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破爛的人生
字數:5337 加入書籤
這半天的功夫,買孝布的人已經回來了。村裏的女人接過去,拿尺子量了一下就開始撕。
孝巾分三種:長輩不戴,平輩是九尺,一輩是七尺,二輩是五尺,三輩是三尺。
小威戴五尺,殷秋晚是三尺,孝子賢孫還得穿麻衣,像殷長安就得穿,關係比較親近。
小爺爺要守靈的話,一個月不能穿鞋襪,但現在他受傷了,就找了個堂哥,陪著小威一塊跪在靈前,鞋襪就不用脫了。
人多手快,一卷孝布很快都撕成了孝巾,分發到每個人的身上。
別的安排也陸陸續續到位了,小爺爺不在,很多事都是他幾個堂哥堂弟帶著大家商量著來。
殷長安送小爺爺去醫院,很快又趕了回來,劉紅芳問道怎麽樣了,他臉色很不好。
&34;要做手術,他還不願意,非要回來,讓咱大叔甩了一巴掌。今天做不了,明天才能做,約莫送不了咱三奶了。&34;
劉紅芳歎了一口氣,這都什麽事啊!
殷秋晚吃過飯跑回來,劉紅芳給她戴了一條孝巾,囑咐她:&34;要去別的地方,這個一定要取下來,不能戴到別人家。&34;
殷秋晚不知道為啥,不過她聽話,媽媽說不能,那就不能。
劉紅芳帶著殷秋晚來到堂屋,正中間擺著棺材,三太奶已經放了進去。
棺材前放了一個火盆,點了三根白蠟燭。劉紅芳讓殷秋晚跪到火盆前,磕了三個頭。
守靈的二爺爺拿起黃紙,對著蠟燭點著了,對著棺材忽閃了兩下,嘴裏高喊:&34;靈前有禮,重孫女送太奶啦!&34;
黃紙扔到火盆裏,火苗吞噬得很快。有風吹過來,黑色的紙灰像一隻隻黑色的蝴蝶,在空中打轉。
二爺爺的聲音不小,坐在他旁邊的小威嚇得一激靈,嘴巴一癟哭了起來。
平時孩子一哭大人都要哄,這個時候所有人都看著小威哭。村裏幾個年紀大的老人坐在堂屋一角跟著落淚。
屋裏屋外一片淒淒然,殷秋晚本來隻是有些難受,這會兒也禁不住淚流滿麵。
劉紅芳看著閨女哭的一抽一抽,連忙擦擦眼淚,拉起閨女走到了一邊,給閨女擦擦臉,又讓她別亂跑,就又被人喊走了。
殷秋晚站在大人堆裏很不自在,大點的孩子都上學了,小點的也都各有各事,今天也不適合在村裏打打鬧鬧,整個村子竟異常安靜。
一下午殷秋晚都在小爺爺家門前和自家門前轉悠,一直等到劉軍放學回來,她才安靜地坐在門口看劉軍寫作業。
劉軍寫完作業,劉紅芳又按著他磕了三個頭,給他戴了孝巾,也提醒到不能亂走,就讓兩人坐門口等吃飯。
天黑得晚,吃飯也吃的晚了。村裏專門做大席的湊合著煮了一大鍋菜,一人分了一碗。
劉軍等著吃肉,卻隻有一些肉星子,他有些不樂意了,殷長安瞅了他一眼,他的不滿就咽到肚子裏去了。
殷秋晚倒覺得還好,她挺喜歡這種帶有肉味還有點菜湯的燉菜。
吃過飯,殷長安要陪著守靈,劉紅芳和村裏的婦女一起收拾好東西,就帶著兄妹倆回家睡覺了。
第二天,殷秋晚夜裏睡得不是很安穩,早上就起晚了。
屋裏已經沒人了,她自己套好衣服,打開門看了一會兒小爺爺家,人更多了。
進屋裏拿了牙刷,她走到廚屋旁邊舀水刷牙,看到她起來的劉紅芳端著一碗稀飯和一碗菜走了過來。
炒的白菜豆腐,殷秋晚不吃豆腐,劉紅芳專門挑白菜盛的,叮囑秋晚吃飯,她又走了。
今天待客,要做的事太多了,殷長安又去了醫院,不知道啥時候回來。
昨天沒睡好,下午殷秋晚困的不行,一個人回屋去睡覺了。迷迷糊糊的聽到外麵很吵,她起來走了出去。
原來是小爺爺回來了,大家都在勸他,他一言不發躺在擔架上,整個人頹廢的不行。
身上的衣服換過了,腿上打了石膏,纏著厚厚的繃帶。
殷長安和大爺爺站在旁邊,臉上都是悲痛和不忍。他們拗不過小爺爺,手術麻藥一過他就要回來,誰勸都沒用。
平時老實巴交的人,這回硬是犯了倔。醫生不同意,他自己從床上翻了下來,也不在乎腿了,從病床那爬到樓梯口,還是殷長安拉住了他。
醫生沒辦法,就讓他們寫了一份自己承擔後果的責任書,就給他們開了出院。
最後還是不忍,又開了一些消炎藥,讓帶回來自己找人輸液,再三叮囑要好好養,不然肯定要影響走路的。
小爺爺根本聽不進去,隻是一門心思要回家。從醫院借了一副擔架,找車拉了回來,又用擔架抬到家,折騰到現在。
