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有了宋寧這個摯友相伴，林曉在這新環境裏，孤獨之感漸漸淡去。
    然而，她心底深處，時常會浮現出在縣城讀書時的老師和同學們，不經意間就會將兩邊的生活進行對比。
    常言有道：“先苦後甜易度日，先甜後苦難上難。” 但林曉卻與眾不同，她仿佛繼承了父親林大明骨子裏的倔強與堅韌，越是身處困境，內心的鬥誌便燃燒得越旺，一心隻想證明自己。
    而真正促使她發生轉變的，要追溯到 1990 年 6 月 1 日，這個對她意義非凡的日子。
    那一天，像一顆種子，悄然為她未來的人生埋下了伏筆。
    彼時，正值小學畢業前夕，學校依照慣例，要舉辦一場盛大的節目表演。
    不出所料，老師找到林曉，希望她能擔任主持人。可林曉卻婉拒了，因為擔任主持人所需的漂亮長裙和潔白球鞋，她一樣都沒有。
    她腳上那雙球鞋，早已被街邊修鞋師傅縫縫補補多次，破舊不堪。
    放學回家的路上，林曉滿心惆悵，內心忍不住埋怨父親。
    為何父親不能像其他孩子的家長那樣，擁有一份體麵的工作？
    別的孩子想要什麽，不用開口便能得到，而自己呢？懷揣著成為主持人的夢想，卻因物質匱乏，感覺遙不可及。
    林曉回到家時，林大明正蹲在地上，費力地生著火。
    那台老舊的煤爐四處漏氣，總是在他下班前就熄滅。林大明本想買個新的，可一想到那微薄且早有規劃的工資，隻能無奈放棄。
    林曉正值愛美的年紀，這點小心思，林大明又怎會不知？他滿心自責，怪自己沒本事，讓孩子跟著吃苦。
    林大明被煙熏得淚水直流，全然沒注意到林曉站在身後。火怎麽也生不著，他急得破口大罵：“我他媽真是倒黴透頂，連個破爐子都欺負我！哼，老子要是有錢，早把你砸了！”
    林曉聽著父親的怒罵，臉上閃過一絲鄙夷，脫口而出：“自己沒本事，拿爐子撒什麽氣！”
    林大明聽到這話，怒火 “噌” 地一下躥上腦門，猛地站起身，雙眼圓睜，怒視著林曉，厲聲喝道：“你說什麽？”
    這是林大明第一次對林曉發這麽大的火。
    林曉哪見過這般陣勢，嚇得大哭起來，轉身衝進房間，“砰” 地一聲關上門，還反鎖上，任憑林大明在門外如何呼喊，就是不理會。
    罵完之後，林大明瞬間就後悔了。他抬手拍著自己的腦袋，無力地蹲在門口。
    孩子說得沒錯，可不就是自己沒本事嘛！
    這時，門外傳來一個聲音：“叔，林曉回來了沒？老師今天在班裏說，讓她當六一活動主持人，她自己沒同意，您勸勸她吧？
    她可是大家公認的最佳主持人呢。” 說話的是隔壁幹部樓采購科長褚震的兒子褚果，他和林曉同班，隻是成績不太理想。
    林大明即便心情糟糕，也不願在孩子麵前失態，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是果果啊！等林曉回來了，我問問她。你們在學校可得好好相處啊！”
    褚果大大方方地回應：“叔，我們相處得可好啦！我先回去寫作業了，再見！”
    林大明其實挺喜歡這孩子，覺得他聰明機靈，雖說貪玩，但見人有禮貌，不像他父親褚震，總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
    褚震好幾次跟林大明開玩笑，說林曉這丫頭長得俊俏，兩家可以訂個娃娃親，這讓林大明心裏很是反感，暗自罵道：“老子可高攀不起你！”
    褚震在廠裏的口碑並不好，仗著有點權勢，私生活混亂不堪。
    等褚果走後，林大明陷入沉思：“這丫頭是不是因為主持人的事才這樣？前些日子她還跟我說，希望六一能穿上一身長裙、一雙白球鞋，給自己的小學生涯畫個完美句號。”
    想到這兒，林大明恍然大悟，內心一陣刺痛。
    他趕忙進屋，換了件衣服，從床鋪下摸出一個紙包，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麵是幾張薄薄的紙幣，那是他和林曉這個月的全部生活費。
    他沉默片刻，一咬牙，將錢裝進了口袋。
    林大明走到林曉房間門口，把耳朵貼在門上，裏麵毫無動靜。
    他不放心地說道：“曉，我出去一趟，一會兒就回來。剛才是爸不對，你別生氣了啊！”
    此時的林大明，就像個犯錯的孩子，語氣滿是小心翼翼。
    林曉佯裝沒聽見，直到聽到大門關上的聲音，才悄悄下了床。
    打開房門，見父親已經出去了，客廳角落裏的小床有些淩亂，另一邊木櫃裏擺放的鍋碗瓢盆倒是整整齊齊。
    單位分的一室一廳，麵積不大，不足 60 平。
    林大明把房間讓給林曉後，自己便在客廳角落搭了張小床將就著。
    正因如此，林曉不太願意讓同學來家裏，生怕他們笑話自家的寒酸。
