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明坐在返程的破舊大巴上，嘴裏嚼著冰冷的玉米饅頭，那涼意順著喉嚨直抵心底，整個人仿佛置身冰窖。
    他渾然不知，老家的那個小院早已吵得不可開交，好似炸開了鍋。
    林曉送走父親後，便匆匆往家趕。她害怕在村裏遇見熟人，害怕那些詢問的目光，更害怕聽到旁人閑坐一處，對她指指點點，念叨著她是大明家的女兒。
    隻要聽到那些笑聲，她就覺得那是在嘲笑自己身為女孩的身份。
    懷著這般忐忑，她盡量避開村人，腳步匆匆，如一隻受驚的小鹿般飛快跑回了家。
    安然見女兒回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輕聲問道：“饅頭給你爸了？” 她對丈夫，即便這些年飽受冷落，心底仍存著一絲牽掛。
    林曉看到母親，緊繃的神經瞬間放鬆。在這個家中，唯有母親能給予她溫暖。
    她喘著粗氣說道：“媽，我都拿給爸了，他讓我跟你說，幹活別太實在，多照顧自己。” 安然聽了，心裏暖烘烘的，暗自思忖，這次林大明像是變了個人，竟對她多了些關懷。
    安然笑著對女兒說：“孩子，媽給你做了好吃的，好好補補，到了新學校，學習也更有勁頭！” 說罷，便拉著林曉走進廚房忙活起來。
    不一會兒，一碗飄著蔥花香氣的麵條，搭配一個金黃的煎雞蛋就擺在了林曉麵前。林曉確實餓壞了，接過母親遞來的碗筷，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吃到一半時，院子裏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叫嚷聲。
    隻見崔春花扯著嗓子大喊：“大明，大明，人都死到哪兒去了！” 在這個家裏，崔春花向來強勢，說一不二，活脫脫把自己當成了 “老慈禧”。
    安然聽到這吵鬧聲，趕忙從廚房出來，囁嚅著解釋道：“媽，大明已經回縣城了，他就請了一天假。”
    崔春花瞧都沒瞧安然一眼，卻像獵犬一般敏銳地嗅到了炒雞蛋的香味。
    她幾步跨到廚房，目光帶著火氣在屋內掃視一圈，最後落在林曉身上。四目相對，林曉渾身一顫，手中的碗差點滑落。
    崔春花冷哼一聲，陰陽怪氣地說：“我說怎麽沒人應聲，原來是娘倆躲在這兒偷吃呢！”
    林曉可不像母親那般懦弱，毫不示弱地回懟道：“在自己家裏吃口東西，怎麽能算偷吃？”
    她這一反擊，讓崔春花大為震驚，沒想到這小丫頭膽子這麽大，竟敢公然頂撞自己。崔春花一時語塞，嘴巴張了張，愣是沒能說出話來。
    安然被林曉的舉動嚇了一跳，趕忙上前打圓場：“媽，別跟孩子一般見識……” 崔春花正愁下不來台，順勢罵罵咧咧地走開了，臨走還不忘把責任推到安然身上，嘟囔著說她教出來的孩子沒規矩。
    林曉站起身，想要回罵，卻被安然伸手按住。
    安然小聲安慰道：“孩子，她是你奶奶，別跟她計較。” 林曉氣鼓鼓地說：“媽，你就是太好說話了，誰都能欺負你。以後再有誰敢欺負你，可別怪我不客氣。”
    林曉的話像一股暖流，流淌在安然心間，她眼眶一熱，忍不住伸手緊緊抱住女兒。
    這時她才驚覺，林曉已經快和自己一般高了，可自己還一直把她當小孩子看待。
    林曉不願見母親傷心，便說道：“媽，我吃飽了，你帶我去新學校看看吧！” 安然欣慰地看著女兒，難得露出了笑容。
    去學校的路上，林曉緊緊牽著母親的手，昂首挺胸。她就是要讓旁人看看，林大明的女兒絲毫不比男孩差。她甚至有些懊悔，自己之前怎麽那般懦弱，連母親都保護不了。
