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思君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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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李書塵便準時點卯上崗。主母生活極有規律,辰時起,幾位老嫗服侍完洗漱和餐食,便去院內花園中散步,待到午後,才開始每日的琴棋書畫等各類消遣,此時,李書塵才進到屋內,開始高談闊論。
說起來是奴仆,實際上李書塵極其輕鬆,因男女有別,大半天都要避開主母活動路線,午後二人論及書畫之時,也是遠遠隔著屏風和珠簾兩層,小心交談,聲音幾乎都聽不清。才剛入夜,又必須返回蕪蘅苑,因此,李書塵有大把時光來琢磨搜索四方。隻可惜,活動範圍被限定在內院,不能接觸院外諸人。
期間,莫先生與袁夫人多次來向主母請安,見李書塵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甚得主母歡心,也是激動異常,不住鼓勵他好好幹,今後大有前途雲雲。可惜主母似乎對兩人頗有戒心,說話冷嘲熱諷,往往說不上幾句便打發離去。管家夫婦不敢違逆,每一次都是興奮而來,敗興還歸。院內老嫗見李書塵哄得主母心情大佳,自己也少了許多責罵與鞭笞,都是歡天喜地,對李書塵也漸漸和顏悅色,他的日子也越過越舒坦了。
閑來無事,李書塵便鑽研武技功法。身無點滴靈力,功法不能修煉,隻得翻開“萬法歸一指”的指法玉簡,下一招式名為“陰陽合一”,需要同時用左右兩指,運使不同性質的兩種靈力,結合使用,威力極大。李書塵對著行氣路線,一邊臆想體內兩股行功路線,一邊比畫指法招式,倒也日益熟稔。
數日彈指一揮間。這日,李書塵與主母二人對坐屋內,兩人共撫一曲《思無邪》,此曲李書塵新學,本意歌頌純真高潔的情感,曲調婉轉,清麗脫俗,李書塵彈到酣處。不由自主想起了南宮真,此次本為尋佳人而來,卻身陷囹圄,或許此一生都難以逃出生天。
而“無邪”本意純真雅正,正所謂“天真無邪”,正對應南官真的“真”字,因此一念至此,思緒再難控製,澎湃情感如天河之水,浩浩蕩蕩一發不可收拾,曲調起伏不定,時而高亢,時候低鳴,完全忘了正在陪伴主母,隻顧自己抒發心中愁鬱。
霎時,自南宮真又想到了沈依纓,根據卦相,她與沈無垢二人已經返回了南疆,不知是否準確,若是真的,她在家中,閑暇時是否想到自己,數百年之後,她紅顏老去,抑鬱終老,臨終時,不知是否會怨恨自己不辭而別,另結新歡,可自己依然監禁在此,此恨如何得消?
一股激憤之氣從心中來,李書塵大吼一聲,七弦齊斷,仙音止歇。
此刻,李書塵才大夢方醒,主母早已停奏多時,完全是自己一人在沉浸其中。慌忙起身拜倒:“主母恕罪,一時忘情,不能自已。”
主母沉默許久,遠遠傳來輕聲道:“天權,你向來謹小慎微,今日忽然寓情於曲,大為失態,究竟何故?”
兩人相處已數十天,李書塵與主母誌趣相投,與知己相似,此刻想到數年後的身後事,感覺一切都如過眼雲煙,太多的遺憾浮上心頭,再難抑止。遂將與沈依纓的往事,一件件訴說給主母,講到兩人同居於一間山洞數日,一股柔情更難控製,直說了半個時辰方止。
李書塵萬分不好意思,不住道歉:“小人今天失態,攪擾主母心緒,罪過不小。”
主母似乎陷入沉思,忽然問道:“若照你剛才所言,想到與紅顏知己沈依纓百年後的生離死別,因此激動斷琴。然而,在那之前,你曲調已經走樣,完全心思魂飛天外,曲調與後半段又完全不同,似乎思考另一件事,難道也是沈家女子之事?”
李書塵臉色略紅,沉吟半晌,無奈回答:“其實,在下想到了另一名女子,我與她萍水相逢,她消失兩年,如今杳無音信,心中仍不時掛念。”
忽然聽到一聲和音驟響,數根琴弦一齊奏鳴,似乎是主母不小心,一下碰到了數根琴弦。
良久,主母淡淡的聲音傳來:“天權,今日天色已晚,不用多想,我再為你奏一曲,助你平複心緒,萬般愁情,俱在琴聲中,請你仔細聆聽。”
李書塵嗯了一聲,盤腿坐在簾外,專心聆聽。
“岑岑岑……”曲調忽起,與平時高雅平和的音樂都不相同,頗為靈動,李書塵潛心傾聽,默默推演曲譜。漸漸地,曲調又變得詭異起來,李書塵心道:“這是為何,這曲調極其怪異,而且,我怎麽還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裏聽過?”