    她有些不安地打開門，門口的爐子還冒著濃煙，風一吹，煙霧直往屋裏灌，嗆得她眼睛都睜不開。“爸去哪兒了？” 林曉見父親發了那麽大的火，心裏也有些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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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大明拚命蹬著那輛破舊的飛鴿自行車，朝著街心疾馳而去。
    他一心想著要在商店關門之前，給林曉買到長裙和鞋子。等他氣喘籲籲、大汗淋漓地趕到商店時，店主正準備關門下班。
    他連忙喊道：“老板，不好意思，等一等！”
    那個微胖的女店主疑惑地看著林大明，問道：“你是在叫我嗎？”
    林大明顧不上回答，停好車便匆匆走進店裏。
    女店主這才明白過來，心想：“生意不好做，能做成一單是一單吧！”
    林大明在店裏轉了一圈，看著五顏六色的商品，眼睛都花了，一時拿不定主意。
    女店主有些著急了，耐著性子催促道：“麻煩你快點選，我要下班了！”
    林大明急得額頭直冒汗，心裏想著要是孩子她媽在就好了
    。他看了看女店主，猶豫再三，結結巴巴地開口：“老板，你能不能幫我給孩子選一件？她明天要當主持人呢！” 說這話時，林大明的語氣裏帶著一絲自豪。
    女店主笑了笑，誇讚道：“你家孩子真有福氣，現在當爸爸的，沒幾個這麽上心孩子的事，真難得。對了，孩子媽媽呢？”
    林大明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抿嘴笑了笑，說道：“孩子他媽在老家呢！”
    女店主笑了笑，沒再追問。
    她詢問了孩子所需的款式後，很快便拿出一件碎花白色長裙、一條白色長襪和一雙白色球鞋，說道：“這身孩子肯定喜歡，要是不喜歡，你再拿過來換！”
    林大明連聲道謝，問清價錢後，卻又猶豫了，這可相當於他和林曉半個月的夥食費啊！
    女店主看出了他的窘迫，說道：“這樣吧，你大老遠跑一趟不容易，為了孩子，我給你便宜點！”
    林大明咬咬牙，掏出那疊皺巴巴的錢，數了數，付了賬。
    他離開商店時，外麵已經漆黑一片。
    林大明惦記著林曉，決定抄近路回家。而這條近路要穿過一個廢棄的垃圾場，垃圾堆積如山，散發著陣陣令人作嘔的惡臭，此刻他也顧不上那麽多了。
    車輪在凹凸不平的路麵上劇烈顛簸。
    林大明心急如焚，眼睛隻顧盯著前方，全然沒留意到地麵上隱藏的危險。
    突然，車輪陷入一個大坑，車子瞬間失去控製，他整個人被狠狠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接著又滾進了路邊的深溝裏。
    等他艱難地從溝裏爬起來時，隻覺臉上火辣辣地疼，嘴裏一嚐，發現牙齒也磕掉了。他顧不上這些，趕忙摸索著找到裝衣服的袋子，好在衣服還在裏麵。
    林大明推著車回到家時，林曉嚇得臉色慘白。
    她看到父親滿身泥汙，臉擦破了，嘴巴腫得老高，緊張地問道：“爸，你這是怎麽了？去看醫生了嗎？對不起，都怪我！” 說著，淚水奪眶而出，滿心懊悔自己之前對父親的態度。
    林大明見孩子哭了，強打精神說道：“沒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擦破點皮。別哭了，餓壞了吧？看這是什麽？”
    他先洗了洗手，擦幹後，才從袋子裏拿出新買的衣服，說道：“我閨女穿上肯定好看！”
    林曉看著衣服、襪子和鞋子，哭得更凶了，邊哭邊說：“爸，我不要新衣服了，對不起……”
    林大明眼眶也紅了，走過去輕輕擦去林曉的眼淚，說道：“孩子，是爸對不起你！” 說完，便轉身去做飯了。
    飯菜做好了，林大明卻一口也吃不下，嘴巴疼得根本張不開。林曉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那一晚，林曉躺在床上，隱隱約約聽到父親痛苦的呻吟聲，心裏愈發難過和自責。
    第二天，在父親的堅持下，林曉換上了新衣服。
    她鼓足勇氣，央求父親和她一起去學校參加活動，看看她的主持表現。林大明欣然答應，讓她先去學校準備，自己去廠裏請個假就過去。
    換上新裝的林曉，宛如一隻破繭而出的蝴蝶，瞬間成為全場焦點。她竭盡全力展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麵，滿心期待父親能看到。然而，直到節目結束，她都沒看到父親的身影。
    事後，林曉問起父親。林大明輕描淡寫地說，不想讓自己狼狽的樣子影響到她。
    林大明說得輕鬆，卻如同一把重錘，重重地敲在 12 歲的林曉心上。
    從那以後，林曉仿佛脫胎換骨。
    直至如今，當父親提起回老家上學的事，她想都沒想便同意了。在她心底，隻有一個堅定的念頭：要讓父親過得開心些，他實在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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