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烈焰鍾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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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過牆頭的瞬間,秦朗的刀正劈向一個轉身的吐穀渾兵,刀鋒入肉的悶響裏,忽然插進一聲斷喝:“住手!是自己人!”
    秦朗手腕一翻,刀停在那兵頸側,餘光瞥見巷口衝來一隊玄甲軍——這些人的甲胄比姑臧守軍的更亮,肩甲上還刻著個“東”字,為首的將領穿著銀甲,看到秦朗手裏的匕首那是老鏢頭留下的信物,東宮侍衛都認得),猛地翻身下馬:“秦公子!末將趙毅,奉太子令,率三千東宮衛馳援!”
    東宮衛?秦朗瞳孔微縮。五皇子扣了京營援軍,太子竟能調出三千東宮衛?
    趙毅看出他的疑慮,急道:“五皇子扣住京營時,太子殿下早料到他會動手,連夜讓末將帶東宮衛走秘道離京,繞開南線關卡,這才趕在今日抵達!”
    他抹了把臉上的血,“末將剛殺進內城,正愁找不到王爺,就聽見這邊有動靜!”
    巷子裏的民壯和東宮衛麵麵相覷,隨即爆發出一陣低低的歡呼。
    秦朗壓下心頭的驚濤,指著鎮北王府的方向:“王爺和陳亮公子被圍在王府,叛軍主力都在那邊。”
    “好辦!”趙毅拔劍出鞘,銀甲在火光裏閃得刺眼,“東宮衛隨我衝王府!秦公子,煩請您帶民壯守西城根,防止北魏人從外城往裏衝!”
    “不必。”秦朗拎起一桶火藥,“我跟你去王府。這些火藥,正好給叛軍送份大禮。”
    瘸腿鐵匠趕緊道:“秦公子放心,西城根交給俺們!”
    趙毅不再多言,揮劍劈開巷口的叛軍,東宮衛像把鋒利的刀,順著街巷往裏衝。秦朗拎著火藥桶跟在後麵,耳畔是熟悉的玄甲撞擊聲——東宮衛的甲胄更沉,隊列更齊,衝殺時竟帶著京營軍特有的韻律,讓他恍惚想起去年在京城,太子帶他們去京營觀操的日子。
    鎮北王府外的廝殺正烈。陳崇嶽靠在王府大門的石獅上,斷劍插在地裏支撐著身體,玄甲上的鱗片掉了大半,露出底下滲血的傷口。
    陳亮跪在他麵前,用布條勒緊他被箭射穿的大腿,自己的左臂早已無力抬起,隻能用牙齒咬著布條末端打結。
    王府門內,數百玄甲軍和民壯背靠著影壁,手裏的刀都卷了刃,卻依舊死死盯著湧來的叛軍。
    吐穀渾首領騎著匹白馬,在陣前冷笑:“陳崇嶽,降了吧!你的援軍被五皇子扣了,京城沒人會來救你!”
    陳崇嶽咳出一口血,剛要罵回去,忽然聽見叛軍後方傳來一陣混亂的呐喊。是東宮衛的甲葉聲!他猛地抬頭,看見銀甲的趙毅劈開叛軍陣線,身後跟著個拎著火藥桶的身影——是秦朗!
    “秦朗!”陳崇嶽的聲音忽然亮了,像燃盡的木炭忽然爆出火星。
    秦朗揚手將火藥桶扔向叛軍最密集的地方,同時拔出火折子點燃布條。火藥桶在空中劃過弧線,布條燃到盡頭的瞬間,他大吼一聲:“趴下!”
    轟然巨響震得王府的石獅都在抖。火藥桶炸開的火光裏,叛軍像被狂風掃過的麥子般倒下一片,白馬受驚揚起前蹄,將吐穀渾首領甩在地上。
    趙毅趁機率軍衝殺,玄甲軍的喊殺聲與東宮衛的呼應,竟壓過了叛軍的嘶吼。
    陳亮拖著傷臂爬起來,剛要去扶父親,卻被秦朗按住:“去開門!讓王府裏的人出來!”
    王府大門“嘎吱”打開,裏麵的民壯舉著菜刀、木棍衝出來,與外麵的人匯合。陳崇嶽被秦朗扶起,看著火光中東宮衛的銀甲,忽然笑了:“太子……還是這孩子有遠見。”
    秦朗剛要說話,趙毅忽然策馬過來,臉色凝重:“秦公子,王爺,拓拔烈的主力快衝進內城了!他好像知道咱們來了援軍,正發瘋似的往這邊衝!”