大爺爺讓小爺爺去屋裏躺著,小爺爺不說話,卻執拗地往棺材那裏去,大家沒辦法,隻好把他抬過去,在棺材旁收拾出來一塊地方,又鋪了稻草,連人帶擔架都放了過去。
小爺爺掙紮著還想跪下,被二爺爺攔住了:&34;你跪不跪俺嬸也回不來了,你非得讓她不安生的走?她要是看到你這樣子,該多難受。&34;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小爺爺僵在那裏,呼吸粗重,突然號啕大哭起來:&34;俺娘呀,你咋走了呀,你留我一個人了,我就一個人了,我咋辦呀,我沒大,我現在娘也沒了,就剩我一個了,剩我一個了......&34;
秋晚站在門檻邊,胸口像塞著團浸水的棉絮,淚水突然決堤,順著下巴砸在青石板上。
殷秋晚望著擔架上蜷縮成蝦米的身影,突然想起年前小爺爺在廚屋給她烤紅薯的模樣——那時他還能踩著梯子掏屋簷下的麻雀窩,笑聲震得梁上的灰塵簌簌落。
靈堂裏哭聲震天,沒人注意到縮在角落的小威——他攥著衣角,黑溜溜的眼睛死死盯著擔架上的父親。
不過一宿工夫,小爺爺好像換了個人,仿佛被抽去筋骨,鬢角霜白得刺眼,蠟黃的臉凹成刀削般的輪廓,竟比殷長安還要蒼老一些。
不怪小威不敢上前,大人看到第一眼都有點不敢相信。秋晚倒是認了出來,卻也是疑惑的很。
殷秋晚認得出來,卻又覺得陌生,就像看見棵被雷劈過的老樹。
還是劉紅芳看到了小威,她走過去抱起小威,把他放到擔架旁邊,歎了一口氣:&34;小叔,你看看,這還有小威呢,咋會就你一個人嘞,咱們大家夥都是一家人。&34;
小爺爺渾濁的眼睛慢慢抬起來,枯瘦的手臂死死箍住兒子,喉間發出困獸般的嗚咽。
小威起先嚇得發抖,漸漸把臉埋進父親肩頭,抽抽搭搭的哭聲混著大人的悲號,在堂屋裏撞出回音。
哭了許久,他已經很累了,趴在爸爸身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二奶奶上前把小威抱起來,送到屋裏的床上,大家也都散開來。
第三天天不亮,三太奶就出棺了。
入土的地方是小殷莊的祖墳地殷園,這裏全是村裏去世的人。
秋晚沒有起來,劉紅芳也不讓她去,怕墳地陰氣重衝撞了她。
本來女孩就不能去祖墳地,她知道規矩,就像知道每年過年上墳都是劉軍跟著爺爺爸爸去上墳,女人們隻能留在家裏包餃子。
劉紅芳說,她隻在結婚的時候去祖墳上過一次香。
三太奶一入土,她的人生就算徹底落幕了,以後除了後輩逢年過節去給她上香燒紙,大概很快就沒人再提起她。
她這個年紀算是長壽了,可能跟她是小腳,沒怎麽出過大力,又身體不好生育了一個孩子,反而熬過了同輩很多人。
秋晚都沒見過自己的親太奶,村裏的太奶太爺輩都很少,農村活計重,早年又沒吃沒喝,很多人身體都垮了。
三太奶的墳頭很快被新土覆蓋,秋晚跟著劉紅芳去送雞蛋時,看見小爺爺柱著木棍在墳前坐了整宿。
他褲腿上沾著露水,膝蓋處洇出暗紅色的血跡。
小爺爺花了很長時間才能下地走路,因為受傷嚴重,做了手術也沒好好休養,雖然腿保住了,但卻成了瘸腿。
後來小爺爺的腿瘸得愈發厲害,走路像風中的蘆葦般搖晃。
日常生活沒什麽問題,體力活卻做不了了。大家都盡量幫襯著,日子也一天天過去,總算是把小威養大了。
但小爺爺就像泄了氣的皮球,快速地蒼老起來。
零幾年的時候,殷長安在南省穩定了下來,就說動小爺爺帶著不想讀書的小威來南省找活幹。
小爺爺幹不了別的,殷長安找人幫忙,給他找了個小廠的保安,包吃住,就巡邏看門,很輕鬆。
小威年紀還不到,雖然查的不嚴,殷長安也沒讓他打螺絲,求了一個做機床的老鄉,把小威塞給他做了徒弟。
雖然是做學徒工,工錢很低,但也是包吃住的,等學成了,以後走到哪都有口飯吃。
一切似乎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大家也都希望小爺爺苦盡甘來,跟著兒子一起好好過日子。
但似乎命運總會捉弄人,並不是苦盡就會甘來。
喜歡我的錦繡年華請大家收藏:()我的錦繡年華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