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終定幽州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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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批複是跟著一場春雨到的。
驛卒策馬衝進幽州城時,秦朗正在南城的農田裏看春耕。
陳軒的父親陳昱剛從柴房放出來,頭發花白,卻攥著鋤頭不肯放,指甲縫裏全是新泥,身後跟著十幾個佃戶,都是之前被幽王征去礦洞、如今被秦朗放回來的百姓。
“大人!京城旨意到了!”驛卒翻身下馬,手裏的明黃卷軸在春雨裏泛著光。
秦朗接過卷軸,展開時,陳珩、陳玨、陳昱等人都圍了上來,連田埂上的老農都直起腰,望著那卷軸——他們知道,這道旨,或許能定幽州的命。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準幽州宗室自募鄉勇,每百戶可募兵五人,以護封地、安農事,糧餉由新分地畝稅中支取……”秦朗的聲音在雨裏傳開,田埂上先是死寂,隨即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陳昱手裏的鋤頭“當啷”掉在泥裏,老淚縱橫:“能自己護著田地了……我兒沒白等!”
陳玨摸了摸懷裏的賬冊,笑得眼角堆起褶子——自募鄉勇意味著新封地需要大量鐵器、糧草,聚寶閣的生意這下要翻三番了。
隻有陳珩望著城北的城主府,眉頭微蹙:“幽王怕是要狗急跳牆了。”
果然,旨意傳到城主府的午後,幽王陳玄淩在府裏殺了三個勸降的老臣。血順著青石板流到門外,被春雨衝成淡紅的水痕,狼頭軍的副將陳烈提著血淋淋的劍,闖進書房時,正撞見幽王在燒密信。
“父王!不能燒!”
陳烈撲過去搶,卻被幽王一腳踹開,“這些都是通西梁的證據,留著就是催命符!”
陳玄淩的聲音嘶啞,頭發散亂如枯草,“西梁的糧道被劫,五皇子在京中失勢,本王……本王沒退路了!”
“還有兒臣!”
陳烈單膝跪地,劍插在地上,“狼頭軍還有三千死士,兒臣願帶他們衝進行署,殺了秦朗,燒了登記冊!隻要沒了憑據,那些庶子還能翻了天?”
陳玄淩盯著他,眼底閃過一絲狠戾,忽然抓起案上的狼頭令牌扔過去:“去!把陳靖也帶上——他若敢陽奉陰違,你就地處決!”他終究信不過這個嫡子,總覺得陳靖藏著自己看不懂的心思。
陳烈接了令牌,轉身時嘴角勾起抹冷笑。他早恨透了陳靖——同為王子,陳靖生來就是世子,而他這個五子,拚了命才換來狼頭軍副將之位。這次若能殺了秦朗,再除掉陳靖,幽王百年後,幽州未必不能是他的。
暮色降臨時,三千狼頭軍裹著黑衣,悄悄摸向巡按行署。陳烈舉著狼頭令牌走在最前,路過聚寶閣時,卻見閣樓的窗全亮著,陳玨正站在二樓,手裏把玩著個銅哨,見他過來,竟衝他舉了舉杯。
陳烈心頭一跳,剛要喝問,就聽“嗚——”的哨聲劃破夜空。緊接著,周圍的民宅裏突然湧出無數手持農具的百姓,鋤頭、扁擔、菜刀,密密麻麻堵了半條街,為首的是陳昱,手裏攥著根磨尖的木矛,老臉漲得通紅:“狗賊!還想害秦大人?”
“殺!”
陳烈揮劍砍倒兩個百姓,狼頭軍正要衝鋒,卻聽身後傳來馬蹄聲。
陳珩帶著五百新募的鄉勇,舉著“推恩”二字的白旗,從巷子裏衝出來,鄉勇雖沒甲胄,卻個個紅著眼——他們的地剛分到手,誰也不準人毀了這好日子。
混戰中,陳烈被陳珩一矛挑中肩胛,慘叫著落馬。他抬頭時,正看見巡按行署的燈亮著,秦朗站在台階上,身邊立著個人,玄色錦袍在夜風中展開,正是陳靖。
“你……”
陳烈指著陳靖,忽然明白了,“是你把消息透出去的!”