    眾人轉頭看向東門方向,那裏的火光越來越近,連大地都在隨著北魏鐵騎的蹄聲震動。
    陳崇嶽拄著秦朗遞來的長刀,忽然挺直脊背:“怕他個鳥!內城街巷窄,騎兵展不開!趙將軍,你帶東宮衛守北大街,那裏是通往王府的要道;亮兒,你帶殘兵守西巷,用民壯拆房子堵路;秦朗,你跟我去鍾樓——敲鍾!”
    “敲鍾?”秦朗一愣。
    “對,敲鍾!”陳崇嶽眼裏閃著光,“讓全城人都知道,援軍到了!讓他們看看,姑臧還沒亡!”
    鍾樓在王府東側的高台上,此刻正被十幾個吐穀渾兵占著。
    秦朗跟著陳崇嶽衝上去,老王爺雖腿上帶傷,揮刀卻依舊狠厲,一刀劈開一個兵的頭盔,對秦朗吼:“快上鍾台!”
    秦朗踩著兵的屍體爬上鍾台,鍾繩就在眼前。他剛要伸手去抓,忽然看見鍾台角落裏縮著個孩子,是前幾日幫著搬箭的那個小雜役,此刻正抱著頭發抖。
    “別怕!”秦朗衝過去將他護在身後,同時抓住鍾繩,用力往下拽。
    “當——當——當——”
    鍾聲穿透炮火和廝殺,在姑臧城的上空回蕩。一聲,兩聲,三聲……起初是斷斷續續的,後來越來越響,越來越急,像一頭困獸在嘶吼,又像一道驚雷在宣告。
    北大街上,趙毅聽到鍾聲,揮劍劈開一個騎兵,對東宮衛吼:“聽見了嗎!王爺在敲鍾!加把勁!”
    西巷裏,陳亮靠在斷牆上,聽著鍾聲,忽然對民壯們笑:“聽見沒?這鍾響,就是告訴北魏狗,咱們還沒死!”
    甚至連外城的殘兵,聽到鍾聲都紅了眼。一個斷了腿的玄甲軍,拖著身子爬到牆角,拉開最後一張弓,將箭射向遠處的北魏大旗。
    秦朗拽著鍾繩,手臂酸得幾乎抬不起來,卻不肯停。他看著陳崇嶽在鍾台下廝殺,看著趙毅的銀甲在街巷裏起伏,看著陳亮拄著刀指揮民壯拆房……忽然明白,這鍾聲敲的不是別的,是河西人的骨頭,是姑臧城的魂。
    鍾聲裏,吐穀渾叛軍的攻勢明顯緩了。他們畢竟是被拓拔烈脅迫,此刻見援軍到來,又聽見這撼人的鍾聲,心裏的怯意漸漸壓過了貪婪。
    但北魏人的攻勢卻更猛了。拓拔烈顯然被這鍾聲激怒,竟親自帶著親衛衝在最前麵,玄色的王旗在火光裏像塊吸血的布。
    “秦朗!”陳崇嶽在鍾台下大喊,“拓拔烈來了!你快下來!”
    秦朗剛要鬆開鍾繩,忽然看見趙毅的銀甲踉蹌了一下——一支箭射中了他的肩胛。東宮衛的陣線頓時亂了個缺口,拓拔烈的親衛像瘋狗般往裏衝。
    他心裏一緊,目光掃過鍾台角落的一堆雜物——是些破舊的箭杆和桐油。
    一個念頭猛地竄出來。
    秦朗抱起那桶桐油,對鍾台下的陳崇嶽吼:“王爺!讓弟兄們退!”
    陳崇嶽一愣,隨即明白了他要做什麽,眼眶驟紅:“你瘋了!那是鍾樓!”
    “不退就全完了!”秦朗將桐油往鍾台上潑,同時抓起火折子,“告訴趙將軍,守住王府!我隨後就到!”
    桐油順著鍾台往下流,滴在吐穀渾兵的屍體上,滴在攀爬上來的北魏兵身上。秦朗看著拓拔烈的王旗越來越近,深吸一口氣,將火折子扔了下去。
    “轟——”
    火焰順著桐油蔓延,瞬間吞噬了鍾台的台階。攀爬的北魏兵慘叫著摔下去,拓拔烈的親衛被火牆擋住,一時竟衝不上來。
    秦朗站在火海中的鍾台上,鍾聲依舊在響——是他用刀柄抵著鍾錘,一下下撞出來的。
    鍾繩在火光中斷裂,最後的鍾聲戛然而止,像被生生掐斷的呐喊。
    拓拔烈在火牆外怒吼,聲音裏帶著瘋狂的殺意。
    秦朗望著王府的方向,他忽然笑了笑,縱身從燃燒的鍾台上跳了下去。
    下落的瞬間,他仿佛又聽見了國子監的柳笛聲,聽見秦雲璐說“二哥要平安回來”,聽見蘇瑾雪繡胡楊林時的銀針聲……
    風裏,好像還有人在喊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