    一路上，遇到熟悉的人，安然都會給林曉介紹，林曉也大大方方地打招呼。她的變化，讓村鄰們滿心好奇。
    學校離得不算遠，沿著村前小路，翻過幾道溝就到了。
    站在那略顯破舊的校舍外，安然滿心擔憂地看著林曉，生怕女兒不適應。林曉瞧出母親的心思，笑著說：“媽，你女兒可不是溫室裏的花朵，我可是帶刺的玫瑰，沒事兒！”
    安然聽了，舒心地笑了，為女兒的蛻變感到欣喜。
    她語重心長地說：“曉啊，你長大了，媽真高興！媽這輩子，辜負了你外公給取的好名字。你可要爭口氣，考個好學校，捧上公家飯碗，媽也就安心了。”
    林曉聽出母親話語裏的心酸與殷切期望，堅定地說：“媽，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不會讓你和爸失望。”
    安然連聲道：“好，好，好！咱女娃可不比男娃差。” 說著說著，安然又落下淚來，沒能生出男孩，始終是她心裏的一道坎。
    林曉見母親哭了，心疼地走過去，輕輕為她拭去眼淚。她如今長大了，那些流言蜚語、旁人的指指點點，她心裏都明白是怎麽回事。
    此時，天空中那一抹殘陽即將落下，四處亂飛的鳥兒嘰嘰喳喳，忙著歸巢。林曉擔心母親走夜路不安全，便說：“媽，天快黑了，咱們先回去吧！”
    安然應道：“好嘞，你看我一高興，都忘了時間，趕緊回去還得做飯呢！” 一想到一大家子人等著吃飯，安然心裏就一陣發慌，拉著林曉匆匆往回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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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曉有點跟不上母親的腳步，抱怨道：“媽，咱走這麽急幹啥呀，我都累了。”
    安然著急地說：“你爺爺、奶奶、叔叔、姑姑們都等著吃飯呢，我能不急嗎？晚了飯沒做好，家裏還不得鬧翻天。”
    林曉聽了，心裏不樂意了，她跑過去拉住母親，生氣地說：“憑什麽他們都不做飯？今天咱就試試不做飯，看他們能把你怎麽樣！”
    林曉發脾氣的模樣，讓安然一時不知所措，猶豫再三，最終還是聽了女兒的話，放緩了腳步。
    當林曉和母親有說有笑地回到家時，院子裏出奇地安靜。
    四個叔叔百無聊賴地站在院子裏，談論著隔壁村哪個姑娘長得漂亮。兩個姑姑正在廚房裏忙碌著做飯，崔春花和林二狗端坐在堂屋，一聲不吭。
    安然正要去廚房幫忙，被林曉攔住了。
    幾個叔叔看到林曉，好奇地圍過來問：“丫頭，是不是被學校開除了，你爸才把你送回來的？一個姑娘家，讀那麽多書有啥用，過幾年還不是要嫁人。”
    林曉沒好氣地回道：“我有名字，不是什麽丫頭。我這輩子壓根就沒想過嫁人！”
    她這幾句硬邦邦的話，把幾個叔叔噎得說不出話來，隻能小聲嘀咕：“有本事就考出個樣兒來，別跟你媽似的。”
    林曉一聽他們又在貶低母親，頓時火冒三丈，大聲吼道：“我媽怎麽了？有本事別讓我爸娶我媽進門啊！” 她這一吼，戳中了崔春花的痛處。
    五個兒子，隻有林大明娶上了媳婦，這事早就被外人笑話了。要是往常，崔春花早就跳起來罵街了，可今天，她愣是沒敢吭聲，裝作沒聽見。她的幾個兒子見狀，都一臉疑惑地看著她，心想她是不是病了，連訓人的力氣都沒了。
    這一天，安然自嫁入林家以來，除了結婚那天，第二次吃上了一頓安靜的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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