被納入國家cpi核算體係，將是數據權力一次最接地氣的‘正名’，是從百姓的餐桌，直達國家經濟決策中樞的信息高速公路！每一位掃碼點單、每一次掃碼支付的食客，特別是像劉師傅這樣的攤主，你們的每一筆交易，每一次忙碌，都是在為這份國家級的‘經濟氣象圖’添磚加瓦！”
    他對著旁邊隨行人員吩咐：“通知下去，前期選定的首批百位像劉師傅這樣的重點攤主，即刻頒發‘國民經濟觀察員’證書！這不是虛名，是責任，是老百姓對你們勞動和數據貢獻的認可！”他又看向雷宜雨，“‘早餐指數’的推廣方案，還請長江的技術團隊全力支持！這算法，值的不隻是1.2個億，它值的是讓經濟決策的‘眼睛’更亮！”
    人群裏響起了掌聲，劉師傅激動得搓著手，老臉上泛著紅光。其他攤主也喜氣洋洋地議論著，覺得這日子越過越有奔頭。
    徐漢卿悄聲對瘦猴笑道：“宜雨哥這招‘數據歸心’，算是玩到頂了。”
    瘦猴嘿嘿一笑：“那是，也不看是誰的主意！這下好了，咱們長江付，可是正經的‘國家記賬工具’了！”
    雷宜雨站在熱鬧的街角，看著陽光下蒸騰的麵攤熱氣，聽著耳邊此起彼伏的“嘀嘀”掃碼聲，眼神卻已越過江城的街巷，飄向了遠方冰雪覆蓋的索契——董局那沉默的暗示如同黑海深處湧動的暗流。數據權力正式加冕的榮耀之下，那看不見的風暴，是否已悄然醞釀？他微微眯起眼，冰火交織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下一場硬仗的風信，已經吹到了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