陳靖沒說話,隻是抬手,身後的狼頭軍裏突然有半數人扔下了刀——這些人本就是被強征的農戶,家裏剛分了地,陳靖一早便找他們談過,許了他們“棄暗投明,既往不咎”。
“父王大勢已去。”
陳靖低頭看著陳烈,聲音平靜,“降了吧,推恩令裏,也有你的份。”
陳烈望著滿地狼藉,百姓的喊殺聲裏混著鄉勇的呼號,遠處的聚寶閣還亮著燈,陳玨正指揮家丁往這邊搬弓箭——連最貪利的庶兄都站到了秦朗那邊,他忽然笑了,笑得滿嘴是血:“我這才知道,大哥藏的不是密信,是人心啊……”
城主府的火是幽王自己放的。
當秦朗帶著人趕到時,正房已經燒塌了半邊,火光裏傳來陳玄淩的狂笑:“我的地!誰也別想分!燒了!都燒了!”
陳靖衝進去時,陳玄淩正抱著幅西梁布防圖往火裏扔,被陳靖一把奪過。布防圖的邊角已被燒焦,露出裏麵用朱砂畫的騎兵路線——這是陳默用命換來的最後證據。
“逆子!”
陳玄淩撲上來要搶,卻被陳靖按在地上。他看著兒子眼底的平靜,忽然泄了氣,癱在地上喃喃道:“我經營三十年……怎麽就輸了呢……”
“因為你把人當草芥。”
秦朗走進來,踢開腳邊的火炭,“地是死的,人是活的。推恩令分的不是地,是讓人覺得,日子有奔頭。”
天亮時,火滅了。幽王被押進囚車,往京城送的路上,百姓扔了一路的爛菜葉。陳烈被廢了武功,圈在城郊的舊宅裏,守著半畝地思過。
秦朗站在城樓上,望著滿城春色。南城的農田裏,陳昱帶著佃戶插秧;西城的商棧前,陳玨正給新商戶發執照;北城的校場上,陳珩正教鄉勇列陣。登記冊上的名字已經添到了兩百多個,連最偏遠的鎮子,都有人騎著驢來登記。
“秦兄。”
陳靖走上城樓,手裏拿著封信,“西梁那邊送來了降書,說願意歸還之前搶的三城,求朝廷赦罪。”
秦朗接過降書,見末尾蓋著西梁皇帝的印,忽然想起阿古拉——那個在黑石山礦洞裏點燃煤堆的西梁人,或許此刻正在某個礦洞裏,看著新分的地契笑吧。
秦朗望著遠方的天際,春雨洗過的天空藍得透亮。他忽然想起沈如煙,不知她此刻在青州的胭脂鋪裏,是否正挑著新製的海棠色脂膏。
“該回京了。”秦朗轉身,城樓下傳來孩童的笑聲,幾個剛分了新衣裳的孩子,正追著蝴蝶跑過石板路,裙擺上沾著新草的綠。
陳靖望著他的背影,忽然道:“秦兄說過,藩鎮的病要用猛藥。”
秦朗回頭,笑了:“但猛藥之後,得有人澆水施肥,讓新苗長起來。幽州的新苗,就拜托世子了。”
陳靖躬身行禮,玄色錦袍掃過城磚上的水漬,映出滿城春色。
離城那日,百姓夾道相送,陳昱捧著新收的小米,非要塞給秦朗;陳玨送了匹最好的幽州馬,說“大人下次來,我請您喝聚寶閣的新茶”;陳珩帶著鄉勇列隊相送,甲胄雖簡陋,卻站得筆直。
秦朗勒馬回望,幽州城的城門上,“宗祀為重”的黑旗早已換下,升起了麵嶄新的黃旗,上麵繡著兩個大字:“推恩”。
風拂過旗麵,獵獵作響,像無數人在說:日子,總要往好裏去的。
而遠方的京城,朱雀大街的胭脂鋪前,沈如煙收起最後一支海棠脂膏,對秋菊笑道:“該備些新貨了,聽說幽州的姑娘,也愛這顏色呢。”
秋菊點頭,腰間的月牙香囊在春風裏輕輕晃,像顆剛睡醒的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