沉浸其中,李書塵感覺渾身舒坦,仿佛雪天泡入溫泉之中,懶洋洋的,每一塊肌肉都放鬆下來,忽然,丹田處一緊,一股靈力從蛟丹輸送過來,李書塵猛然驚醒,心中驚濤駭浪:“這……這是《風花雪月曲》,程洲月曾演奏,乃是幻術之曲!”
此曲本為調動人體內力,營造幻象,李書塵天殘之人,經絡混亂,全無內息,自然無法沉淪幻境,然而,此刻竟然被引動了丹田異動,有了一絲靈力,也算意外之喜。
不過,主母對自己使出幻術,究竟為何,難道對自己動了殺心?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她要想殺我,隻要吩咐管家夫妻一聲,為何要自己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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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這時,曲調聲音慢慢變低,想是主母覺得李書塵已進入幻境,發聲喝問道:“從實招來,你姓甚名誰,從何而來?”
李書塵眼珠一轉,站起身來,裝作中了幻術的模樣,癡癡呆呆,緩慢答道:“小人姓……李,李……李天權,南疆人士。”
那道聲音稍微一愣,繼續問道:“今日你故意裝模作樣,想要套我的話,是那兩個狗奴才安排的嗎?”
李書塵心道:“想不到主母與管家夫婦成見如此之深,稱他們為‘狗奴才’,幾乎成了仇敵,多詢問幾句,說不定,我能從中撈到好處。”
於是,繼續慢慢答道:“不是……但……夫人曾說……”
“那賤人說過什麽?”
“夫人說……讓我盯緊主母……有異動就……及時報知於她。”
“狗奴才竟敢如此”,琴聲猛然高亢,少頃,回複了心境,那道聲音繼續問道:“‘太極符印’失蹤之事,她難道已經懷疑我了?”
李書塵心中一緊,這“太極符印”,定是一件至關緊要的器物。忙答道:“小人不知,但……確實……吩咐過小人,主母外出之時,可進屋內搜尋,有稀奇之物便去稟報!”
“啪”,似乎一根琴弦已斷,主母氣急敗壞下,心浮氣躁,曲調已有些走音,憤怒的聲音傳來:“奴大欺主,此物若非貼身不離,不知不覺,已被你順走,即日起,你每次與兩個奴才接頭,一應信息,需密報於我,不得有誤!”
李書塵似乎極為掙紮,好半天喃喃自語,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來。
主母似乎想要從心神上控製李書塵,風花雪月曲的音調驟然升高,不住喝問:“一切接頭訊息,密報於我,你記住沒有?”
李書塵似乎還在反抗,實際上在苦苦思索,如何套話。
可主母已經等得不耐煩,琴聲漸緩,似乎就要放棄強行控製李書塵。曲聲中,隻聽到幾句模糊不清的狠話:“逼急了……大不了……今晚便逃……,失了符印,……困死在此處,看誰……”
李書塵頭腦嗡的一聲。
本以為是絕境,竟然有逃生之途,似乎逃生之法與“太極符印”相關,此物已失竊,但應該就在主母身上。
李書塵此刻,渾身每一塊肌肉都動了起來,連衍妙聖法已運轉到了巔峰。
或許,這便是此生的惟一機會,若抓住,還有機會重返外界,若錯過,或許,就真的錯過一生,眼前白沐風師尊、沈依纓等人的樣子在腦中急速閃過。
此間大乘之下盡為凡人,主母若未達大乘,則也是凡人,而自己剛才被琴聲挑動,激起了蛟丹一絲靈力,可一舉擒拿。
琴聲尚未停歇,但李書塵心中已推演了無數種後果,額頭大汗淋漓,每一分精氣神都仿佛傾注到了推演中,實際上隻過去了幾息,李書塵已感覺經過了許久,渾身激動地都顫抖起來。
須臾,心中已有決斷,此間的機會,僅在一博!
《風花雪月曲》終,主母轉換旋律,開始彈奏起《思無邪》,正在喚醒“入迷”的李書塵。
李書塵將僅剩不多的一股靈力運到雙腿和下身各處,大吸一口氣,身子略前傾,八步登雲的起跑姿勢已初步顯現。
忽然,《思無邪》停歇,主母吼道:“李天權,醒來!”
“嘭——”李書塵雙足激起一股爆炸之力,整個人似離弦之箭,急射前方。
“嗖”,急穿過珠簾。“嘩啦——”,屏風整個被掀翻推倒。僅一息,李書塵已射到主母身前,一口氣未喘息,踢翻琴案,整個人撲上,雙手虎口張開,死命扼住主母咽喉,口中怒道:“交出符印來!”
主母通體紅衣,臉上皮膚蒼老異常,然而一頭烏發卻濃黑發亮,身材也婀娜多姿,與眾老嫗不同。
一口氣緩不過來,主母雙眼泛白,隻徒勞的囈語:“放……開……奴才!”
李書塵雙眼幾乎要冒火,聲音決絕,孤注一擲:“交出太極符印,放你一條生路,否則便一齊死吧。”手上力量更大,幾乎要把主母舉起,麵對麵呼吸相聞。
兩人鼻尖相對,目光凝實。
驀然,主母蒼老的雙眼綻放異樣神采,李書塵雙眼一陣茫然,心中一陣絞痛。耳邊傳來主母嘶啞的聲音:“李……書……塵……你……找……我?”
“嘩啦”,主母躺倒在地,李書塵凝練許久的那股靈力已經耗盡,呆立當場,驚恐地盯著主母,似乎不敢看,不敢聽,不敢想。
巨大的恐懼襲來。
……
順過氣的主母臉色慘白,以紅袖遮麵,不敢讓李書塵看到自己的麵容。雙目垂淚,一滴滴灑落地麵。
良久,李書塵發瘋了似的跪到身前,全身撲上,一把扯開紅袖,雙手抱住主母肩頭,對著那如樹皮般的麵頰,吼道:“這是怎麽回事?真兒?”
那主母,竟然便是失蹤兩年之久的南宮真,物是人非,此刻竟然如同數百歲的老嫗一般。
南宮真目光失神,口中囈語:“癡男怨女,直訴衷曲,物是人非,思君無邪!”隨著喉部肌肉移動,此刻語聲,已經變化,與之前兩人在分靈路水下洞中時候一樣,確確實實,就是南宮真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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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書塵心中迷亂,好一會兒,問道:“你已嫁於此間主人為妻?”
南官真搖搖頭,少頃,又似乎不確定,又點了點頭。
李書塵大急,再待要問,忽然,門外傳來敲門聲,燕姐等幾名老嫗聲音傳來“稟主母,適才房內有響聲,似乎物架傾倒,管家夫人不放心,特來問候。”
“哼,這才過去多久,她竟然都已知道了,你們訊息報得好快,我院中雜人還是太多了,倒是需要再清理幾人了。”南宮真喉部動作,聲音轉換極快。
李書塵下意識地一把將她摟在懷中,嚇得不知所措。
門外,燕姐等人似乎被嚇壞了,瞬間咚咚跪了一地,幾人略帶哭聲:“主母,小的不敢。”
“哈哈”,袁夫人的聲音響起:“稟報主母,這些下人雖然粗手笨腳,服侍您還算上心,今日我方才路過,正要前來請安,自顧自走入,倒並非他們通風報信。”
“你說怎麽便怎樣吧,今日倦乏,已早早上床安歇,不送了。”
“主母萬金之軀,雖是小事,還是讓下人們察看一下,清理一番才好。”
袁夫人不依不饒,南宮真秀眉緊蹙,當下秀目一轉,玉手指向床帷,示意李書塵鑽入錦被中。
李書塵急忙鬆開雙臂,鞋子也不脫,手忙腳亂上床,全身往被中一鑽。緊隨其後,南宮真卸去外衣,已臥在他身邊。一股清香入鼻,直衝天靈,心中怦怦直跳。
待床幔放下,南宮真十分惱火地哼了一聲:“若不讓你進,你便不肯走了是嗎?那你自己來瞧一瞧吧。”
話音才落,屋門已“吱呀”一聲打開,幾名老嫗進來,忙不迭扶起屏風,整理琴案,各自忙活起來。
袁夫人眼珠滴溜溜外轉,四下打量,見無異狀,笑著走到床前,躬身行禮道:“今日察看百花長勢,預計再有月餘,便可采摘,或再過數日,便能熬製百花仙露,十蒸十凝,百畝花叢約能製成仙露五滴左右,主母絕世容顏定可重現。”
南宮真似乎惱怒她無禮,出言譏諷:“此事你們自做主便是,為何報於我,反正我的吩咐,並無人在意,即便這臥室,你們也是想進便進。”
袁夫人麵上羞慚,適才心中確實存了疑惑,但進入屋內,卻並無異狀,看來是自己多心了。
於是雙手一抱拳,一股勁風卷起,暗暗吹動床單一角,床下便一覽無餘,麵上不動聲色,繼續說道:“主母說哪裏話,無論歲月更替、鬥轉星移,我夫婦二人忠心侍主,此誌終不渝。”
南宮真忽然狂笑道:“床下也看過了,既然這樣,那就看到底吧”。撩起床幔,順勢掀開被子一角,麵色鐵青,對袁夫人厲聲喝道:“狗奴才,到床上來看,不要偷偷摸摸!”
袁夫人目光所見,主母僅穿著貼身褻衣,春光一覽無餘,聽她聲音似狂似癲,就如同以往怒起,憤起殺人的情形類似,心中慌亂,額頭汗出。急道:“主母誤會,小人今日請安完畢,這就離開。”對著這群老嫗叫道:“速速下去,不要打擾主母就寢。”
眾人見此情形,瞬間想起主母昔日鞭殺奴仆的慘狀,一群老嫗連滾帶爬,將門呯的一聲帶上,瞬間逃出了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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